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yutong

10、特典之二

　　无论战争多么残酷，无论流了多少血，无论前赴后继的革命志士们的尸骨堆积了多高，这一切，终究还是得到了回报。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
　　在美国太平洋舰队著名的“密苏里”号上，太平洋战区总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代表接受了日本的投降仪式。
　　至此，导致了全球动荡不安多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彻底的宣告结束。无论是战败国还是战胜国，都要在战后努力的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和社会的稳定。
　　精明的吴家老爷也没放过这个机会的借机狠赚了一笔，并且以后也会持续的继续赚下去——说发国难财不厚道那是开玩笑了。毕竟不是自己的母国，有赚钱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然而，说战争就到这里结束……却也不恰当。至少，中国国内的战争还没结束。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当年项羽刘邦尚且不肯划江而治，如今国共两党其实是恩怨深厚，当初有外敌侵袭时尚且不忘了不时地内部自斗一下，如今侵略者被打跑了，外敌没有，也就只剩下内部矛盾需要解决了。
　　其实也好解决，打！
　　两个打趴下一个，另一个就是老大。
　　于是这个时候，上海的地下战斗局势，并没有因为日本的投降，而变得比较明朗起来，相反，由于国共关系不断恶化，从事谍战的各方人员之间也更加的紧张起来。
　　当年由于要一致对外对付日本人，一度联手的双方地下工作人员，如今不仅纷纷危机四伏，而且也都在各自想办法转移自己或者隐藏自己——毕竟由于联手彼此都熟悉对方的底细和联络方法，如果日后不幸敌对，那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晾在对方的枪口下了。
　　相比起那些立场分明的谍战人员，吴哲少爷的处境恐怕要更加的尴尬一些了。
　　首先，他一直是以日本名门少爷的身份出现在上海的社交界，为了百分之百的确保他的安全，袁朗工作做得及深让他的真实身份被彻底的隐藏。而且他也确实是和日本的名门望族伊藤家少主，也就是现任的当家伊藤俊一关系密切，就算是有人到当年他们读书的剑桥大学去查也一样是这个结论。
　　这样一来，难免有人把他认为做了汉奸。
　　其次，吴哲当年在国内时读的是保定军校，国民党派的，毕业之后也做得是国民党的特科工作，虽然没进入大名鼎鼎的蓝衣社，却也曾经是戴老板的心腹。后来他由于不愿意和代号“灰狼”的袁朗为敌而回到了他出生的瑞士继而又因为袁朗的邀请重新回国来帮助他进行抗日谍战。
　　但是，他出身国民党特科这一点，缺是没有办法抹杀的。
　　而他们在抗日时期虽然功勋累累，但双方的工作他们都有接受，而且他们的身份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的同行们完全不知道，不知道的结果就是对他们下手的时候也完全不会犹豫不会手软！
　　面临同样尴尬的还有成才。
　　成才也是保定军校毕业，他比吴哲更要命的是他曾经在军统做了多年，手上其实是有不少共产党的人命的。而且当初他说是投诚，被从日本人的集中营救出来之后却反悔没有转入中共只是和袁朗他们一起干。
　　谍战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对于认为是敌人的人，宁可杀错一千，不可错放一个。
　　两家在这点上倒是很有共识的。
　　鉴于以上种种，自从上海从日本人手里解放以来，吴哲的别墅里几乎是每天都有“客人”拜访。
　　虽然说小吴少爷的手段不差，却也禁不起这么频繁的暗杀，如今他也已经是伤痕累累。
　　很可笑，没伤在日本人手里，却伤在自己的同胞手中——尤其是这些同胞中，还有他曾经不惜生命去帮助过救过的人。
　　不过是两虎相争，不过是帝位之争，自古以来，都这么的无趣，都这么的让人伤心。
　　心灰意冷之下的吴哲少爷，暗自吩咐了管家，让他带人收拾东西，回瑞士。
　　其时国共之间还没有真正的撕破脸开打，而且上海毕竟还是国民党方面控制，国民党方面和美国亲近，要离开国内，并不是什么难事。
　　吴哲成才两人都有默契，两人身份尴尬已经不可能留在国内。
　　成才在国内也没有什么牵挂，他早就是孤儿一个，两袖清风决然一身，和吴哲一同离开在瑞士当然是比留在国内更好。
　　而且成才手中掌握的地下联络网，经过抗日时期的风雨如今几乎囊括了整个上海滩的地下网络，不仅这份情报是各家的必争之物，成才的性命也是各家的必取之物——他若想保命，就只有出国这一条路可走。
　　关键是袁朗和齐桓。
　　管家先生的能力卓绝是一方面，袁朗的故意放任是另一方面。两下合一，短短的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原本温馨和睦，虽然人员不多却也很热闹的别墅里，迅速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了小组四人和管家先生，一共五个人了。
　　今晚，就是吴哲和成才动身的时间，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吴哲家的佣人们带着东西走马六甲海峡印度洋一线先回瑞士，而吴哲成才和管家先生则搭乘一艘美籍军舰先到日本探望伊藤俊一，然后转去美国玩几天，再从美国回瑞士。
　　庭院里那棵老榕树下，管家先生像平常一样，用少爷最喜欢的骨刺茶壶泡了少爷最喜欢的红茶，准备了少爷最喜欢的点心，摆好了两个椅子。
　　吴哲终究还是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毕竟是共同战斗了这么多年的伙伴，不说他和袁朗的感情，难道连患难与共经历血与火的兄弟情谊都不顾了？
　　他所做的一切撤离的行动，都是自作主张没有和袁朗商量甚至没告诉袁朗。他知道袁朗心中其实清楚他将要撤离，但他不清楚袁朗心里到底是清楚他是准备回到军统还是彻底离开国内如今的这一团乱。
　　至今他也不知道，袁朗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留下来继续他的工作？或者他也有可能和他一起离开去瑞士？
　　今天下午，是他最后的时间，他决定和袁朗摊牌。
　　齐桓从两天前，就离开了别墅，不知踪影了。
　　“吴哲，你要走了吗？”袁朗端起茶杯，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点儿波澜。
　　“嗯。”吴哲点头。既然决定了要摊牌，他也不想隐瞒他什么。
　　其实，一直隐瞒袁朗到现在，吴哲也是有些委屈，或者说怨恨的。
　　他们一起的这几年，他为抗日所做的一切，别人不知道，难道袁朗还不知道吗？他袁朗一直和中共方面有联系，或者更准确地说袁朗就是中共上海地下工作的一个高级负责人代号“灰狼”一直没变过。就算那些暗杀他的人不是他袁朗派来的好了，难道袁朗不会为他解释？
　　战时保密他的身份可以认为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可以理解。但是战后依然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况且……
　　吴哲其时很清楚，昨晚趁着他前往码头和军舰上舰长联系的机会袭击他的车子的人，是齐桓。
　　在这上海滩，能够给齐桓下命令的人，只有袁朗。
　　为什么？他需要一个理由。
　　“都安排好了？”袁朗掏出颗烟，刚咬在嘴里，吴哲已经把火柴划好递到他面前。
　　袁朗杨扬眉毛看了吴哲认真的脸一眼，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淡蓝色的烟飘飘忽忽的上升，遮盖住了袁朗的脸也隐去了他眼中的杀意。
　　“嗯。”吴哲点头，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完全的靠进椅背中。“这次走了，估计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毕竟，国内已经没什么我能做的了。”
　　他的表情有些黯然又有些幸福也带着平静。
　　“这个国家，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袁朗继续问，右手不自觉地摸摸腰间。
　　“陪伴父母，承欢膝下，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坐拥金山银海。”
　　“嗯，这样挺好的，很适合你。”袁朗点头，也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样的未来没有我的参与，但是这样平和幸福的生活，才是你最想要的吧吴哲。
　　既然如此，就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最后再送你一程。
　　“和我一起走吗？”在袁朗没看见的地方，吴哲的手紧紧地攥着拳，他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他要努力的克制自己才能够尽量平静的问出这一句，这一句，袁朗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积蓄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问出来的话。
　　“吴哲，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灰狼。”袁朗的声音很低，很沉，无限深情被包含其中，略为的沙哑。
　　他离开自己的椅子，来到吴哲身边，用自己的双臂将这个他一生中最重要最爱的人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慢慢的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他的。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双唇相贴，感受着彼此都冰凉的嘴唇。
　　然后他动了动嘴唇。
　　然后，在秋日的午后，上海郊区一座美丽的洛可可式风格的别墅里，一声枪响，震彻天空。

　　1951年冬香港
　　夜晚的香港虽然不如白天的繁华热闹，却也不算冷清。
　　灯火辉煌的维多利亚港口一艘颇为豪华的游轮正在起锚准备出航。
　　一辆轿车以疯狂的速度在船离港的瞬间冲过踏板冲到船甲板上，漂亮的甩掉了后面紧追不放的几辆车。
　　“回去告诉你们的上面，灰狼已经死了，再不会出现！”一个身材魁梧颇为彪悍的男人一脚踹开车门趴在船舷边大声的冲着岸上的人吼叫。
　　“齐桓，好了。就算他们不放心也没辙了啊。”这时，一个已经在甲板上等候了许久的男人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
　　男人穿着长身的羊绒大衣，全黑的颜色让他看起来仿佛能够消融在暗夜里不见总用，稍有些长的黑色发丝在强烈的海风飞舞，凌乱却很性感。大的黑眼睛，薄薄的嘴唇边挂着和煦的笑意。
　　“久别重逢，老朋友不打算拥抱一下吗？”他说，温和的声音一如六年前分毫没变。
　　“吴哲！”铁骨铮铮如齐桓者，这一刻跨越了生死，仿佛前世在今生的重逢让他也忍不住声音哽咽。
　　两人重重的拥抱了一下，齐桓随即回身去从车里扶出一个人。
　　吴哲只觉得眼前酸涩了一下，却也明白此刻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上前去用手里的另外一件厚衣服把人裹好然后帮着齐桓把人扶进温暖的船舱里。

　　“这艘船是我一个同学的，他是英国皇室的贵族，这船没人敢动，很安全。”安顿下来之后，吴哲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憔悴消瘦的人，对齐桓说。
　　“嗯。”齐桓点头，然后叮嘱了几句就离开这个房间了。
　　六年的时间太久，这两个人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需要，想要对彼此说。

　　当年，吴哲不知道的是，袁朗那边的上级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吴哲和成才，尤其是吴哲活着离开上海，特别是不能让他们回到国民党阵营。但是袁朗又怎么可能看着吴哲丧命？于是他接下了这个任务，和齐桓商量着硬抗着伪装了几次行动都失败。
　　吴哲以为得他的安排天衣无缝，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严密的监视起来。他那天晚上如果登船，结果就只能是葬身鱼腹。
　　于是袁朗暗中和管家先生联系好，他暗中安排吴家的其他人从另一个通道离开国内，而吴哲成才和管家先生他则另外安排了更加可靠的船，在第二天白天走。
　　齐桓提前离开一方面是为了伪装暗杀吴哲，更重要的则是去安排他们的船。
　　而袁朗这边，他虽然亲手对吴哲开了一枪，但是并未击中要害，只是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这样就伪装他已死，另外找具尸体丢到别墅里一把火烧掉，什么证据都查不到。
　　而他早就已经护送着吴哲和成才他们汇合，平安的离开国内了。
　　最后的时刻，袁朗贴着吴哲的嘴唇说了两个字：等我。

　　他知道，吴哲是聪明的，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他总会想明白。
　　他知道他这样的人，在战时或许有用，但战后他曾经立场不明，终有一天会被“清洗”。
　　他也想过，当国家终究平静下来之后，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去找吴哲，两人实现常相守的诺言。
　　只是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他会走得这样狼狈。
　　说不灰心是假的，说不黯然也是骗人的。
　　到最后，若不是几个忠心的部下的帮忙，若不是齐桓拼死的护送，他袁朗，当年大名鼎鼎的灰狼，恐怕也逃不脱喂鱼的命运。
　　他想抱着吴哲说原来当年你黯然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
　　他想对吴哲笑一下说没事儿你队长我是谁啊不可能有事。
　　他想掐一掐那孩子的脸说个小混蛋这几年没见你可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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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勉强扯一个很难看的笑，向床边那皱着眉头的人伸出手。
　　吴哲扑过去，死命的抱住了他。
　　历时六年，终于能够再次将这个人拥抱在手中。
　　两人的心里都不由得感叹着。
　　“袁朗，袁朗……”吴哲梦呓般的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的把这两个字在舌尖上咬着，让自己越来越深的把这个名字刻在灵魂上。
　　“我来了，吴哲。”
　　我来了。
　　未来，我们再也不会离开。
　　兑现常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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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