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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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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路博的爱人死了,我陪着他。
路博是一支限量版钢笔,据说是某公司为了纪念品牌创立75周年,特意做的,价值58万。
而他的爱人则是一只机械表——叫鱼艾,他俩是一个套装,生下来就在一起。
现在鱼艾死了,死了很久,死在路博旁边。我静静看着,虽然我也很难过。
我难过,不是鱼艾死了,而是因为路博而难过。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路博的时候,我被主人用了一会儿,随意地丢进抽屉,撞到了路博。
那一刻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全身透明,每个细节都精致完美,外部的18K黄金闪得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只知道他身上的花纹,与我不停掉木屑的样子,形成了强烈对比。
“抱歉......不小心砸到你了。”我战战兢兢的,生怕惹到他。
我这样害怕,是因为我发现,这个抽屉除了白纸姐姐,就只有他俩在这。
路博只蹙了蹙眉,望着身上一道铅笔痕,对我笑了笑,轻轻拭去,然后不再看我,只专心致志盯着鱼艾。
我又把目光移向鱼艾,鱼艾却非常激动,眼神很凶。
“对、对不起......”我望着他内部零零碎碎的机芯,有点害怕。
鱼艾显然也很爱路博,轻轻用手帮他揩掉铅墨,嘟囔道:“你真是太好欺负了,什么脏东西都敢往你身上撞。”
“没事的,艾,他只是被抛在这了。”
我连忙点头,往抽屉角落里钻了钻,但鱼艾没有善罢甘休,怨道:“主人也真是,我们是什么身价,这铅笔又是什么身价,竟然把我们跟他放在一起。”
我用无助的眼神望着路博,他无奈地笑笑,表示不介意,我不安的心总算踏实了点。
鱼艾紧接着哼了一声,机械表滴滴答答地转着,声音很好听。
路博看到鱼艾在怄气,当着我和纸姐姐的面,温柔地亲了他一口,鱼艾撇了撇嘴,不一会儿气就消了。
我愣在那,原来世上真的会有人这么相爱。
虽然我只是一支细长绿绿的中华铅笔,但我曾经也爱过一支笔。
二、
我是中华笔,出厂时有11个同伴跟我住在同一个盒里,他跟我一样,都是铅笔,他第一个被装进盒,我们都管他叫大哥。
我软弱胆小,被其他人欺负,是他保护我,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渐渐喜欢上他,接着他也喜欢我。
再后来,我们去了一家超市,他被小孩拿在手里,我惊恐地望他,我心里一直在说:不要不要。
可最终,他还是被买走了,我只记得他临别时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笑:“傻瓜,别哭,大哥该去做正事了,有缘再见。”
我哭着说我很想他,身旁的笔都在嘲笑我,我以前一直忍,可我只想放纵这一次,“大哥!大哥,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没人理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小孩扔在地上,拿嘴咬,刮他的皮,但我却无能为力。
小孩的身影消失了,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我知道,落在小孩手里的铅笔是最不幸的,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怎么使用。
我还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了,他的一生可能只有短短的十五天。
再过了几日,我被现在的主人买走,忍受着削笔的疼痛,艰难地写下了第一个字,是里。
我把它当作我的姓,又想着遇到大哥的那天是星期六,便暗暗算着第六个字是什么,是修。
里修,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
不过,主人也只不过是无聊买我罢了,我始终还是一支五角钱的铅笔,才用了不到十分钟,我就被放进抽屉,直到遇见路博和鱼艾。
原来爱情可以这么甜!我惊奇地想,又开始悔恨为何以前,没有和大哥这么好过。
我窝在角落里,只好自我安慰,是因为盒子里的笔太多了,整整十二只,我和大哥始终没有那么“厚脸皮”,做不到无视他人来亲吻。
距大哥离开我,已经过了五天,我害怕他被小孩玩坏,于是我向上天祈求,只要他不被用尽,我愿意减寿五天。
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下午我又被安排了,主人在咳嗽,他似是想起了我,快很准地抓起我的身体,在纸上挥洒笔墨。
这一次我用得很快,心情有些复杂,我既为许愿成功而高兴,又为主人有了灵感而自豪,但写着写着,我看着自己越来越短,对死亡的恐惧多了几分。
看来减寿五天的事情,老天爷并没有忘记,我已经被用完了五分之一。
但还好,主人只用了一会儿,又把我丢进抽屉,我再次见到了闹别扭的路博和鱼艾。
路博抱着鱼艾,小心翼翼地哄着他,眸子里满满的宠溺,像一轮圆月,专注地只对一人洒光。
鱼艾的表还在转,那时候他每天都有发不完的脾气,转得可响了,每个齿轮都在转,那是最完美的圆,让我有些羡慕。
“好了,艾,别闹了,主人用铅笔而不用我,这没什么的,你想想,他一用我就会忘记放进抽屉,那我们不是又要分别很久了,嗯?”路博柔声哄道。
鱼艾瘪瘪嘴,脸上满是不甘心:“凭什么那绿帽子都能被主人看上,还跟我们放在一起!”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为我而生气。
原来我被他们叫做绿帽子。
我忽然有点难受,我们铅笔巴不得不被看上,而钢笔却拼命希望被选上,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
“喂!绿帽子!你瞪什么瞪!”鱼艾用手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滚了两圈。
“我、我没有瞪你......”我只是想起了故人。我本想这样说,可鱼艾不给我这个机会。
“说话结结巴巴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笔,说吧,绿帽子,你身价多少。”鱼艾眼睛一转,语气有点得意。
我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我望向纸姐姐,她正在数自己还有多少张纸,我只好看向不说话的路博。
路博瞄了我一眼,转而看向鱼艾,“别闹了,乖,下次我让你被选上,好不好。”
鱼艾嘟囔了几声,我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他这才消气。
我向路博投向感激的目光,“谢谢你,我的名字是里修,身价是五角钱,谢谢你的帮助,谢谢。”
鱼艾正在睡觉,路博听到后瞟我,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和煦,而是冷,分外地冷,“你叫什么,值多少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怔在原地,异常尴尬,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一直杵在那。
但路博没有管我,他直接背着鱼艾走了,我们中间隔着一沓纸。
他走后,我才忍不住哭了,可我又不敢发出声音,怕他们嘲笑我,我哭不是因为他是双面派,也不是因为他凶我,而是因为——他不是大哥。
我天真地把他想成了大哥的模样,从第一面开始,我心里想着的,就是他是大哥的翻版。
可我发现错了,大哥永远离开了我,而高傲的路博也只对鱼艾一人温柔。
三、
再往后,鱼艾为了能戴在主人腕上,可以见世面,经常站在最瞩目的地方,而我们便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被临幸。
事实证明,这样真的很有用,有时候主人冥思时,也会无意识地打开抽屉看看,一眼就见到了鱼艾,拿起表就戴上,然后关上抽屉。
每见到这种情况,我都会偷偷瞄路博,如我所料,他的眼神很落寞,因为他俩就要分居了。
分居的日数不定,主要看主人忙不忙,但我知道主人一般都是很忙的,毕竟能买得起价值58万钢笔的人,一般都不会太闲。
纸姐姐眼睛往上转了一圈,问路博:“他被选上了,你开心不?”
路博一直看着黑漆漆的抽屉挡板,淡淡道:“既然艾都开心了,我为何不开心?”
纸姐姐“切”了一声,“你开心就好咯,说谎会长鼻子的!”
“我很开心。”路博重复说。
我微微摇头,根本就不是这样,你的眼神很难受。但我没这么说,因为我没有能发言的地位,并且鱼艾都走了。
抽屉只有四人,现在最喜欢说话的鱼艾离开了,显得有些寂寞,纸姐姐觉得很无聊,便和我说话。
我一直在看着她说话,我得知纸姐姐来自一个偏远的地方,造纸的奶奶是一位很有趣的人,天天跟孙子讲童话,久而久之,纸姐姐也就记得了。
所以她经常讲匹诺曹的故事,到后来我说谎时,老是会看鼻子有没有长长。
“诶,绿帽子,你说你叫里修,是不是哇?”
纸姐姐的眼睛三百六十度都能转,我在找她的眼睛,“是、是的,我叫里修。”
“你为什么叫这个?难听死了!”
“是、是主人给我取的。”我撒了第一个谎。
“天呐!主人给你取名字!?你可只值五角钱!!!”纸姐姐震惊道。
我点点头,对说谎这个决定很欣喜,早知道之前就多说几个了。
路博嗤笑了一声,我有些胆怯地看他,他不屑地瞅了我一眼,我缩了缩,他没再理我,而是躺在鱼艾之前睡过的地方休息。
我心想:他肯定又在想鱼艾了。
就这样,在鱼艾走的那段时间,我都没有和路博说过话,有时候纸姐姐嫌闷,会跟我聊上几句,但大多时候我都在睡觉。
梦里有大哥,我梦到他好几次了,我确信做梦比在现实好。
我梦到大哥把我护在怀里,接着和室友谈笑风生。
他很少会亲我,只有在室友都没看我们时,才会偷偷摸摸亲我一下。
今天我又梦到大哥在亲我,正当他要说出那三个字时,我被吵醒了。
鱼艾来了。
我有点气,便多看了他几眼。
鱼艾显然拿去修理了,浑身亮闪闪的,跟抹了油似的,他眼睛一瞟,看到了我,“你瞪我干什么!?”
“我、我没瞪,我只是刚起来......”
“还说你没瞪!?你不就是羡慕我出去了!”鱼艾指着我说。
我其实没瞪,但我真的很想瞪他,我的大哥梦被他吵醒了,我能不恨吗!?于是我真的瞪了。
“这才是瞪。”我死死盯着他。
鱼艾一呆,怒了,直接冲过来,推了我一把:“绿帽子,你活腻了?”
他没推动我,我知道他会这样,扶住了墙,但我依然在瞪他。
就在我俩要打起来的时候,路博过来了,他表情很不爽,没有骂我,而是问鱼艾:“艾,你回家了,都不来见见我吗?”
“我这不是看他瞪我嘛,好心情全给毁了。”
路博无奈地看他,“我都听到了,你也不要太任性了,乖,不要因为外人,而影响我们的关系。”
我笑了一声,我发誓我真不是特意笑的,我只是觉得他俩很幼稚。
事实证明,也只有路博能哄住鱼艾,他俩又和好了,小别胜新婚,甜蜜得像抹了蜜。
抽屉只有十几寸那么大,我只能听着他们说话,我听到鱼艾去了很多国家,遇到了很多人。
可能是他说得太动听了,也或许是我没见过世面,所以我也入了迷,仿佛和他一起穿过胡同小巷,又走遍城堡大厦。
但鱼艾说着说着就委屈了。我凑近了一点听,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高端人士眼里,58万的东西并不算什么。
我吓得愣在那,58万都不算什么?那我这个五角钱的东西,哪还有存在的价值......
我越听越羡慕,渴望到外面去看看,上天并没有只让我活十五天,我现在活到了十八天,那么已经很值了,所以我想出去。
于是当我听到鱼艾又想站在最中间时,心里很不舒服,凭什么每次都是他,我也可以。
但这次主人好像遗忘了这个抽屉,整整半个月没有打开它,起初鱼艾还会阻止我跟他站一块,不过接连几天,他放弃了,而是继续蜜里调油。
我不放弃,我就一直在那,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出去了,还能见到大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我总算被主人临幸了。我回头望了一眼他俩,看到鱼艾在张牙舞爪,路博在哄他。
我总算出来了。
不过主人只用了我一会儿,我看到他在打电话,急冲冲地往外走,边喊“宝贝”边皱眉,我被他扔在桌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去的主人,你难道不应该带着我出门吗?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
我很失望,想到了大哥,刚刚主人的背影就像那个小孩一样,抢走了我的大哥,也夺走了我的梦。
但还好,我在桌子的正中间,如果主人再来的话,还能看到我,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紧接着,主人回来了,不出我所料,他看到了我,拿起来转笔,我被转得晕头转向,但我没有泄气,因为这是一个出差的好机会。
可惜上天没有让我如愿,主人走了,我被留在桌上。
身旁还有鱼艾,鱼艾最后也被主人拿出来了,只是和我一样,没被带走。
我对这样的处境害怕,这里最贵的就是鱼艾,水杯、键盘、纸巾、资料......都比我贵,我向右转了转,害怕他们歧视我,毕竟我只值五角钱。
让我意外的是,鱼艾并没有与别人说我的坏话,而是在和水杯大叔调情。
我惊恐地看他,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看法,他说着那些和路博说过的话,水杯大叔在偷偷亲他,他没有抗拒,反而笑痴痴的。
我不敢继续往下看,只能背对着他们想大哥。
大哥不知道会不会和鱼艾一样,转身时就再也不记得我了?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的潜意识中,铅笔的生命很短,大哥对每个人都好,但对我最好。
可我现在不在他身边,小孩肯定有很多笔、橡皮擦,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他难免不会有悸动。
我很难受,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不是大哥的唯一。
身后的两人调完了情,鱼艾瞥了我一眼,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跟这里所有的东西说,你只值五角钱。”
我有些害怕地看他,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价值,这里的东西样样都很贵,只有我最不值钱。
“可、可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试图跟他讲道理。
鱼艾鄙视地看我:“现在是新时代了,谁还管从一而终,我又不要你做什么,你只是保密而已。”
“那、那我要是跟路博说了呢。”
“就算你说了,你确定路博会信?他只听我的话。”
我承认被威胁到了,反正他俩也对我不怎么好,不管就不管。
过了几天,秘书过来了,她叫人过来打扫卫生,我和鱼艾放进了抽屉。
他俩还在恩爱,我小心翼翼地看他俩,鱼艾的神态自若,我暗自佩服。
“你看什么。”路博冷冷道。
我连忙摇头,决定做一个哑巴。
鱼艾向我挑眉,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你是个智障。
几天后,鱼艾又被主人宠幸了,但没想到的是,鱼艾刚离开,路博就跟我说话了。
“你有没有觉得鱼艾他不对劲。”路博突然说。
“没有啊,我觉得挺正常。”我说。
路博上下打量我:“你好像又短了一点,这么说,你和鱼艾在一起待过。”
“我没有,我一直在桌上,没被主人用过,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他很奇怪。”
“是吗?”
我点头,路博似乎是信了,转身离开,他说:“那你以后帮我注意一下他,多谢了。”
“好。”我心怦怦跳,这个谎真吓人。
往后,主人遗忘了我,我看着室友到处浪荡,而我却待在抽屉里,像一个守望孩子回家的老人。
他们会各自讨论去了哪里,多数还是纸姐姐和鱼艾在那说,我和路博静静听着。
本以为我的生命,就在这样无聊的时光中结束,但鱼艾的死打破了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