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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草花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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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向吉良问出那个著名的铁轨问题:牺牲一人,剩下的五人都获救,还是变轨?如果这被绑在铁轨上的六个人都是同等身份,大概很多人都会选择保全多数人。可是如果偏偏那一个人是首相、是对世界作出巨大贡献之人、亦或是无辜的路人呢?
“孩子,你会怎么回答呢?”
吉良记起儿时某次事故的肇事者,那天他开着所谓“不知为何刹车失灵”的车子,撞上了路边的公交站牌。从公交站旁路过的吉良被刮倒,并没如何受伤的他还有心思观察驾驶座位上的男人。那人说自己是一名牧师,因着屡不清关系的俗事而被人忌恨,车子被动了手脚。
“我会……碾死五个人。”
“为什么偏偏要保留那一个人?因为对方有高贵的身份之类的吗?”
“如果是拥护者众多的人,那五个人根本无法保护我以后活下来。”
幼时的吉良这样回答,与牧师染了血却温柔的眼神不同,他的眸中只有冰冷。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啊,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时候,选择会改变呢啊。咳咳……原来在你眼里,众生平等之上是看似自私的自保啊。”
“我选的不对吗?叔叔。”
破烂变形的车内,半个肩膀都被方向盘挤到变形的男人勉强笑了笑。
“谨慎是对的,自私也是对的。有时候……叔叔我会陷入迷失,身为一名牧师,到底是为谁谋得解脱与幸福。如果出发点是世人的话,我只是神的使者的话,那么这份拯救的心情到底是不是我的呢……哪一部分,又是我所确信是自我意志的呢……以前我的老师问过我这个问题,说如果我亲自躺倒在铁轨上就可以让火车碾压我,另外五个人得以幸存的话,我是不是有勇气躺到铁轨上……”
牧师勉强抬手拽起脖子上染了血的十字架,凝视着微笑着。
“小弟弟你……你就完全没有犹豫。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那场事故没有后续。吉良离开的时候牧师昏了过去,但大概他已经死了,整个左肩连同心脏附近肋骨似乎都断了,血流得满身都是。看样子苟延残喘也没剩几分钟,也许很快就会被上帝召去。
从那之后,吉良认真审视了自身。吉良也不认为自私是不好的,彷徨是浪费行为,所以为了让自己不陷入彷徨,任何需要思考的时候,都以自己为中心。
以自身的幸福为中心。
三十岁以后的彷徨,虽然不是自主的,却不得不面对。吉良听着年轻的恋人之间的对话,凝视着芹泽悲伤的脸,一切不解都紧跟着内心的悲戚痛苦席卷而来……
“……我、是没用的人。”
再次醒过来时,两侧太阳穴凉凉的,替吉良擦去眼泪的缇缇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并不是没用的人,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他没问为什么哭,只是安静地陪伴着。双手透过手套只能感知到稍冷的温度,吉良紧紧回握着,虽然睁着眼,但昨日所见的烟花一幕幕,都倒映在眼前。
“曾经我发誓过,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幸福。可是幸福如果是未来朝过去回顾,绝望感就突然跟我打了招呼。缇缇,你知道吗?醒来之前的那一天,我连称之为‘昨天’都做不到……那是我的‘明天’,虽然经历过了,但我无法再往前走上一步。一步都不行。对未来有多少期待,现在我就有多绝望。”
这样也好,吉良想着。也许这就是芹泽的目的吧。她将自己送入永无尽头的过去里。才往前‘回顾’了一年,从夏天回到去年的夏天,自己会越来越年轻,也许眼角隐秘的皱纹都会消失,胶原蛋白回归,更旺盛的生命力跟体力都回来了,脑袋活跃、而且还拥有着成熟的品味与不符合年轻人的理性观点……
这该是男人想要的吧!盼望着成熟的时候,丝毫不懂得珍惜。可真到那一天时,稻穗低下了头,却又开始贪婪的想裹挟着现在所得到的无形财富再回到精力充沛的时代。
“是啊……如果只能不断回到过去,想想是个人都会感到绝望吧。吉良先生经历了几次了?”
缇缇的语气意外地轻松,吉良则依旧躺在床上如同睁着眼的尸体。
“我记不得了……大概有五六次了吧。”
“那吉良先生想不想结束这一切?回到杜王町,回到不会再轮回的世界。”
“……”
本以为他会惊讶,但吉良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沉默着望着天花板。
“快了,除了今天,你大概还能来这里整整两天。等那之后,你就不必再进来了。啊不过、即便每次要隔一天才能见到你,我还是感觉很开心很幸福。所以快打起精神吧吉良先生!因为这是我的世界,所以很多事都可以做得到哦!今天包括接下来两天,就当是我为你赔罪好啦,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讲给我听,我可以帮你完成哦!”
与依旧眼睛湿润的吉良不同,缇缇看起来异常兴致高昂。他迫不及待扶着吉良的后背让他起身,替他更换了件橙色印花的夏威夷风衬衫。
像变装人偶一样,吉良恍恍惚惚之间已经穿戴整齐,为了遮住他发红的眼睛甚至还戴了一副墨镜。
“好啦!吉良先生,现在你有什么心愿吗?不论是怎样的心愿都可以哦!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仆人”一般的缇缇请示着吉良,这才正眼看向那个男人的吉良张着干涸的嘴巴,颤抖着。
“我……我想做顿饭。”
不能为明日做任何事,即便把菜塞进冰箱里也再找不见,昨天自己绝望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但至少现在,眼前有人能看着自己做,能与自己一同品尝。
“只有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想跟好莱坞明星交往或者成为世界首富之类的呢!如果只是想做饭的话,那来我家吧。”
走出酒店,晴朗的太阳让吉良战栗。跟昨天差不多的温度,但是不必在意,这里不是杜王町,不必害怕……吉良这样催眠着自己。
“这附近有一个大超商哦!需要什么的话就先买好吧,去家里的话只要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穿着休闲又时髦的运动外套的缇缇唯有那双黑色的丝绸手套与浑身的搭配不符,就好像芭蕾舞者表演时戴了拳击手套一般。不过他不甚在意,吉良也无暇顾及这些。对于平时的自己而言,逛超商也算一种享受。亲手挑选的食材新鲜,最后呈现出的料理也会变得美味。这是连锁的幸福反应,一直都不曾错过。
“还真近呢啊,真是方便。”
吉良虽然不知道,但缇缇将男人那久违的松弛笑容收入了眼底。与以往不同的笑显得他如此不设防。
“是啊。不过这里的食材跟日本有些区别哦!比如熟制的肉类很多,不过说真的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那你更喜欢和食吗?有没有其他喜欢吃的东西?”
心情短暂晴朗起来的吉良开始觉得周围热闹的人群都亲切了起来。虽然太阳高悬头顶,依旧有兴致与缇缇聊天。在之前,吉良曾想过利用缇缇对自己的喜欢设法离开这里,回到生活正轨上去。但现在已然不必伪装。只是像熟人一样交流感觉很好很轻松。
“中餐跟泰国菜我也很喜欢哦!嗯……喜欢吃水果。小时候还因为太想吃香蕉就抢了妹妹的。结果养母知道之后当天什么都没给我吃诶……不过等我有能力自己买香蕉就买了好多好多。然后那两天像猴子一样只靠吃香蕉过活。呵呵~很好笑吧?有一种虽然是人类但是因为香蕉太美味了所以‘退化’了的错觉呢。”
“嗯呵呵……幸好日本没有香蕉树,免去了给你爬上去摘的可能。”
“我也不是真的猴子,谁会做那种事啊再说我也不会爬树……”
缇缇装模作样地皱皱眉头,嗔怪着吉良这样看待自己。
“会站在树下仰着头流口水吧?贪吃的小猴子……”
“才不会呢!我又……”
“又什么?”
看他有些烦恼,吉良觉得有趣。但他此刻更期待的是去采购然后好好做一顿饭找回以前平静的生活步调。
“我现在是成年人了,小孩子的话基本跟动物也没区别所以不要拿孩子来衡量成年人啊你……”
戳了戳吉良的胳膊,笑着的缇缇脸颊都被晒得有些发红。
“只要在喜欢的东西面前,基本都会变得幼稚吧。就好像我,虽然吃的用的都很‘大人’,可是我偶尔也喜欢吃一些孩子会喜欢吃的东西。每次买的时候,都会假想我有一个还在上幼稚园的孩子,就算别人问起来,也能对答如流,不至于被人发现这些东西是我要吃的。”
“真的吗?看不出来诶!吉良先生……一直都很优雅,怎么想都像是会吃那种量少但是精致的西餐的那类人。”
“谁都会有一两个秘密吧?当是感谢你带我去采购还借我厨房的谢礼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做给你。”
只要想到即将脱离苦海就觉得缇缇也是温和客气的朋友,吉良心痒难耐的做饭欲望眼看着得到纾解。
“那帮我做一大锅咖喱吧!这边做的很难吃,我又懒得弄,就麻烦你啦。”
“只是咖喱就行了?”
这么平民又简易的东西,他明明自己就可以做。吉良虽然会,却不常做。一个人吃咖喱什么的总显得敷衍又寂寞。
“嗯。其他的实在没什么想吃的。”
缇缇背对着吉良,好像在看远处的什么,让他看不见表情。
“真是好养活的家伙呵呵……”
“是啊……给一口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吃就行。不过咖喱对我来说算是美味呢。”
挑选食材时两人只是最低限度的交流。当吉良用手握上汁水丰沛的洋葱时,内心深处久违的感动竟然涌现出来。每一个动作,饱含着自己所肯定的幸福理论,即便仅仅是买菜这样的日常,也让他如此享受。
沉醉于这样的幸福中,在准备着料理的时候吉良哼起了曲子。一旁看着的缇缇不说话也不插手,任由吉良潜心烹饪晚餐。他只是看着而已,看了好一阵儿,趴在餐桌上闭上了眼睛。
无意间吉良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缇缇沉睡一般的面容。是年轻的脸,黑发的男人将头枕在右臂上,脱掉休闲外套之后只剩下前几日自己为他挑选的浅色衬衫。恬静的睡颜没什么起伏,抿着的双唇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没有你时活着的部分。我害怕孤独的清醒……】
蓦然回忆起那一天他说的话来。那句话的意思,吉良一直不懂。但自己也才经历了孤独的清醒……被推入倒退的时间洪流里,清醒着感受“被时间所抛弃”的孤独与无助,这份绝望还镌刻在内心深处没能及时擦除。
“我们吃饭吧,缇缇。”
吉良解开围裙,温柔地呼唤着男人。
这一刻,吉良突然想起那个牧师来。当吉良意识到自己可以脱离苦痛回归自己的世界时,站上不再受伤的位置,便开始下意识想要为眼前正经历孤独的人一丝慰藉。
吉良审视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没有束缚没有病痛,不会陷入苦痛的溯回无法自拔,是否就如同车祸之前的那个牧师一般……自己在无意识传达给缇缇的,到底是出自于人性的怜悯,还是站到“上帝视角”因不会受伤才催生出的“伪善”。
这一刻对他人的莫名怜悯无声无息,但吉良发觉自己坚持了三十几年的“自我”已经开始有瓦解的迹象。
吉良坐在仍旧沉睡的缇缇身旁,看着食物的热气上升消散,静静听着缇缇的呼吸。虽然几番在内心逼问着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可不论怎么逼问,吉良仍耐心等待着缇缇醒来。
“再不醒的话要冷掉了哦,小笨蛋。”
伸手缓缓握住那只覆盖着丝绸手套的右手,冰凉的体温回握住了吉良温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