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侍子吹竹做凤鸣 ...

  •   自在半路上遇到那些诡异莫名的杀手后,虽有惊险重重,总算接下来的路途平安无事。原空城一行五人日夜赶路,终于到了楚州,这一路原空城特别嘱咐众人小心行事,轻易不可惹人眼目,牛杨二人也不再对原空城城主相称,以免平地又生波澜。但所幸云烟儿虽年纪小小,但跟着爷爷走南闯北已有经年,俨然是个小江湖,比起比她大的李煜,在江湖经验上只多不少。除了不会武功之外,确是如原空城所料,将李煜衣食安排得井井有条,亦为三个大男人减轻了不少麻烦。李煜自小锦衣玉食,可同原空城这半年来,不时难免风餐露宿,他本弱不禁风,又兼身有余毒在身,怎受得了如此折磨,几乎将这一个风流标致的小公子哥儿,瘦成形销骨立。幸好云烟儿悉心照料,天天和这个天真无忌的小姑娘说话解闷,总归比以前快活了许多。
      五人进得城来,先找了间客栈住下,要了四间客房,原空城、李煜、云烟儿各是一间,牛杨二人一间,俱是挨在一起,一间房稍有动静,其他房中人亦容易照应。不多时,客栈伙计送上热水毛巾,让众人洗去身上风尘。
      李煜随原空城跋涉多时,此时终于有了一个歇脚之处,虽为小小客栈,此时看来不啻皇宫内院!连饭也没吃几口,马上倒头便睡。原空城见门窗俱封,便为他吹熄灯火。将牛杨二人招到自己房间,道:“明日就能到文痴武狂的居所,这二位前辈性子甚是古怪,你们见了可需再三恭敬小心,不可因小失大。”
      二人点头称是,杨肃道:“城主,这文痴武狂,可是江湖上称‘水火既济,文痴武狂’的二位前辈么?”
      原空城点头称许道:“没想到你在苍城,却熟知江湖事,你所言不差,文痴文怀冰,武狂武小瑾,一专攻文,一专攻武。文痴前辈不但雅擅诗书,又极精于医道之学,若能得他之助,那少年的余毒应有望袪除。”
      杨肃上前道:“城主,但属下听得传言,这二位……前辈性子极古怪偏执,平素从不愿与江湖人往来,他们不找别人的麻烦已是万幸,何况……”
      原空城沉吟道:“此事我亦有所听闻……但这少年中毒益深,若不早些医治,恐怕就算留得一命,轻则也会落下咯血之症,何况……此时江南江北群雄欲动,若这少年有什么闪失,这现在的平静,又将马上打破……”
      牛勇性子粗莽,大嚷道:“城主!我老牛不明白!你为了这小子风里来火里去,差点把命都丢了!又为得什么?难道这小子有什么大来历不成!”
      原空城倏地抬眼,一道闪电般的目光射向牛勇,饶是牛勇桀骜不驯,也慢慢将头低下,默不做声。原空城看了他半晌,叹道:“他是何人,到了文武二位前辈处,我自然慢慢告知你们,到时你们自然知晓,我做的是对是错……但苍城一向崇尚悲天悯人之心,就算这少年一无背景,只是一个平常孩子,我等救还是不救?”
      牛勇大声道:“自然要救!见死不救的是龟儿子”
      原空城哈哈笑道:“好!这才是我原空城的好兄弟!”笑罢向牛杨二人道:“这一路行来,你们二人辛苦得很,今晚就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赶路。”
      二人齐道:“属下告退!”相继退了出去,杨肃刚要出门,忽地转身道:“城主――”目光看向原空城,隐隐现出关切之意。原空城轻轻一笑,柔声道:“去歇息罢。”杨肃默默点头,随牛勇退出房门。

      休息了一夜后,五人精神俱好了许多。缓缓策马向东行去,楚州本是南唐所属,后被迫割让至北周领下,此时正是秋熟,由于近年战乱初定,农人渐多,不少农田恢复耕种,五人一路行来,入眼几尽都是一片农忙景象。不少妇女孩童挑水担筐,喜孜孜地帮助男子收割粮食。牛勇纵马上前,呵呵笑道:“城主!你看这些农人,过得很是快活啊!”
      原空城点头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农家之乐甚于王侯之乐,古人之言,诚不我欺。”
      牛勇睁大眼睛,呆呆道:“城主――你说的话,老牛可一点不懂了。”
      李煜不由嗤笑道:“蠢如豚鹿!”
      牛勇听进耳中,大怒道:“小子!你骂我什么!”便欲挥拳就打,但一想到原空城就在旁边,终是不敢把这饭钵大小的拳头打将下去。李煜冷笑道:“我哪句是骂你了,你说来听听?”
      牛勇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张嘴欲骂,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确是只听懂一个“蠢”字,至于蠢成什么样子,他却不得而知。见李煜坐在杨肃前面洋洋自得,确是拿他没有法子。李煜哈哈一笑,刚待又言,却觉肩上轻轻被人一拍,他回头一看,正是原空城对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如果你再对牛侍卫无礼――你就会知道,我在有些时候――”原空城的笑容中隐隐透出肃意,缓缓道:“通常不会那么仁慈。”

      五人行过农田,只见不远处阡陌纵横,若隐若现几处村庄。此时彤霞满天,日色半昧。牧童相呼,鸡犬相闻,一派农家风光。杨肃跳下马来,向一位老者拱手问道:“老伯,这里可是隐贤村么?”
      那老者一头白发,身板看来倒颇硬朗,正扶着一根木杖站在村口,见杨肃来问,呵呵笑道:“这里正是隐贤村,这位小哥,敢是问路还是寻人?”
      杨肃一怔,他却未想过这个村中老人谈吐竟如此清雅,心中不由对这村中人平添几分敬意。忙道:“老伯请了,我们确是寻一位姓文的老前辈,不知那前辈可在这村中?”
      老者哈哈笑道:“这里是乡陋之地,哪里有什么前辈?村里只有一个教书先生姓文,四里八村的孩童都送至他处开蒙。你们若是寻他,向西直走,那棵半枯槐树下的茅屋中就是他住处。”
      杨肃谢过,便向四人说知。原空城点头道:“若那教书先生姓文,我们不妨去看看。”调转马头,向西走去,眼中所见,尽是田园景致。偶有几条黄狗跑来,呢呢痴痴并不怕人。那教书先生的茅庐隐现在一树槐叶中,显得更是清幽。原空城等跳下马来,行至茅庐前,见庐门半掩,杨肃高声道:“文先生在么?文先生在么?”里面却一无应声。
      原空城用手在柴门上轻叩,等了片刻亦无回应,便轻轻一推,柴门应手而开。原空城缓缓踱进院中,左右环视,只见院内扫得干干净净,周围尽植翠竹,竹间有一棵树墩,上面已用刀器削平,俨然象个木几模样。上面摆着几个小小陶杯。虽然陈设颇为简陋无华,却隐现一派隐士之气。
      原空城看了半晌,耳边忽听“咯吱――”一声,眼前茅舍被人拉开,现出一个小小人影――
      这人影却不是如他所想,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在他眼前,满眼惊讶害怕之意的,却是一个青衣长发、手提竹篮的少女!
      茅舍中竟现出一位少女,饶是原空城,也不由轻讶道:“你是谁?敢问文先生在么?”
      那少女一身素色青衣,又长又黑的头发在头上轻挽一个发髻,在肩下直垂至腰间。更衬得肤色苍白如雪,一双清澈的大眼直直地盯着原空城的脸,小嘴轻张几下,却发不出声音,竟显得惧怕无比!
      原空城此时虽一头雾水,但见那少女的眼神中又惊又怕,不由柔声道:“小姑娘,我们不是坏人,敢问文先生可是住在这里?”
      青衣少女见他张口说话,竟显得更是惊慌!突然手一扬,将手中竹篮向他身上掷去,回身向茅舍跑去,原空城促不提防之下,竟让那竹篮掷在身上。幸好那少女手劲不大,打在身上并不如何疼痛,但篮中本来装了数棵青菜,原空城的衣服终是不能幸免。只听“呯”地一声!茅屋门已重重关上。
      原空城苦笑道:“姑娘――姑娘――”里面却再不应声。原空城拂去身上菜叶,正思忖如何叫门。却听牛勇走上几步,大喊道:“里面的人快快给你家牛爷爷滚出来!躲在乌龟壳里,算什么龟孙子!”
      原空城怒喝道:“牛勇!不得无礼!”刚待命牛勇退下,却听茅屋屋门突然大开,传出一个既尖且细的女声叫骂道:“外面是哪个不开眼的畜生!居然敢在这个地头上动土,如是活得不耐烦了,姑奶奶我就让你有去无回!”
      这下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牛勇素来性子粗莽,一身蛮力,除了苍城城主,是谁的话也不听的。却未想到这茅屋中人敢和他对骂。只见屋门洞开,冲出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来,满头白发散乱地挽在脑后。脸上的皱纹足可夹死苍蝇。衣服倒还浆洗得整洁,身上扎着一件粗布围裙,一支枯干的手上捏着一把扫帚,用力挥舞着跑了出来,见牛勇站得最向前,便不论三七二十一,扬手便举起扫帚劈头盖脸地向牛勇脸上打去!
      牛勇虽是个莽汉,但至少还懂事理,这个老妇人枯干得几乎一阵风都能刮跑,他的拳头一挥,恐怕就得出人命。见扫帚向脸上挥至,连忙将身一退,想躲到一边。他虽身子壮硕,却极灵活,未想他身甫一动,那老妇人身形一闪,已出现在他面前,手腕一抖,竟带着那扫帚扫上他面门!那扫帚带着一股鸡粪的难闻味道,牛勇再避已来不及,只听“啪”地一响,那沾着脏物的扫帚在他黑脸上重重打了一下!
      牛勇脸上被打,黑脸几乎红的要渗出血来,一腔火气再也压捺不下,怪叫道:“你敢打老子――”一举拳头,势夹劲风向老妇人胸口击来!杨肃在旁,见牛勇火性一发,大惊道:“住手!”飞身将左手格向牛勇含怒发出的一拳,右手成爪,想夺下老妇人的扫帚。
      老妇人尖叫一声,道:“又来了一个,想帮那个畜生来欺负我老人家么!?”扫帚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突然转了个方向,向杨肃抓来的右手抽去。杨肃素来脾气极好,见扫帚抽来,心中暗忖,这老妇人年纪老迈,就算被抽中也无大碍,右手去势不变,仍向扫帚抓去。只听得老妇人哼哼道:“要抓姑奶奶的扫帚么?”杨隶只觉右手一阵剧痛,扫帚未入手,却抓到了一团空气,手背上丝丝血痕赫然在目。
      杨肃大惊,若她第一次打中牛勇,还尚可说是运气,但那老妇人能打中自己,却非运气使然!见那老妇人满口泼辣言语,扫帚打人毫无章法,简直同一乡下村妇何异!他正惊异,却见老妇人喝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居然敢在老娘这里散野!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高地厚!”扫帚劈头盖脸、没头没脑地乱打过来,杨肃同牛勇为苍城铁卫,身经百战,二人一刚一柔,合击之术厉害非常!却觉这把扫鸡粪树叶的扫帚,竟似是自己平生仅见的最厉害的武器一般!握在那老妇人手里,竟可或刀或剑,或枪或钩,可软可硬,可长可短。逼得二人左支右绌,也无法脱出扫帚圈子,更无法抽出护身兵刃防身!反而身上血痕同脏污俱现,破布同汗水齐飞。可就算真能抽出护身兵刀,用鞭刀来对付一把扫帚,总归有点不那么自然。
      老妇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认错么?”手上加劲,只听啪啪两响,杨牛二人脸上俱被重重抽了一下,嘴角渗出血来。只是二人性子虽异,但俱是强硬非常,半点也不求饶,只是咬牙苦苦支撑。老妇人怪叫道:“好啊!你们――”突见一道劲风扑面袭来,凌厉迅速,却与杨牛二人力道迥异。
      老妇人“咦”地一声,扫帚圈转,根根竹枝突地散开,划出一个圆弧。“嗒嗒”几声轻响,杨牛二人压力突失,忙双双纵身跳出圈外。两人互望一眼,都是汗水同血迹混在一起,脸上、身上布满竹枝抽出的伤口,虽都是皮外伤,却实是心力交瘁,不下于苦战一场。杨肃牛勇向后看去,那拨开扫帚之物,却是一根不长不短的柴棍。
      原空城手拈柴棍,轻笑道:“武老前辈若要教训在下两位兄弟,刚才薄惩,似乎已经够了。”
      老妇人一双怪眼不住在原空城身上逡巡,突地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夫妇在这里隐居多年,怎地没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儿!”老妇人笑罢,喝道:“来来来!再与老娘打上一场!好不容易遇到了武艺不是差得离谱的,今天一定要玩得尽兴才好!”
      原空城不由啼笑皆非,道:“武前辈……”老妇人一瞪眼,道:“费话少讲,看招!”正待又要再攻。却听得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自茅屋中传出:“小瑾――你又欺负人了……”
      那声音并不如何大,却似含着三分温柔,三分宠爱,却又似有三分文气,那老妇人自出茅屋后,实是泼辣得可怕。但听得这声音入耳,握扫帚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尖细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回头向屋内嗔道:“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还叫老……你还叫我的闺名……”
      茅屋中人哈哈一笑,道:“不论多大年纪,你在我心中,可还是那个任性可爱的小瑾!”只听嘎然一响,茅屋门缓缓开启,只见一位麻衣老者坐在木轮车上,被一名青衣少女推出门外。那老者发已全白,梳得整整齐齐,用一副木冠束住。手拈胡须,微笑着看向场中众人。他看起来虽年纪比那老妇只高不低,却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高古之气,令人顿生隐士之感。
      老妇连忙将扫帚随手扔掉,跑到麻衣老者面前,轻声道:“你腿又痛了,怎么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又跑到外面来。”声音一反刚才的尖细,变得满蕴温柔情意。麻衣老者轻轻一笑,抬手替老妇拂去额边散乱的白发,道:“听到你又寻事和别人打架,我怎能不出来?”
      老妇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居然透出红意,低声道:“日子无聊得很,……再说,又打不坏了……”
      麻衣老者无可奈何一笑,向众人一辑,道:“不才姓文,这是我内子,让几位受了苦楚,在下实是过意不去。”他举止文雅,辞句清扬,若不是他说出与那老妇的关系,任是众人想破脑袋,也决不会想到,这样性格迥异的人,居然会是夫妻。
      原空城沉声道:“苍城城主原空城,拜见文武二位前辈。”麻衣老者轻轻一笑,抬手道:“苍城城主大名,在下虽身居僻壤,但也是知道的。”这几句说的云淡风清,苍城之主在江湖中素来地位颇高,但在他耳中,似乎也只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罢了。
      原空城轻轻一笑,道:“有名无名,俱是身外之物,人在世间,若多了这许多挂碍,定然不甚轻松。”
      麻衣老者眼神在原空城身上扫过,未已点头赞许道:“身在名中,心在名外,不错,不错!”却听得牛勇在一旁叫道:“城主――那个老婆娘怎么居然是武――!!”原空城脸一沉,轻喝道:“不许对武前辈无礼!”却听麻衣老者哈哈一笑,道:“这个小友甚是直爽,很好,很好!”边笑边伸手向牛杨二人轻轻招手,柔声道:“两位小友,请来这里。”
      牛杨二人互望一眼,又见原空城并无不悦之色,便双双上前施礼。麻衣老者笑道:“来,我看看你们伤得如何。”见二人走近,便伸出手来,向二人伤口轻轻抚去。
      杨肃见他手指轻抬,竟是异常修长白皙。抚在伤口上并不疼痛,却有一种清凉之气顺着指尖传来,使人精神一振,火辣之意大减。他与牛勇受的都是皮外伤,伤口并不如何深,却伤痕众多,全身如受火燎,那老者手指抚过之处,不但疼痛缓和,红肿也大为减轻。
      牛勇叫道:“咦?咦!”看到自己身上红肿渐退,不由大是惊叹!旁边老妇哼道:“便宜了你们!这么一点点小伤,居然让我家老头子为你们治伤!哼哼!哼哼!”麻衣老者摇头道:“小瑾……是你先动手伤了人家,我为他们医治,本是应当,这几位不怪罪,已经是大量了。”
      老妇叫道:“要不是他们欺负龙儿,我怎能出手!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龙儿连篮子都扔在外面,哼!如果他们敢调戏龙儿,我非把他们狗腿都打断不可!”
      这句话一出,不但牛杨二人怒目而视,原空城也不由苦笑出来。那老妇口中说的“龙儿”,想必十有八九就是那见了他就跑的青衣少女。他自诩虽不是玉树临风之貌,但面容端正,五官刚毅,多少女子见了他醉心不已,却第一次有女子见了他如洪水猛兽,逃之后快。
      杨肃皱眉道:“武老前辈,我等确实未欺负这位姑娘,如若不信,就请这位姑娘同我们当面说清楚便是!”
      老妇更是大怒,道:“放屁!龙儿是个哑子,她如何和你们‘说个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大惊,向麻衣老者身后的青衣少女看去,那少女一直躲在后面,低眉垂目,突然见众人都向她瞧来,不由大是吃惊,一双大眼中尽是恐惧无助之色,小嘴连张几张,却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原空城见那少女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泓然若泣,样子甚是可怜,接声道:“武前辈,我们确是未冒犯这位姑娘,可能我们叩门时无人应答,龙儿姑娘一时惊吓,便掉了篮子,说到底,只是一场小小误会。二位前辈大人大量,必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
      麻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小瑾,不依不饶,非待客之道。”双手搭在木轮车上,让出门户,道:“既然来此,何不留此,此地虽为陋室,但贵客至,亦感馨香,请罢。”便领先进了茅屋,那老妇虽性格如烈火,但却对麻衣老者很是听从,也随了进去。
      原空城刚要踏进茅屋,忽然觉得身后似有人看他。他回头一看,正是那个青衣少女,在他身后悄悄地盯着他瞧,正瞧得专心,见原空城突然与她目光相对,不由得面容一下子红到耳根,连忙飞快低下头来,不敢看他的脸。
      原空城见这青衣少女头垂得低低,露出雪白的脖颈,身子似乎还在轻轻颤抖,他还从未见过这样胆小怕羞的女子,于是柔声道:“你的竹篮还在地上,不去拾起来么?”
      青衣少女听得原空城对她说话,头垂得更加低了,几乎羞得连脖颈也开始红了起来,好不容易用力将头点了几点,突然抬头飞快看了原空城一眼,便转身跑走。原空城看着那青衣少女慢慢跑远的身影,嘴角落出一丝笑意,便带着身后四人走进茅屋。

      “小梅落玉,初雪凝枝,此时与雅士论酒,可谓另有风韵。”文痴文怀玉坐在木轮车上,身上披了件厚棉衣。在这个静谧的小院落,残雪已扫到竹根下,落出竹林中间一块干净的地面。原空城、李煜同文武二人围坐在木几上,每人面前一个小小的竹杯。
      文怀玉一双手搭在木几上,根根手指异常修长白晳,同他脸上的皱纹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武小瑾白了他一眼,道:“老头子!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么,这么冷的天,还居然要品酒赏梅!”
      文怀玉双眼向天,俄倾突然笑道:“生死不过一瞬,可这上佳的雪景,不赏岂不辜负?”伸手轻轻握住武小瑾皱缩的手,道:“我们两个每年都一同赏雪,可有一个甲子了罢?”
      武小瑾老脸一红,嗔道:“你一把年纪,这个却记得很是清楚。”
      文怀玉轻轻一笑,扬声道:“龙儿――将上好的白梅酿拿来――”不多时,只听茅屋门“吱啦――”一响,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慢慢行来,正是那青衣少女,双手托着一个白瓷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小酒坛。
      原空城看着那少女行至木几处,将盘子放下。他自文武二人口中得之,这个少女是在去年十月,不知从何处流落至此,一个人昏倒在村口,正被村中孩童发现,便送到了在村中教书的文怀玉处救治。文怀玉将她救起后,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哑子,无论文武二人如何询问,那少女终究无法开口。但幸好她虽不能说话,却不同寻常哑巴。常言道“十聋九哑”,人幼小时若先失去听力,往往也不能说话。这少女不能言语,但却未失去听力。再加上她性子温文,文武二人渐渐发现她十分乖巧,烧得一手好菜,他们并无子女,只有二人相依为命,此时虽不知何故多了一人,那少女虽不说话,但极善解人意。居然使这二个江湖上性子极怪之人,甚是喜爱于她,只知道她叫“龙儿”,也不去问她来历,任她留在这隐贤村。
      那少女自留在这里,身子一天天将养好了起来,一扫初时憔悴,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透出清逸之意。只是她一再比划,自己只愿在二老身边作一侍女,二人也不能勉强于她,只好随她去了。

      青衣少女龙儿一身青墨色衣衫,将袖口轻轻挽起,落出雪白的手腕。从盘上拿出一把小小短刀,在竹林中选出一根幼竹,将竹枝砍下,削去前后两端。只余中间一根竹管。文怀玉问:“这酒是用松炭温好的么?”龙儿轻轻点头,将竹管轻倾在杯子中,一手用干布捧起小小酒坛,就着这新鲜竹管倒进杯里。那竹子周围尽是白雪,甚是冰冷。这暖酒一倒进管内,刹时腾起丝丝白气。一股清凉至极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龙儿依法将酒倒入四个竹杯,放在四人面前。便携盘慢慢退下。原空城端起酒来,慢慢移向鼻前,只觉梅香阵阵,间有竹叶清新的气息传来,又有丝丝松针香气,不时间隐期中。传言文痴文怀玉少时曾任翰林,学识冠绝天下,此时见来,虽不知其学问如何,但只看此公自娱之艺,亦足少有匹敌。
      原空城正沉思间,只听得一阵轻轻的音乐声,不知不觉间响彻在小院中。虽只有几个音节,但听来却有一种出尘之感。此音不是笛箫,不是琴筝,仿佛就在这片竹林间缓缓流出,那音色明快纯净,静静在空中回响,仿若有形有质,将人心中的悲伤、忧愁、烦恼直欲一洗而空。
      原空城将酒移到唇中,却不饮下。
      这无迹无影的音乐,已经让他醉了。

      原空城的眼神扫过四周,在他的左前方,他的眼神停住,一直停在一位青衣少女的身上。
      那个一直不会言语的青衣女子,如玉般的十指轻拈一片竹叶,竹叶一头还生在稍黄的竹枝上。竹叶被她放在略显苍白的唇边,正在吹奏。那样优美得不似人间的曲子,居然只源于这样一片再平凡不过的竹叶!

      (此章已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