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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零八章】敬畏心 ...
三日朝会歇。
宣武帝是日终于是上了朝,未有提及国之大丧,坐在大庆殿上,面色恹恹地听了几封寻常的秉奏。正要下朝之时,却见有几名末排御史冠獬豸,着绯衣,作弹劾之势。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正视玉陛:“臣有言相奏。”令百僚惮之。
宣武帝拂袖令他言。
“臣观魏无忌,盗权窃柄,误国殃民,是为天下之第一大贼。”
此言一出,在场莫不惶恐如寒蝉。宣武帝闭目听之,并无阻拦,而魏无忌似笑非笑的面色渐显阴鸷。
而姚光启发束以犀牛角簪,头带以两梁帽,见同僚如斯,心中暗许,亦是上前一步道:“臣谏言,魏无忌为内贼,不得不处,应置以专权重罪以正国法,轻则谕以致仕归家以全国体。内贼既去,朝政方可清,还请官家圣断!”
“其之奸佞,是为挟私乱政,专权之祸,当日官家仁恕御前司,留其青山性命,而魏无忌无视官家容留之恩,却将之赶尽杀绝。一百二十条人命殆,而上天好生,魏无忌执意屠戮,实为报私仇之恨。官家请三思,不得容允其窃位至今。”
“何为私仇?”年老的帝王缓缓开口,略一沉吟,看向庭上御史,缓缓道:“姚卿,你同我说说,何为私仇。”
姚光启躲不过官家的质问,亦是明白宣武帝是在当众给他台阶下,论起挟私,他此番出面谏言,显得自己才是更应被声讨之人,因侄儿之死而怪罪了魏公公。只能言他道:“当日殿上,禁军赤字队不满魏公公废黜之举。”
“内侍省立在宫内。”宣武帝俯视群臣道,“众位爱卿有谁不知道?被贬黜之人无令持刀,欲破宫门,魏无忌不过是秉公行事,挂念宫人安危罢了。魏无忌衷心侍奉至今,未犯下如此大罪,而挟私之人应是御前司赤字卫队。朕闻言,其废军妄闯内廷,魏公公念及宗室安危,以箭挡之,并无不妥。”
显然还有众不满,却无奈于上意如此。
朝会散后,二皇子赵瑗径直入嘉善宫。
宫殿里床榻上之人方饮下一碗药,头靠在床后玉枕上,面色虚弱,唇色惨淡。见到来人,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刚开口想迎,却又咳嗽了好几声。
赵瑗见状坐在床沿,替他这位三弟拍了拍后背道:“缓着些,着急做什么。”又令宫人倒了热水递给了三皇子赵璩。
“多谢皇兄。”
赵璩乃景平皇后的嫡子,年少便有不足之症,身子骨不大好,如今经历皇后大薨,更是体虚,似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今日父皇上朝,有御史弹劾了魏无忌被驳。”赵瑗虽早早被封了建国公,却也并无实权,还不如一位宦臣。
“他回来才不过几日。”三皇子叹道。
赵瑗接下宫女递过来的茶:“却早已谋划多时。”看向三皇子道,“你好些了么?”
赵璩摇摇头道:“怕是不会好了。”
“有陈太医开药,你怎么不会好,别说胡话了。”赵瑗道。
赵璩神色复杂,厌弃之色溢于言表,却是笑着说:“陈无择一心为父皇制药补气壮阳,于我的病哪里精通。他哪里是个太医?只不过江湖郎中。”
“皇家子嗣单薄也不见得是好事。”赵瑗道。
“到最后或许留下来的与如今的数目也差不多。”三皇子看向赵瑗,笑道。
难得有皇胄不手足相残者,而他二人便是。
眼下宣武帝似是被架空,有了藩地的士族纷纷自保,各自为政,当务之急,是握住手中兵权要紧。而三皇子虽不算年幼,但也未及冠。因体弱又深居简出,更何况因皇后被掳掠去金国时,才生下他这一子,韦太后回朝后对此颇有微词。赵璩虽保留了皇嗣的身份,却一直存有芥蒂,并未封号,因而还长留宫中,较赵瑗而言,他根本不是帝位之选。
二皇子赵瑗看了一眼赵璩,好似不忍之心泛滥,终还是道:“刑部与我来报,母后尸身上的那根钗上,验得砒/霜。但因仵作无法近身,暂无其他头绪。瑶华宫之变之后,你便是寤寐思服,彻夜彻夜地难眠,如今皇兄我再将此事告知与你,实则还怕不利于你的病症,只是皇后娘娘毕竟是你嫡亲的母后,我谂知你不会漏掉半分蛛丝马迹。”
“多谢皇兄关心了,我身子什么样子我自个亦是清楚,不见好,我也不多求。只是母后的事,我想要查个明白。钗子上有砒/霜,那么父皇既然知道了,魏无忌自然也会知道了。此事究竟是谁下杀手?他一来便生事端。”赵璩哼笑,却因此而咳嗽连连,双颊稍稍有些泛红,“尚书省根本不干净,哪儿都是他的人。”又问,“刑部查出来宫里有谁领了砒/霜么?”
二皇子翻了一封折子,没看向赵璩,又将之放了回去:“就是母后宫里的人,已经去查了,不过也在那场火中殁了。”
三皇子闻后颇为不满,面色不霁,却也只是怯怯道:“瑶华殿被焚毁,尸身也没了人形,证物再难寻,总不能就在这儿断了下去。”
“审刑院那几位自然有数,只是,既然已入皇陵,就不可有掘坟挖尸,你不要想让仵作近母后的身,切腹割喉方可休。”
赵璩闻言面色悻悻,想着他二哥怎是如此迂腐之人。
“你昨日处置母后身边的姑子做什么?”赵瑗看了一眼三皇子的眼色,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赵璩咳嗽了两声,敛了目,让身边宫人替二皇子又添了茶,晾着赵瑗的一脸探究之色道:“那姑子同我说那日出去省亲,回来之后见主子没了,便是自责要寻死。我不过做了次好人,赏了她一杯毒酒罢了。”说完又咳了许久。
草率赐毒酒,自然不寻常。
赵瑗不做声不戳破,而是将折子丢在一边,替他顺了顺后背:“三弟不好好盘问,不送去大理寺么?就这么大而化之?”
三皇子身后靠着枕头,垫高了些身子,轻声说着冤枉:“皇兄……难道是笃定这姑子做了些什么么?”
“牵扯到母后此案之人寥寥,我母妃当日未去幸免于难,却亦是被询问几次。这本是内庭后宫之事,却要让前朝刑官来查……已经不太妥当。”二皇子道。
“皇兄素来站在清流一侧,竟是如此拘泥礼法……”三皇子说话极慢,似是在观察着二皇子的眼色,吞吐不知如何讲,又怕忤逆了赵瑗的意思,“眼下再大的事都没有人命重要。薛丽妃是被问询几次,也不过是那日她恰好未去母后那儿请安,若是行的正,也不必慌什么。”又像是在试探。
二皇子果真不悦,嗤笑:“即便行的正,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又何其容易。”
“咳咳,皇兄可不要惹得父皇不快。事儿过去那么久,就忘了罢。御前司的事或也不是空穴来风。”
“若说御前司卫队护驾失利,亲军指挥郑麟受罚无可厚非,但姚子樊霍乱后宫,我了解他为人,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赵瑗哼声。
“父皇下了的旨,定有所觉察,”三皇子靠在靠枕上若有所思,“或许本就有此事,只是……一开始秘而不宣而已,皇兄你如何晓得呢。”
“当日死去的嫔妃贵人众多,你可知是哪一位同姚指挥使有染?这本是在后殿里就能处置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此时摆到众位朝臣面前?而又牵连到母后?父皇岂不是让自己失了颜蒙羞?叫人指摘。”二皇子皱了眉,望向三皇子,却想起了多年前事关这位弟弟的身世之争,想着若传闻为真,他的皇后母后也素来是不知廉耻之徒。
“皇兄不必放在心上,”赵璩替二皇子赵瑗解释,“可倘若……这旨意……并非父皇所写,而是魏无忌之意呢?”
良久,三皇子的大殿之内只传出几声他拼命克制的咳嗽声。
搬弄是非,有意让后宫之事影射前朝,把朝堂搅成一潭浆糊,是谁受益,是谁得利?
魏无忌本是内侍,而今贪权登堂入室,站在大殿之上,受百官叩拜。若此人真有亡国之心,这等狼子野心是不是太过险恶了。
而今御史弹劾不成,却更助长他之气焰。二皇子不知,他们的这位父皇,果真是听信奸佞谗言么,他究竟是如何想。
*
灵隐处在飞来峰上头,山间荫蔽,满目葱茏。
晨雾未散,一早的香客络绎不绝。沈缚每月此时皆要来一趟灵隐寺里,请开光过的符回义庄。而江偃早早在听到沈缚动静之后起身,自然同她一道。
沈缚暗叹,根本逃不过。
在大雄宝殿前用烛火点了香,朝四处躬身而拜,入了大雄宝殿,在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沈缚双手合十,屈膝跪拜。
江偃眼色恹恹立到一边,有白猫绕腿间而过,似是讨食,他不予理睬兀自走开。
沈缚绕着大殿参拜一圈,少年甩开白猫,半跟在她斜后方,看着沈缚颇为认真的侧脸,却不留情面地笑话:“不过是些泥木偶像。”
沈缚动作微僵。
“不信佛与鬼神却依旧上香,姐姐也颇会惺惺作态。”眼前这位分明就是寡情薄义之人,却顶着义庄的帽子,做出一副仁义的模样来,“倒让我觉得你几次三番的话儿都不似真的。”
一阵寒意自身后侵袭而来。
“我确实不大信。”沈缚刻意忽视二人之间冷冻的气氛,解释道,“可义庄里有人供奉,李主事要我来取符,既然来了寺里。我便替他们跪拜,礼数总要顾周全。再者,义庄身故者中不乏信佛之人,他们既往生再不能来此,为信奉者超度,为在世人求福总是好的。”沈缚将香灰吹净,瞧了一眼上头橘色微弱火星子。
“姐姐真是无聊,谎话编得一套一套。”江偃随她跨过门槛,拾级而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世人大多存惰性与侥幸,来寺里大多是有所求。即便有神佛,你替那些人求福亦是讨求。这样的信奉,又算什么信徒?倘若不来敬奉,佛便不去保佑了么?这算什么众生平等的佛?”
“我不知你如何起死回生,倘若真无外力所致,难道算不得被庇佑么?”沈缚不看他。
少年并不如人愿地越过沈缚替他挖的坑,有些不悦道:“姐姐替人拜佛也替人信佛了么?”
沈缚抿唇不言,走去了地藏殿取符。
殿内的小小沙弥坐在功德箱边上读经,解经文上写着:世道秽恶,阴暗丛生。
江偃望了一眼书上解经的墨迹:娑婆世界里众生为争名夺利,是贪嗔痴傻且无明。净土清净,因而无所谓出家。而秽土泥淖,熏染众生,需保身心净,于秽恶世界造清净幢相。
嗤之以鼻,秽恶是什么,何必求清净。
目及一句时,小沙弥也正好悄声念了出来:“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大殿内诵经声细密入耳,沙弥放下经书,双手合十,唤了一声:“沈施主。”
沈缚自觉合掌颔首。
待她燃了香,奉了花,再叩首,绕佛三匝,小沙弥已经清点好三百六十个符。
江偃见她此时极为心诚,又抬眼看了一眼这尊地藏偶像。目光从法器再落在他的坐骑谛听之上,却不明他身前的这位女子,分明不信鬼神却好似尊崇地藏菩萨。
知行不一。信与不信皆非口中所言,脑中所思就能辨清,这根本无从界定。
离开大殿,沈缚见少年默然不语的样子,轻声道:“我幼年时家中祠堂供奉的是地藏王。”好似固执地为了自证一般。
可江偃并不关心她究竟是不是教徒,若要杀她,哪里需要理由。
只是问:“姐姐还有家么?怎么如今日日住在义庄?”
“官府的差役住在官府里头吗?店家也并非全都睡在店里,义庄亦是。这全天下也并无几人愿意日夜同死人处在一个屋檐之下罢?除非是笙哥儿那般的尸骨痴了,也真的是怪癖。”沈缚难得提到自身,低头看着自己素色的鞋面,又侧回了头看向他。
“那为何你……?”江偃见她喟然,知自己问了她所不情愿的,而自己不觉得不妥。
“我和你如今一样啊,”她步子快走快了一些,用几乎是听不到的声音讲了一句,“无处可去。”
江偃恍惚中以为并没有听清,二人认得几天而已,交浅言深,触犯了彼此的大忌。和她一样,因而她才对他不温不热,极其害怕却又无法憎恶。不闻不问,便是一种无法掩藏的对相似之人凄凄戚戚的施舍。
而他不接受。
回身从山上下来,香客如云,沿峰而上,他们却是在人群中逆行。下坡路沈缚步子迈得轻快,江偃依旧紧跟。
望沈缚还是极为考究的模样,她常年在义庄做活,为避免惹上一身尸腐怪味,沈缚剖完尸体便要盥洗一次,乃至周身洁净不惹尘,衣袖熏了白芷不够,连一头乌发也是用汁水泡洗过,仿佛才是一种执着的怪癖。
草药的暗香盈满发间墨丝,微风敷面,少年走在她身后,忽然嗅到了与佛门寺间的香火不一样的味道。
这文真的很慢热……我晓得有些平淡,正在努力修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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