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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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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九重只有花容一个女儿,自小便放任自流,缺乏管束。
花家历代本分,花九重更是天资独特,十四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依照常理,本该顺利成为天子门生,可惜他自中了举人之后,便再未参加会试,只在青州府领了个教谕的闲职,靠微薄俸禄养活花府一大家子。
“乖女,你果真疯癫。”
花九重摇头,复又看着她,“只是若你执迷不悟,恐将来会有周折。”
花容手指缠着头发,转了几圈兀的松开,侧脸一笑,“爹,你放心,我跟未来婆母不会捅破天。孟大娘...孟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可心疼我。”
驴唇不对马嘴,花九重一掌拍在桌上,花容没提防,茶水洒了一身,“爹,天干物燥,注意身心啊。”
花容母亲去的早,孟夫人更是孀居多年,鳏夫寡妇比邻而居,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更何况,花容明目张胆向孟昭云示好,此举引来不少人的非议。
“你生性纯良,才思敏捷。若是生作男儿身,自然有一番大好前程。可你既为女儿身,为父便自小教你韬光养晦,收敛学识,亦是怕你将来不被婆家所喜。”
花九重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满腹珠玑,通文达理,岂是寻常人看的那般浅表粗俗。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九曲十八弯,花九重绕来绕去,始终没有点破自己的心思。
“罢了,既是容儿欢喜的,为父便想方设法也要成全。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出身高贵,不可与之争吵。”
“知道,眼下便有人来接他走了,我便是想吵,也没机会。你若脸皮薄,我便去前厅跟他们讨要赏银,总不过分。”
说罢,从方椅上起身,奔着门口就去了。
那位中年男子是极好说话的,花容暗示了两句,便主动提及赏银一事,很是大方。
其余那两男两女,长相也是极为出挑,只是脸面肃沉了些。
他们关着房门说了许久的话,门口窗外都有人守着,只留了中年男子在内间,花容便是再好奇,也无法近身。
夜里风大,吹得窗子咯吱作响,床上那人脸色虽依旧惨白,说话倒也有了气力。
中年男子坐在对面的圆凳上,双手贴膝,如今才算松了口气。
自床上之人遇险之后,他们沿途搜索,却又不敢太过招摇,好容易才寻到青州府,一路提心吊胆,唯恐再次出现差池。
“属下以为,应当不是太尉主使,时机未到,局面并未像他所预料的那般通畅。他若是此时动手,无疑给后宫那位留下喘息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必太尉也明白现下情形。”
那人点头,微微起身,似乎拉扯到伤口,不由得低吸一口气,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她如今是迫不及待想要置我于死地,顾家有无动作?”
床上这人,正是大周朝新帝段无暇,而他对面所坐之人,乃是兵部尚书,冯可法。
“顾侯倒是清闲,这几日除去与人品酒赏月,属下并未发觉有何异常。只是,顾太后...”
冯可法抬眼端看段无暇的神色,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段无暇凛眉,“你据实禀报。”
“顾太后最近让太史局挑选黄道吉日,想要提前办了顾侯的婚事。”
窗户外面一道黑影闪过,段无暇抿唇斜视,一男子进门,拱手道,“是花家小姐跳墙去了邻院。”
孟府素来睡得早,丫鬟小厮,除去值夜的,其余已经熄了灯,院中一片沉静。
花容蹑手蹑脚进了书房,黑漆漆的书架上,她随手摸出一本策论,正是孟昭云最近研读的书籍。
月光浅淡,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子,上面的字迹丝毫看不清晰。
花容掏出火折子,嗖的一下眼前立时亮堂许多,她转身蹲坐在书案下方,策论边角都作了批注,孟昭云读的仔细,花容也有做批注的习惯,便索性从桌上拿笔,跟在后头加了几句。
孟昭云的笔迹,花容模仿了九成真。
墨汁干涩,花容反手在书案上摸索砚台,先是笔架山,再是汝窑笔筒,接着是软软的,温热的,捏起来还有些弹性的....
花容惊骇,蹦起来拔腿便跑,窜到门口,却又忍不住止步回望。
那人长身玉立,站在书案旁静静的看着她,夜色如墨,浓稠难化。
花容像被困住一般,呆呆地看着孟昭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下一刻,她的手被孟昭云握住,那人眉目如画,呵气如兰,雪白的帕子,轻轻覆在花容手背上,将那些墨汁一一擦掉。
心跳如同鼓擂,若非夜色掩映,孟昭云定然能发觉她乍然飞红的双颊。
他握着花容的手,似笑非笑的站着,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那样短暂。
花容想,孟昭云一定是喜欢自己的。
这念头刚涌到胸口,来不及过多欢愉,孟昭云便松开她,淡然说道。
“容妹妹,日后莫要再做这般唐突的事了。”
花容收回赧然,碾了脚地上的青砖,“那你便早日娶了我,我也不必如此麻烦,大可堂而皇之的与你比肩而立,夫妇情深。”
这样辣耳朵的话,花容讲起来毫不含糊。
孟昭云悄悄攥紧拳头,转身背对着花容,“母亲与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亦是满意的,想必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成亲了。”
言外之意,你若是不知进退,一味纠缠,倒叫人觉得烦恼。
花容走到孟昭云面前,不由分说踮起脚尖,逼迫孟昭云与她对视。
“我早说过,你不准娶旁人。管你定下几门亲事,我通通给你搅黄。除非你娶我,否则我便要你与我一起,做青州府万年光棍。”
混账而又不讲道理,孟昭云掩下那股烦躁,蹙眉叹息,“我只把你当妹妹,旁的便再无可能。你若是通情达理,便该知道,姻缘不可强求,你我本就应该各自安好。”
“去你的通情达理,孟昭云,你尽管等着。”
说罢,花容扭头就跑,没成想撞到门框上,疼得眼里直冒水汽,立时鼓了一片红肿。
那本策论丢在桌上,孟昭云拾起,看了眼上面的批注,随即放回原处。
回到院里,花容噼里啪啦一顿折腾,随后扛着铁锹来到墙根的桃树下,二话不说闷头挖土。
段无暇立在窗前,冷眼旁观,不多时,花容忽然扔了铁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桃树下被刨了一个浅坑,花容站起来,三两步窜回房里,从窗边的篓子里,捡出花绷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只鸟,模样丑陋,针脚稀疏不定,颜色搭配也算不得好看。
兀自发了一通脾气,冷不防听到窗外有动静。
花容单手挑开窗子,却发现一人提着坛子,从桃树下往隔壁房间走去。
段无暇回身想要关门,花容正好赶到,一挥手,将本已合上的门推开,坛子就摆在桌上,罪魁祸首一脸无辜。
“你为何没走?为何盗我的酒?!”
花容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段无暇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个兴师问罪的人,心中颇有些不屑。
“既已收下赏银,焉有半途而废之理?我身子伤未痊愈,不好赶路,与其折腾,不如留在花府休养生息,待无大碍,我自会离开。”
花容单手点着桌面,一下比一下迅速,正如她此时的心情,焦躁郁闷。
“那这酒呢?你挖出来作甚?”
“不过助你一臂之力罢了,看你废了好些气力,终不得法,我便替你将它挖出。这酒隔着坛子便能闻到香气,实乃上品。”
废话,这是当年花容亲手酿的,挖了坑埋在桃树下,本想嫁给孟昭云的时候,挖出此酒来做庆贺。
今夜被他那样一激,气急之下,哪还顾得了分寸。
挖出来的酒,便是再埋回去,也不是原本香气了。
“若你喜欢,便开坛喝了吧。”
花容瞥一眼他胸前的伤口,方要抬脚出门,不妨段无暇慢悠悠讥讽,“世间最不能勉强的,便是感情,何苦呢。”
短促的冷笑,花容砰的合上门,在段无暇对面落座,她笑笑,复又打开坛子,甘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我与你讲个勉强的感情可好?”
她眼尾挑起,比素日多了些许勾人的意味。
段无暇抬起眼皮,“想必定然是枯燥乏味的。”
花容不置可否,饮了一盏酒,回味起表哥宋寅与她私下讲的皇帝情史,遂莞尔笑道。
“坊间传闻,当今天子有两个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其中一个叫苏倾雪,一个叫夏绵绵。天子喜欢夏绵绵,太后却偏要赐给他苏倾雪做柔妃,转头将夏绵绵赏给顾侯爷做妻子。
你说世间最不能勉强的便是感情,那我且问你,天子的感情尚且被人左右,他又能奈何?!”
段无暇眸色瞬间转暗,右手几乎要将杯盏捏碎,半晌,他看见花容利索的夺门而出。
冷风乍然卷起衣角,吹得他脑中一片清明,局势所困,除了虚与委蛇,他的确不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