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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指间的大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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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要再次成为首领。
当纲吉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破碎的画面不断从我眼前闪过,我试着去记起每一个被我杀死的人的名字,但事实证明那只是无用功。
于是我和纲吉说,我不具备成为首领的能力。
纲吉安慰我说,没关系,奈奈子,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成为首领。
山口组覆灭是既定的事实,幼小的继承人无法参与谈判,倘若彭格列不愿插手,这个本就根植于黑暗的组织将完完全全地被港口黑手党收入囊中。
我一顿,在刚才那份报告上看到了纲吉口中幼小的继承人。
这是与我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突然意识到这点。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被从“花瓶”肚子里剖出来的孩子并不是一团血肉。
在这么一瞬间,我感到欣喜若狂。
就好像我的罪孽,缠绕住我的锁链,在这一瞬间稍稍松开了手。
她叫什么名字呢?她会喜欢什么呢?
我拿着纲吉给我的资料,在挑选礼物的时候自顾自地想着。
山本说他喜欢棒球,狱寺说他喜欢钢琴。库洛姆说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就很开心,蓝波果然还是奈奈妈妈做的炒饭天下第一。
我想,这么多样东西,总有一件是那孩子喜欢的。
但纲吉却阻止了我花光一个月的工资的行为,他为难地看着装满的卡车,委婉地告诉我这看起来一点也不严肃正经。
我这才记起我们是去谈判的。
在定下的方案里,我会替那孩子接管山口组到四年后。
等她有能力坐上首领的位置,我就卸下代理的头衔。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纲吉?”思考无果后,我烦恼地对着身边的纲吉叹了口气,“要是是老师的话,应该在收到问题的下一秒就得到答案了。”
纲吉眨了眨眼,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老师?”这个词。
于是我笑起来,得意地向纲吉炫耀,我一共有两位老师。
一位是太宰,一位是佐藤。
他们一位教我付出真心,一位教我收敛真心。
纲吉弯着唇角,说这听起来真是不错的故事。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从我来到那个世界开始,开端,过程,结尾,不管哪样都和不错扯不上关系。
“但是奈奈子说的时候在笑。”
年轻的教父在阳光下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惊愕地回头看来,正巧纲吉也垂下眼睛里看我。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奈奈子?”
【“我再也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当初赌气时说出的话语,没想到纲吉能记到现在。
谁说大空都很温和。纲吉明明也是小气鬼。
我一面嘲笑他,一面轻松地回了句“是啊”。
“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那不就好了?”
纲吉收回视线。
“对我来说,只要奈奈子开心就足够了。”
我似懂非懂,总觉得纲吉对我撒了谎。
我想不通,在那辆卡车前又待了许久。
最后的最后,我选了一个洋娃娃。
我忽然想到,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但和我不同,我希望那孩子能拥有像样的人生。
我可以像太宰教导我一样教导她,我的时间很多,我们可以慢慢来。
她不需要抱着马桶呕吐,也不需要被推到战场的最前端。
这听起来像个不切实际的童话故事。
但是,
瞧啊,我有这样地期待与她见面。
基地的走廊里堆满了尸体,在前往会议厅的路上,到处都是握着武器的伤员的窃窃私语。
他们好奇地问我怎么会和[山口组]一样姓山口,末了又被人捂住嘴连拖带拽。
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们恭敬地弯下腰,一如当初[父亲]宣布我为继承人时一样。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铺着地毯的红色台阶前停下。
我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我想。
【“奈奈子给我安排的未来里,没有她自己。”】
在腐臭的气息中,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金色的画面。
我的太宰对着织田作微笑,他好像笑得很无奈,长长的睫毛随着动作垂下。
【“织田作,你说,这是爱吗?”】
我的噩梦已经结束,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向未来。
听说我成了别人的老师,太宰会为我骄傲吗?
他那样别扭的人,会扯着嗓子大喊【“这就是你让我等这么久的原因吗”】也说不定。
那双鸢色的眼睛在风铃的摇晃声中望向我,一点一滴,满是令人沉醉的爱意。
【“好久不见,奈奈子。”】
轰的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打开。
会议厅的最里端,“花瓶”和她的孩子坐在那里。
她的脸色苍白,警惕得像只兔子。
她的孩子今年六岁,有好好地长大成人。
她扎着辫子,没有发疯。
“这位是彭格列派来的使者。”
她身后的人这么向她介绍道。
“奈奈子?”她疑惑地念出我的名字。
“山口奈奈子。”
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花瓶”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将手边的孩子护到了身后。
一如当初她在太宰面前保护我一样。
“花瓶”说她什么都给我。
她说她不懂条约,就算将首领之位拱手相让也无所谓。
只要我不伤害她的宝贝。
我愣住,一下子坐立难安。
“花瓶”不记得我了。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不能给彭格列丢脸,只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弯下腰,将我的“宝贝”递到了她的宝贝手中。
我对那个孩子说,这个洋娃娃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要好好保护才行。
我对那个孩子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我会将我所有的一切都教给你,直到你长得和我一样高。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怯生生地对我说好。
【“奈奈子,能再叫我一遍妈妈吗?”】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在会议室的门关上的下一秒,我还是扬起了脸。
她不记得我了。
她说我永远是她的孩子。
我还想把她介绍给奈奈妈妈,她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她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我一遍一遍地,机械般地反复问自己。
可不管问多少遍,我都没有再哭了。
我对太宰说过,我不是爱哭鬼。
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啊……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
我应该感到欣喜才对。
我终于。终于将我偷来的人生——
全部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