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星》寒星瀛瀛

2、人鱼

　　夜夜笙歌，笙歌夜夜。
　　远离朝歌海三千公尺的京师歌越楼，那个叫“往梦”的女子，长发挽成一个高高的髻，披着艳丽夺目的红纱，在青楼的烛光中莲步轻移。
　　回眸一笑步生花。
　　她的琴音，她的歌声，缓缓绽放在幽静的夜空中。

　　往梦，三个月前进入歌越楼时一举夺得花魁之位，是鸨母在风雪路途上捡到的大金子。
　　她是歌姬，卖艺不卖身。
　　究竟是怎样捡到的，鸨母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隐隐约约，看得见风雪中紧紧一个抱着双腿的清丽美少女，抬眸的时候，亮如星辰。
　　于是，也成就了三个月后她，苦苦等待的一个梦。

　　乃是落落繁华如京城，彻夜不消，歌舞升平。
　　歌越楼。
　　珠帘动，琴声起，歌声渐。
　　锦缎，镶金折扇，比繁花更纤细俊美的外貌。
　　年轻公子进入内阁的瞬间，往梦习惯地瞥眼，然后——几乎要跳起来！
　　那是他！那是他！
　　纤弱指尖勾住的弦刹那折断，整个楼中的歌舞升平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年轻公子眉头不经意地一皱，正在向他谄媚献殷勤的鸨母笑得花枝招摇的面容猝然失色，连连道歉，然后匆匆掀起薄纱厉声训斥歌姬往梦。
　　这客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公子的声音极淡：“算了，让她换把琴弹吧。”
　　“是。”鸨母这才安下心来。
　　幽淡的薰香绕梁盘旋徐上，年轻公子满怀温香旖旎。陪侍的美人是歌越楼中上等的绝色佳人，沉鱼落雁的美貌，轻歌曼舞的姬人也端是闭月羞花的艳丽。
　　只有薄纱后，那风姿绰约的琴师看不清面貌，依稀，有着不输陪侍佳人的美貌。
　　芙蓉香充满整个华丽的内阁，袖珍玲珑的香炉前散了几朵轻柔娇丽的花，年轻俊美的公子和歌姬舞女们调笑着，与陪侍美人们挑逗着。
　　只有薄纱后的往梦，指尖轻拨，琴声曼起，循序不绝，缓若流水。
　　宛转，浅斟，低缓，渐入柔靡处。
　　年轻的公子忽然挥了挥手，一干歌舞姬人应势慢慢地退下了，他这才淡淡地招呼着旁边一个粉衣的小婢女，然而声音却是向着薄纱后的女子去的：“听说往梦姑娘的歌声附骨销魂，不知在下是不是有幸听得一曲？”
　　薄纱后的女子一言不发，手指紧紧扣住了琴弦，内心不知是激动还是茫然。
　　“听她唱有什么好玩啊？不如听我唱，呐。”
　　清澈灵动的声音，抚过的地方空气柔软了，年轻的贵公子回头，白裙乌发的少女不知何时坐在角落的红檀木椅上，两条洁白纤细的腿轻轻摇晃着，脚踝上是一朵黑红得过于浓艳的花朵，淡粉色的嘴角挑着一缕狡黠蛊惑的微笑。
　　年轻公子怔怔了，看白裙少女的目光带着迷恋和虔诚。
　　一见钟情。
　　“怎么样？”这少女就是鬼姬。她跳跃着跑到贵公子的面前，挽起他的胳膊，嘟起樱红娇艳欲滴的小嘴，像个撒娇的孩子，“好不好嘛！”
　　“好……好……”
　　几近不知如何应付这妹妹般的稚气情人般的妖娆，年轻公子的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白裙少女的脸颊，那秋水倒映星辉般闪耀的眸子，和那娇俏艳丽的嘴唇。双手不知为何就揽住了少女的纤腰，紧紧搂在怀中。
　　鬼姬的眸子偷偷向薄纱后瞥了一眼，有点得意。
　　往梦的心骤然冷凝住了。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她在笑！她在向我笑！
　　——她为什么要向我笑？我有这么好笑吗？还是……她看穿了什么……
　　薄纱外呢喃儿女语，歌姬指节都在瑟瑟发抖。她在嘲笑我的牺牲……她在嘲笑我……歌姬无望地想，焦尾琴收起，身子已是彻骨冰冷。
　　离开。
　　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那个女的，好讨厌啊，在偷看人家！”
　　鬼姬娇嗔一声，年轻公子赶忙好声安抚她。他走到那一席薄纱背后，正准备对着薄纱后的歌姬发火，忽见几枝残花，人早已无处可寻。
　　回首，白裙少女也已消失了。

　　奉花后苑，伊人望月独恨。
　　琴音喑哑，声声泣血，凄凄恻恻，不似纷扰红尘人间。
　　原来……这一切都不值得。
　　海巫的声音仿佛已经传到耳边：“你只有三个月零七天的时间，让他吻到你，你的咒语就可以解除，你也就能永远变成人和他相守。”
　　大海的相遇，看着惊鸿照影般的男子跌落海底，她舍身救了他。
　　爱上了他，并且，期望再见到他。
　　只是……该回到大海去了。因为一切，都，不值得的。

　　“施主去哪里了？”云游者很不识趣地走上来。
　　“要叫我‘主人’，而不是那个讨厌的施主鬼东西啦！”鬼姬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我刚才去帮一个迷途的羔羊找到了一条出路。”
　　“迷途？羔羊？”
　　“你问题还真多，歌越楼那个女的再不回到海里就要玩完了，我帮她做了决定，真是的……不知道那种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啊，历史总是在走重复路线，无聊。”

　　七日清晨，歌越楼的花魁，歌姬往梦，跃进了水域！
　　游回朝歌海吧！
　　只是在变回鱼尾片刻不到的时间，忽然被什么东西裹住了身体，被外来的猛力一拉！
　　“怪物！”
　　“人鱼！”
　　她又出现在陆地上。
　　不是以歌越楼歌姬的身份，而是以人身鱼尾的丑陋怪物的身份。

　　“那是什么？”昨日包下整个歌越楼的年轻贵公子轻摇着扇子，忽然发现了人影重重那巨大的鱼尾，周身泛着凛凛的金光。
　　书僮一溜烟跑过去，瘦小的身躯在人群里挤开一条缝，朝里层望了望，笑道：“回公子，好像是今早渔民捕到的大鱼吧。”
　　“这倒稀奇，”贵公子当即来了兴致，“我去看看。”
　　“哎哎，我的好太子……啊不，是公子，再不快点船就要开了，”书僮连忙阻止，“付大人家的千金还在船上等着公子一起南下呢。”付千金是公子的未婚妻。
　　公子无奈地应了一声，很是遗憾地回望了一眼。
　　在那柔波盈盈的眷恋回望中，昨日他和那白裙少女情谊绵绵的眼神又如丝屡现，人鱼公主顿时迷茫了，该爱，还是恨？
　　该嫉妒。
　　一开始，她的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不存在什么王子为了报恩娶人鱼公主的传说，或者，人鱼公主最终化成泡沫。
　　梦境永远都是摧毁在人类自己手里。
　　人鱼，深海一族，吃了人鱼肉的人，将会得到永恒的生命。朝阳的映照下，被捕到的人身鱼尾的怪物美丽面上泛着清澈波光的双眸终于慢慢闭起，两滴清亮的眼泪滑出眼眶，伴着远方一声无人听得到的叹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