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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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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谨言踩在剑上,稳稳的立在半空。
以他的高度,目之所及是大半个山头。前方连绵的宫殿与天光接为一色,沉默的担起了一肩风雪。
神女像茫然的顶着支离破碎的脑袋四处晃动,没了眼睛和耳朵的它像一只失去方向的狮子,对着空气胡乱的龇牙咧嘴。
“就是现在。”
沈观郡踩在剑上,只能容纳一人的潋光愣是被加了个座,两人只能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像是下锅时不小心黏在一起的饺子。
沈观郡的手放在了他腰部,寒风吹在他的手背上,手心贴着皮肤的那块部分倒是被率先捂热了。
有些人天生不近美色,又有些人易被美人吸引。
楚谨言倒霉的是第二种人。
平心而论,虽然沈观郡是个傻的,但也是长得不错的类型。幼时尚能凭借惊鸿一瞥忽悠着别人帮他抄书,等到长开了之后更是端着一副浊世公子的长相,只是这么含着笑看上他一眼,就厚颜无耻的挤上了潋光。
“别乱摸,手不想要了?”
楚谨言控制着剑稳妥的朝洞口送去,沈观郡半搂着他,得寸进尺的把头搁在楚谨言肩上,含糊的从鼻腔里发出几声笑音来应付他。
约莫是看不得两个人在半空中黏黏糊糊,在即将飞如洞口的时候,神女像似有所感,犹犹豫豫的步伐停顿了下来。
异变陡生。
它的脑袋向后转了半圈,微笑的唇逐渐上扬,露出石雕的齿。它因为发现目标而尖叫起来,兴奋的扬起雪刃砸了下去!
沈观郡原本虚搂的手一下收紧,他腾出一只手迎向雪刃,全身的灵力形成深色的半圆护罩,牢牢的抵在了两人面前。
“砰!”
整个雪山为之一颤,冲击波扩散出去摧垮了周边的树木,保护罩露出了些许裂缝。
那细碎的光线和冰冷的空气便透过罩子向两人逼近,隐约可见神女僵硬的笑容,像是逐步靠近的死神那样骇人。
楚谨言来不及拘泥于“为什么它还能看见”的问题,潋光在半空一个急刹,又流光似的朝远处飞去。沈观郡替他护着身后,以一己之力扛下了神女像癫狂的攻击。
保护罩在身后一下一下的震颤,终于有一道裂缝逐渐扩大,随即一片灵力支撑不住率先掉了下来,在风雪中和空气融为一体。
“砰!”
最后一记重刀落下,灵力罩终于完全破碎。四射而出的深色灵力像是满天繁星那样停留了一瞬,然后和神女握着的雪刃一起归于尘土。
神女像茫然的握了握长在背上的双手,失去脑袋的它似乎不能思考“为什么自己的刀会碎裂”这个问题。
沈观郡闷哼一声,脱力似的靠着楚谨言。后者不耐烦的伸手抓住他的腰封,以防某个站不稳的混蛋失足把自己摔死。
“我就说我很厉害吧。给你个建议,以后多依靠我一点,少甩我脸色。”沈观郡喘匀了一口气,挑眉说道。
楚谨言刚想回话,眼尖的瞥见神女握在胸前的手颤抖几下,缓缓的松开……
那手心里各长着几排细密而又尖利的匕首,狠狠的朝着他们挥了一巴掌!
“操!”沈观郡只来得及下意识骂句脏话。
潋光瞬间窜出十来米,神女一巴掌打进了地里,像钉子一样把自己的手嵌进山地里,一时陷入了用力过猛拔不出来的僵局。
一片雪尘飞扬里,楚谨言才缓缓反应过来刚才有多千钧一发。
“请问这位很厉害的沈观郡还有什么建议要给我吗?”
“有。”沈观郡格外真诚的说道,“我建议你不要指望我了,快跑。”
“……。”
神女像把自己的手拔了出来,装模作样的四下环顾了一番,又气势汹汹的抬着巴掌向他们冲去。布满尖刺的手越逼越近,两只背后的手喜狂乱舞,它的唇齿开始上下开合,发出近乎于尖叫的笑声。
沈观郡在这时间里还有心情插上一两句闲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要和女人打架了。用刀打不赢还带扇你耳光的,是不是下一步就要用指甲挠了?……诶,我说楚谨言,它平时双手合十的时候痛不痛?”
楚谨言一心提速,整个人憋的满脸通红,无暇去管沈观郡到底又说了什么屁话。潋光在空中几乎划出了一道爆破音,险之又险的躲过了神女像的双手。
偌大的神女像追赶着小小的一柄长剑,场面就像赤手空拳打算捏死苍蝇那样滑稽。
“……我知道了。”
沈观郡近距离的看到那布满尖刺的手几乎擦着自己的鼻尖握紧,刀刃和石头做的手心发出牙酸的摩擦声。他语气仍旧不慌不忙,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正了正自己被楚谨言捏在手里的腰封。
“我们的假设是对的,它确实没有视力。”沈观郡接着往下说,“楚谨言,你往下一点,我们靠在树荫下飞。”
“天上飞来飞去这太阳还会晒黑你皮肤对吧”楚谨言杠了他一句,突然笑了一下,“那我也给你个建议。”
“什么”
“祈祷你今天早上腰封系牢了。”
楚谨言控制剑身笔直的朝下飞去,耳边风声夹杂着沈观郡的一声惨叫,他在无可遏制的心跳加快里恍惚间听到谁在叫他。
“……谨言……我停不下……!”
那尖利的哭声还掺杂着童音,又轻飘飘的被风吹散,卷去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沈观郡只觉得自己的脚都在飞速的下落中离开了潋光,全身灵力空空的他甚至不能做到最基本的御剑,只能任凭自己全身的重量孤零零的挂在腰封上,被楚谨言一把拽住。
没死在殷浮光手里,可能要摔死了。
他接受着扑面的狂风,一时半会有些苦中作乐。
神女像果然在他们坠入仅存的树林后就犹豫的失去了目标,它朝着潋光坠落的方向推进,像一个真正的盲人那样用手试探着路。
于是一片片的树木连番倒下,被牢牢的碾进地里。
“看,这就是压成饼的死法。”
楚谨言并不想和嘴贱成条件反射的沈观郡多说,他体内的灵力被刚刚生死一刹一激,倒是活跃了起来。许久没有动用的身体懒懒散散的做了个热身运动,终于跟上了自己的反应能力。
“我刚刚说的并不是框你。神女像确实没有上半边脑袋,而它观察世界也确实需要那个石雕的眼睛。”
楚谨言看着正准备推到整座山,不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刨出来的神女像,陷入了沉思。他隐晦的理解了沈观郡的意思,目光四下搜索着。
“你是指它眼睛不在自己身上,但仍旧在某个地方传达着那个视角所看到的景象”
“对。”沈观郡打了个响指,“我们下一步就是要把眼睛毁掉,让它真的瞎。”
“我们只有飞在半空的时候才会被看到。”
“视角足够高,并且地方很开阔,没有特别的遮挡物,排除树顶之类的地方。”
“我换了至少八个路线而它一直追着我们。”
“视线没有死角——不,是我们还没到过视线的死角。”
楚谨言发现沈观郡虽然不着调,但是思路异常的敏捷。他的话语一直沿着自己的尾意把提案补全,甚至可以提出一个新的想法。
那是灵魂上的同步,才能让他们连思考方式都如此都接近。
话止于此,他们心里都有了共同的猜测。
他们向身后看去。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雪地的反光照的雪谷大门格外神圣。那厚重的顶部,散落着昔日激战时的碎石。
依稀是个眼睛的模样。
那只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一切,看着毁于一旦的雪谷,看着失去理智而胡乱行动的自己。
沈观郡道:“我灵力不足,也没有趁手的剑。我负责把神女像牵制在这里,你绕路去把那眼睛砍烂。”
楚谨言不假思索的反对:“你做梦。我还有潋光,在这里和那没脑子的破石头绕几圈没问题,你去把它眼睛砸了——没灵力就自己爬上去,以前上课时候只学会了爬树掏鸟蛋,现在也该实践了。”
沈观郡的嘴张了张,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我就说你从不想起点好的。”
他的笑确实是好看,眉睫垂下一点,先挑起右侧唇角,然后缓慢拉出一个曲线,如同渐次绽开的花瓣。
然而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无可冒犯的锐利。
“第一,我灵力没有恢复。毁掉眼睛要率先暴露在它的视线下,万一神女像抛弃诱饵保护眼睛,我没有什么后路可退。”
“第二,当年我是破除这玩意的主力。第一剑斩去它的头颅,第二剑划烂它的下半张脸,在它还没来得及用第二双手之前就把它封了回去。我比你更清楚这玩意的弱点。”
他把手背在身后,骨子里的那副说一不二的少爷姿态终于划破了油嘴滑舌的好脾气伪装,露出灼灼逼人的骄傲。
“第三,我是东殿之主,你得听我的。”
楚谨言突然觉得这样的沈观郡有点陌生起来。
说来奇怪,他同沈观郡认识不过也就匆匆一晚,虽然有着一些隐约冒头的儿时记忆,但他只和后者交谈了没几句,怎么能判定他“陌生”呢?
……这说的就像是他们曾经非常的熟识。
像是见不得楚谨言那哑口无言的姿态,沈观郡轻咳一声,那逼人的锋芒又被他重新收敛回去。
“……最后那句你就当我没说过,我一般不拿那玩意压人一等。但我做诱饵不是去送死的,我是为了不死在这个滑稽的地方才这么干。”
“在我还没有亲手向殷浮光报仇之前,我绝对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