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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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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萧瑜料错了,小月娥一点也不怕她。这个女子除了身量容貌,性子半点也不似个温婉的江南女子。
“其实我娘是巴蜀人,后来辗转到扬州,遇见我爹,生了我。后来他们死了,我被二伯卖进青楼做小琵琶,还没等挂牌,遇上京城来人挑人,我就跟着来了京城。”
“为什么来京城?”
“京城达官贵人多,出头的机会也多。”她笑着说,“命既如此,总要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小月娥说这话时正吃着第二碗酸辣鱼片,辣得两颊通红,鼻尖冒汗。
府里新来了个川菜师傅,饭做得红艳艳的,萧瑜口味清淡,吃不惯,此时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很是不解,
“不过是疼麻了嘴巴,有什么吃头?”
小月娥不住的笑:“谁知道,可就是离不开。以前我娘亲每顿饭都无辣不欢,我也是,可后来在春玉楼里不让吃辣,怕有异味不雅,好久没吃得这么爽利了。”
“人家说酸儿辣女,你怀的莫不是龙凤胎?”
小月娥一愣,低头摸了摸凸起不小的肚子,温柔一笑:
“这也是有可能。”
“那也少吃点,这玩意伤嗓子。”
“不妨事,二小姐不知道,川妹子都是吃得越辣,嗓子越甜,我就是天天吃辣子,也能给你唱曲儿听。”
萧瑜嗤笑:“你那两把刷子,可别拿出来献丑了。”
小月娥也不恼,只不紧不慢说:
“知道二小姐爱听戏,我这点功夫还入不了二小姐眼,我也日日练着,可惜孤掌难鸣,没人与我对戏,起转承合,总是差些意思。”
“听你这意思,是还想让我从外面给你找个人对戏?”
“哪还用这么麻烦,这不是有现成白衣书生?”小月娥嫣然一笑,媚眼如丝,“二小姐可愿和我学一学唱这《牡丹亭》?”
萧瑜只觉得她异想天开:“你以为我是那只秃尾巴的八哥?”
自从那只八哥开口学了话,小月娥就对它格外喜欢,整日里逗弄着它,教它学舌,只是这八哥笨得很,至今也没学会第二句。
小月娥依旧乐此不疲,每天不是喂八哥,就是在萧瑜面前唱戏,一字一句,细嘴白牙,非要教会她不可。
弄得萧瑜不胜其烦,三天两头的出去躲清静。
“二小姐最喜欢《牡丹亭》哪一出?”
“自然是游园惊梦。”
“我却不同,我最喜欢《闺塾》,最爱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觉得自己也跟杜丽娘似的,被这句话点通了。”
“那是《诗经》里的句子,借此抒情而已。”萧瑜失笑,“你哪里像杜丽娘,倒是像个丫头春香。”
也不知平日里在萧子显跟前伺候着,是不是也这么没轻没重。
“也成,赶明儿我要是生个女儿,小字就叫/春香怎么样?”
萧瑜揶揄,“怎么,不想生个儿子?”
人说母凭子贵,她是这院里唯一的姨娘,一旦生下儿子,地位就彻底牢固了。
“不想。”小月娥摇头,“我不想成为太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希望我的孩子是个女儿,能平平安安的在这里长大,以后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一辈子安安稳稳。”
这是这年月,绝大多数女子的心愿。
萧瑜却是不置可否,将余生寄托在旁人身上,就已是难求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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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总是不尽如人意,那年冬月,小月娥生产,竟然真是一对龙凤胎。
产妇难产,老太爷发话,力保男孩,最后那个女孩终究是没留下,小月娥也折腾去了半条命。
男孩被取名萧珏,虽是庶出,但是萧子显唯一的儿子,甚得老太爷宠爱,满月酒办的风风光光,府里张灯结彩。
生下孩子后,小月娥身体一直不好,病殃殃的,好像一夜之间失了原来的精气神儿,少女的鲜嫩活泼全没了。
萧瑜去看过她几次,只见她经常拿着原来给女儿缝的小衣小鞋发呆,知道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然而萧瑜有心无力,而且彼时她也无暇顾他。
那一年,霍老爷子做主,送霍锦宁去国外留学,他希望萧瑜也跟着同去,一切事宜由霍家安排。霍熙怀一直都很满意这个未来孙媳妇,觉得她有胆识,有见地,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不想让她困在萧家宅子里。
萧家守旧,本来是不可能同意未过门的女儿随别家漂洋过海去上学,然而那时候时局动荡,萧老太爷被政敌构陷,辞官在家,很迫切的想和霍家结这门亲事,觉得霍锦宁要是这样只身留洋,回来八成会退亲的。
于是那年开春,霍锦宁和萧瑜就订了婚,准备一同出国。
订婚宴那天晚上,小月娥来找她,红肿着一双眼睛。
“你要走了?”
萧瑜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小月娥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
“是啊,你要做霍家二少奶奶了,去那个叫什么美利坚,还是什么坚的地方。听说那里好远好远,光坐船就要一个多月,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说话叽里呱啦的,听说那里晚上成宿成宿的亮着灯,跟不夜城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多人去了就不回来了,你也不会回来了吧?就算回来也是三五十年后了,那时候八哥叫我月娥时,我还能答应吗?”
萧瑜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那只鸟你要是喜欢,连笼子一块儿给你了。”
“给我干什么?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就是那只笼中鸟吗?”
小月娥在身后喊着,她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哭着说:
“二小姐,求您带我一块儿走吧!你别展翅高飞飞远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烂死了…”
萧瑜只能扶着她,无奈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嘛。”
刚一搭上她的手臂,就见她像针扎了一样抖了两下,她想要挣开,却被萧瑜一把拉住手腕。
掀起袖子,只见上面青紫瘀痕交错,还有不少烟枪烫伤,新旧交叠。
“谁干的?”萧瑜面色冷了下来,“萧子显?”
萧子显并不很在意新得的儿子,小月娥因为失了那份江南少女的灵气,终于失了宠,只是萧瑜没想到,这么快他又固态萌发。
小月娥收回手臂,惨淡一笑:
“用不上三年五载,也许明天后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可是萧瑜又能如何呢?美利坚之远,远得她也前路渺茫,多一个人多一个累赘,她连金环也不能带。
况且她为什么要带着小月娥?她跟着她去,又算什么?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小月娥心灰意冷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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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要准备许多东西,萧瑜很快陷入忙碌之中,等再见小月娥时,她已经出事了。
小月娥被抓住与司机阿忠私通,阿忠逃跑时失足掉进花园荷花池里淹死了。
萧老太爷说家丑不可外扬,小月娥被关在柴房里。
萧瑜甚为反感他们私设公堂,当夜回家去见小月娥。
下人不敢给开门,萧瑜隔着铁栏杆问她:“你是不是被人陷害的?”
小月娥戚戚然望了她半晌,忽而笑了,
“二小姐,要是我有事,请你对珏儿照顾一二,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喜乐安康。”
萧瑜皱眉:“别说这话,他们还不至于让你死。”
小月娥摇头不语,就只是笑,痴痴的望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脑中。
“二小姐,你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念的那句诗,再念一遍,行吗?”
萧瑜失语片刻,叹了声:“我忘了。”
那些年胭脂柳巷,姹紫嫣红,她如何个个记得?
“但我记得。”她笑了笑:“你说,牡丹不及美人妆,又不是西宫秋怨,不懂相思,是件幸事。”
“可月娥,终究没这份幸运。”
当天晚上,小月娥吞金自尽。
萧子显整日里醉生梦死,糊涂得不成样子,隔日醒来后,烟瘾犯了,要找小月娥给他烧□□。
下人小心翼翼回道:“爷,月姨娘昨天被抓见和阿忠私通,关进柴房了。”
萧子显愣了片刻,摆摆手:“先让她来伺候吧。”
下人更加胆战心惊,颤声道:“爷,月姨娘昨晚吞金自尽,已经去了......”
萧子显这次沉默的久了点,半晌淡淡撂下一句:“那就葬了吧。”
从此这院里就像从来没有过一个月姨娘。
都说物似主人型,小月娥走后,那八哥不吃不喝,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它直到死时,也只会说两句话。
一句是“月娥”,一句是“二小姐”。
——我道是谁呢,刀山火海的也敢往萧家跳,原来是你。
——刀山火海也敢往里跳,因为我想日日见着你啊。
萧瑜六岁刚被绞了头发时,很不习惯,整天窝在房中,用被子裹着头,不肯出去。
霍锦宁来看她,带了她喜欢吃的西式蛋挞。
她坐在床边,裹着被子,手中托着蛋挞酥皮,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问:
“二哥哥,究竟什么是命犯桃花?”
“星宿神煞,红鸾星动。”霍锦宁不过八岁,也只是知道个懵懵懂懂,“大抵就是,姻缘太旺。”
“这不是好事吗?”
“有些是好事,有些不是好事,只怕你伤人伤己。”
萧瑜苦思冥想了一阵,下定决心道:“那我就不伤人,也不伤已,就算伤了人,我也不伤己。”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她敬谢不敏,不想沾染。
风月情浓,不过逢场作戏,我无真心,自然不惹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