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36、若有来生

　　不多久，细碎的枪声越来越密集，饶是见惯了血腥易维，也轻蹙起了眉，举起目光，望着神色越见肃然的擎。我知道，这是请战的眼神，那样一无反顾的坚决。擎却轻轻摇头，目光从我身上点过，我知道，他要易维一心照顾我的安危。
　　我强忍住捂住耳朵的冲动，静听自己的心脏起伏跳动，冷汗津津滑落额前。
　　这种时候，再多的信赖，也免不了的心慌，那么多条人命，俱在擎的弹指一挥间。我以为，该是心如死灰，看透了生死的彻悟，为何还会无法抑制的慌乱，歇斯底里的渴望尖叫。我阖眸，勉强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才知道，有种难以抗拒的，叫本能。这些镇定冲出去的人，都不过，渴望一条生路。
　　而活下来，又如何？这一问题，早已落在思考的范围之外。何谓本能？总是不用理性而必须去做的。
　　活下来，就逃不脱杀戮和欺骗，这是生为冷族人无法摆脱的命运，郁和擎，早就明白了的吧？以是，郁选择了死亡来抗争，或是，来逃避，而擎，则顺应了命运，许是被迫，许是自主。而我呢，总望不清命运破风而来的方向，一再一再的，痴人说梦。
　　今日，死在眼前，又要参透什么，又能领悟什么？
　　我睁开眼，四肢已止了颤抖，只剩深入骨髓的冰凉。
　　与擎悲凉的目光不期而遇，我竟能，报之以浅笑。
　　本能，终不是最本质的人性。理性，方是。

　　一部分人退回门来，黑西装上看不出殷红。
　　“大家围成圈，镇定。”擎的声音低沉，威严而不可抗拒。周围的人，迅速将我围在中心，擎自己，则挡在了最外面。
　　枪声突然消歇，一时间，万籁俱静……
　　“冷擎，你果然，还是带了夕辞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我不知道，颜尚，竟能冷酷得那样彻底。一旁的易维将一柄冷硬塞在了我手中，低头看去，才知道，竟是枪。
　　颜尚，只消一眼，就能从一团混乱中认出我来。抑或是，他只是猜测。我望向擎，却只见他的镇定。心下又是一惊，照理，我就这么暴露，将陷他于极其被动的状态，他再自持，也不至于那样自若，唇边竟泛起若有似无的浅笑。难道，这又是他的一盘棋吗？四肢百骸促冷之下，一阵不由自主的瑟缩。
　　他缓缓走近，将我们团团围住。
　　“再抵抗，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吧。Andy远在LA，是飞也飞不回来了。冷擎，我看你今日要怎样脱险？”这样的颜尚，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人，竟可以差得那么远吗？我望向擎，那么他呢？真实的他，又是怎样？
　　跟着颜尚进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夜赫。一直怀疑，他心智失常的真实性，今日看他平淡的样子，却真似没了心神的。本来，见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怎会平静若斯？
　　倒是擎，在见到夜赫的那一刻，额上的青筋猛然一跳，神色间浮起难掩的痛与不忍。
　　忆起当日，他抱着我问，他杀了夜赫他该如何，他杀了颜尚我又该如何。
　　高卓，老奸巨滑的进来最晚，只冷看着浓重的杀意在贵宾室里翻腾，并不着一词，眼中，却有深深的算计。难道变数，正是高卓？
　　果然，只见擎浅浅一笑，道：
　　“夜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急呢？”
　　“没什么煎不煎的，我只是不能忍受，为什么你活下来了，而郁却要去死。”夜赫甚至比擎更平静，一种诡异的不安开始蔓延……
　　“我……也是你的兄弟。”擎颜上再次划过深刻的痛楚，到底，是他带着冷族的人追郁出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好啊。”夜赫忽然笑了，“如果郁可以活过来。”
　　我心凉，擎，你道你真能改变什么吗？
　　“郁，当然活不过来了。只是这冷族，你抗得动吗？”
　　“扛不扛得动自然不必你冷擎再来操心，别浪费时间，大家上吧，只不要伤了夕辞。”颜尚已按捺不住，熬红的眼中竟有嗜血的光，我惊异此时竟劳他分心想到我。
　　而围着我们的人群，却没有动的迹象。
　　“怎么？”颜尚顿慌，“高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杀了他，让夜赫成为族长。”
　　高卓照旧沉默，只冷看着颜尚，没有鄙夷，也没有慌乱。
　　“呵……这就要问夜赫有没这个命。夜赫，你难道没有告诉他们吗？你母亲夜然，活不过二十五，郁和你，也都一样。”
　　我恍然，难怪夜赫，竟能平静，难怪擎，竟能不乱。我的预感再次成真，这处心积虑的逃跑，不过引颜尚入瓮的局——若明目张胆带我走，他倒要怀疑暗藏机锋。
　　“而过了今年，你就满二十五周岁。”高卓难得出声，“我们冷族，不可以落在外姓人手中。”
　　说到底，高卓虽姓了高，却依然是冷族子弟，颜尚从名义到实际，全全掌控冷族，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再者，他本是四大长老之一，冷擎掌权，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颜尚若得了势，必然培植自己心腹，哪里还会有他的好处，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这点若不明白，也枉他活了这么多年。
　　“颜尚，夜赫，一个是辞的哥哥，一个是我的，只要现在回头，我必不为难。”擎难得的大度，竟忘了斩草必须除根。
　　“好，我可以……放下武器。”颜尚边说边将拿了枪的手低垂，正当我想松一口气，他却赫然，将枪指住赫的脑袋。
　　“这是做什么？夜赫，不是你最忠诚的盟友吗？”擎压住惊慌，冷笑着逼向颜尚。
　　“他，也是你的哥哥，跟郁几乎同时诞生的哥哥，郁留在世间唯一的牵念，不是吗？”颜尚押着赫，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一步步往我的方向退。
　　“我说过，只要你们投降……”擎还是不放弃，他难道不知道吗，这已不单单关乎生死，输了的那一方，输掉的是两代人的爱恨情仇，以及……所有的尊严与骄傲。
　　“哈哈，谁又要你的不为难。怎样？擎，不忍看着我杀他吗？杀了那么似郁的夜赫，那么，你自己动手啊！”
　　我心一颤，他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挟持夜赫，竟是为了逼擎杀赫。
　　“其实，要死的人，你开枪我开枪，没什么两样，不是吗？”颜尚说话间，将赫猛然向我这边一推，我失神间，竟被冲上来的夜赫撞倒在地，回过神来时，额前已被冷冷的枪管抵住。
　　又是一次精彩绝伦的表演，我冷笑，原来我还那么有用，一个道具，为相争的两方演出动人心魄的此起彼伏。颜尚利用赫如郁无二的容颜，吸引擎的注意，然后，顺利得到比赫更有利的工具——我。
　　“你想……怎么样……”我听见擎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
　　“族长，杀了他们！”高卓也开始沉不住气，他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宝押在了擎身上，即使知道，擎除了大敌之后，必定不会轻饶他，可他依然相信，他手中的实力与那么多年的情分。只是，若擎犹豫，若高卓赢了这局棋……
　　“你敢吗？冷擎，只要你稍动一下，夜赫就会打烂她的脑袋。”从开始到现在，颜尚，到底于我有无半点心？我问自己，当然不会有答案。
　　“怎样，你才放她，她到底，是你的妹妹。”擎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勉强镇定。
　　“简单，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她是我的妹妹，我当然希望，活的是她。”颜尚，此时依然理智冷狠，什么都是空的，只要擎一死，局势立刻扭转，这个用枪抵着我的头的，就是冷家唯一的继承者。只是颜尚忘记了，擎也是同他自己一般冷狠的人哪。
　　“好……”我惊异于自己的耳朵，擎，竟然答应？
　　“夕辞，我要你记住，我虽不得不骗你，却依然，肯为你死。”
　　我心慌成一团，乱喊着：
　　“擎，不要做傻事。”藏在袖中的枪冰得灼手。
　　“辞，若然我为你死了，你……会不再恨我吗？”
　　心似被车碾过一般，手下的动作却更坚定。
　　枪声陡然响起，怎么，易维给我的，竟没装了消声器？
　　又是谁在骗我，头部的痛觉神经很少，因此枪决的时候，都不会痛。
　　“辞！”擎在大声叫我，制住我的赫倒在一边，只是眼前，为何越来越模糊……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