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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道义与卿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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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空把梁冠璟带去见苏铭玥,在哪里呢?竟然就在那稳婆张六指家里。
那张六指倒不是真有一只六指怪手,而是她给人接生摸肚仿佛多长了一根手指一样,莫说胎儿大小,胎位正否能摸出来,连是男是女都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梁冠璟之前就给她送过不少礼,苏铭玥便想打听打听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那张六指笑道:“若是旁人,老婆子说就说了,但是我瞧二位贵气逼人,这娃娃是男娃女娃都不打紧,他日必成人中龙凤。”
她既那么说,苏铭玥也不好再问了,横竖过几日便知道了。
梁冠璟到张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屋里却是亮着灯,原来她也是刚刚在城西一户人家帮着接生,忙完到现在可不就是五更天了,夏天日头长,五更已经天光微明。出来迎接的是张六指的孙女儿,张九斤。
这张六指圣手高明,却不去江南繁华之地呆着,跑到这边关来,边关多是男丁,她一个稳婆能有什么营生?梁冠璟知道内里必有因缘,然则他人隐而不谈的事情也不便打听,二来正因张六指到边关来才能替自己家的娘子接生,也算是因缘际会了。而且张六指的孙女儿也姓张,想来不是她亲生,而是捡来的。
张九斤据说是出生的时候九斤重,她娘亲胎大难产差点死了,差点死了就是没死,既然没死后来去哪里了,张家祖孙也没说清楚。总之当年九斤重的张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伶伶俐俐,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开门见是梁冠璟,她嫣然一笑,“六爷可是来寻你家娘子的?”
“她昨夜怎么歇在这里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梁冠璟说着已经进了屋。
张九斤看了看她身后的水空和惜玉,奇道:“昨日上午就是这位小哥送铭玥姐姐过来的呀,他走的时候还说去营里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焦急。”
梁冠璟随口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张九斤又说张六指刚刚接生回来,累了一宿,此时在里屋床上歇着,梁冠璟自然说不便打扰,让她继续躺着。
“铭玥姐姐还没起呢,要我去叫她吗?”张九斤道。
梁冠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让她歇着,她没事我便不急。只是……我早上赶过来,还未洗漱,要不……方便给我打盆水来吗?我搓把脸洗个手。”
张九斤闻言便为她去打水来,放下水盆她解释道:“昨日铭玥姐姐突然晕倒,就由两位姑娘还有这位小哥赶了马车将人送过来,我祖母查探了一番,见也没有大碍,腹中胎儿安好,只昏睡不醒,便让她暂且歇在我家。没到中午的时候人就醒了,精神挺好,胃口也好,几位姑娘还在房中说了一会儿话,在院子里走了走。傍晚我祖母被人叫去接生,铭玥姐姐和那位婉妍姐姐也不曾离去,因是想着上午晕倒怕胎儿有个闪失,便让我留下陪着,她自己去那产妇家中了。后来铭玥姐姐便留在这里等我祖母回家,那婉妍姐姐说是家规森严不能久留,只好带着丫鬟先离开了。铭玥姐姐一等,就等僵了,想来你在家中有事不好来接,我便留她过夜。”
梁冠璟心道,千山雪竟然跟苏铭玥呆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青楼女子,又是个不择手段的花魁娘子,苏铭玥别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好。她也没被软禁,更没有绳子捆了她,竟然乖乖地听人家的话,在张家住下来过夜了。
梁冠璟打发了水空和惜玉先回去,又跟张九斤扯了些闲话,天光已经大亮,苏铭玥终于睡醒起床。
“九斤,是六爷来了吗?”苏铭玥在里屋唤道。
梁冠璟便起身走进里屋,见苏铭玥已经坐在镜前梳头。她对镜自揽,竟也不先迎上来,只在镜中对着自己浅浅一笑。
“我昨晚找你都找疯了,你不知道吗?”梁冠璟口气不善。
“知道。”苏铭玥吐了吐舌头,仿佛坐错了事又料准相公不舍得责罚的刁蛮娇妻。
“知道你还……”梁冠璟气不打一处来,“昨晚我带了兵去春福里,差点把人家的楼给拆了。”
苏铭玥瞪大了眼睛,随即搂住梁冠璟一顿狂亲,“是我糊涂,害你受了惊吓,那千山雪说是已经找人去跟你说了,我就信了她。”
“瞧你心里还挺得意啊!”梁冠璟便把昨晚大闹春福里的经过跟苏铭玥说了,说到木十三为了扰乱她心智,故意安排一个替身在对面明月客栈假扮苏铭玥,被推下楼去,她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失去理智,无法正常应敌了。
苏铭玥也是大骇,“竟有这样的事?”
梁冠璟自然隐去了千山雪跟她关在房内发生的那些事,只道:“若木十三不是我亲哥哥,昨晚我恐怕凶多吉少了,那你简直就是谋害亲夫,至少也算帮凶。”
苏铭玥似乎还是不敢相信,“那你三哥接下来预备怎么办?他还是要做他的生意吗?把粮私运出关外去卖?你身为雁门关千户,是大义灭亲还是听之任之?湖广连年受灾,蜀中已经起乱,赈灾的粮食不应该先运往蜀中吗?”
梁冠璟把苏铭玥的手握在手心里揉捏,边沉吟道:“我若是董六,他必然以你为要挟逼我就犯,虽然昨日他没有为难你,但是昨日之举足以证明你的小命捏在他手心里。现在情势变了,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念在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跟我同气连枝。”
苏铭玥道:“昨日我与王婉妍聊了一天。”
梁冠璟挑眉,“王婉妍?”
苏铭玥嗔道:“就是那千山雪。王姑娘沦落风尘的经历也是颇叫人唏嘘,她的爹爹原是姑苏人士,还是个前朝的文官,娶了一个蒙古姑娘,夫妻本来很恩爱。后来太-祖皇帝得了天下,那位王大人当时带了全家在关中做个小官,结果与逃亡途经此地的前朝残部有了干系,他的蒙古妻子给这些逃亡士兵提供了不少粮草,朝廷后来便治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她们全家女眷被贬入教坊司为妓,她当时年纪小,才没在脸上刺字,是木大官人,也就是你哥哥搭救了她,让她在春福里安身立命,日子才好过一些。”
梁冠璟看她,“你同情千山雪是因得她容貌美丽吗?”
苏铭玥白了她一眼,“你这什么口气?”
梁冠璟道:“朝廷治王家的罪也没有错,因得千山雪花容月貌,你就舍不得了?”
苏铭玥气急了,“你三哥双目失明,总不是看在千山雪花容月貌才施舍援手?”
梁冠璟道:“他搭救了这位姑娘,不还是让她在春福里接客?”
苏铭玥道:“她在春福里是花魁娘子,总比原来在军营里做妓要强一些,而且你三哥好男风,也不肯纳了她,你让她一个弱女子去哪里?”
梁冠璟无奈,“好好好,总是你有理,我可不觉得千山雪是个弱女子。”
苏铭玥仔细打量她:“你为何对她这么有敌意,她又没得罪你。”
梁冠璟愕然,“她还没得罪我?!她掳人在先,意图勒索在后,帮着木十三里通外敌,跟蒙古人,女真人过从甚密。你自己刚刚都说了,湖广连年受灾,蜀中已经起乱,赈灾的粮食不应该先运往蜀中吗?大是大非要拿捏准啊,不能看着漂亮姑娘掉几滴眼泪就乱了分寸,失了章法。”
苏明月把手抽出来,反过来握住梁冠璟的手揉捏,“蜀中赈灾的粮原应是朝廷拨过去的,粮不是没有,是没有到百姓手里,这些粮都让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了,这才起了乱。而你三哥的粮是真金白银买过来,运到北地与蒙古人交易,准备趁火打劫换更多的真金白银。即养活了关外快饿死的灾民,又能大赚一笔,两全其美。所以关键还是你三哥哥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当年也是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今日就变做了里通外敌的汉奸贼子吗?不见得吧?你是他亲妹妹,你都不信任他吗?”
梁冠璟道:“你信我三哥?”
苏铭玥道:“我亲来边关,才知道不光是王姑娘,这里很多人已经分不清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你营里不是还有关外降兵吗?其中不少就是蒙古人。当年五胡乱华,唐时李白就有一半胡人血统,便是你的老相好信武将军顾长风,他高鼻深目,满头青丝打着卷儿,你能说他祖上没有胡人血统?那关外自然也有汉人蒙古人分不清的,只因一道长城,就要让他们饿死冻死在茫茫草原上?”
梁冠璟瞧着苏铭玥,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你这想法可千万别对外人说,你当里通外敌的个个都是贼眉鼠眼一副大奸大恶之相?人家就是拿道义来哄骗你,那些道义不光骗了你,连他们自己也是深信不疑的。我只知道蜀中还乱着,顾长风深陷其中焦头烂额,谁还有功夫去管关外的蒙古人是饿了还是冻了?”
苏铭玥不高兴了,扔下她的手,“你心疼你的顾长风去,我还是心疼王姑娘好了。”
梁冠璟也不高兴了,“你连亲夫的生死名节都不顾了,你好,你果然很好!”
苏铭玥见她说话这么重,气得涨红了脸,“别一口一个亲夫的,你做这董六爷做上瘾了,你我终归是假夫妻。你先去跟你三哥论理去,是他派千山雪来给我说这些道义的。你但凡能说动他,我总是跟你一边的。”
梁冠璟听她说跟自己是一边的,便也没那么生气了,“那道义和我只能二选其一,你选哪个?”
苏铭玥一边打她手心,一边愤然道:“我自然是选你。”
梁冠璟莞尔,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死死扣住,又一番好言相劝,心肝宝贝肉啊地一顿哄,苏铭玥总算又笑了,答应跟她一起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