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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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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出趟差,梁袈言才发现自己有点认床。
在鱼村的第一个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
但不是因为没同伴所以紧张害怕睡不好。他一直一个人住,独处独睡对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能就是单纯的换了地方,气候、地势、朝向乃至空气,周围完全没有一点熟悉的气息,所以干扰了他的专注力——是的,入睡也是需要专注力的。
于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走在楼梯上,慢慢到了六楼,转进走廊,一抬头,在一片光晕中看到了少荆河。
这个场景从那天起,就反复出现在他梦境里,迄今至少已有五六次。
而且每每到了看见少荆河的那刻,画面都会有些微不同:有时是他一抬头,少荆河站在走廊的尽头,沐浴在朝阳中对他微笑;有时,是他看着少荆河从“起居室”门口麻溜地爬起来,有些局促地站在光线的边缘;有时是他才转进走廊,就听到少荆河叫他,“教授”——他才一抬头,只看到个模糊但熟悉的人影……
场景多种多样,以至于他竟开始混乱,有点搞不清真正的“当时”究竟是怎样来着?
不过虽然是一次次的反复梦,但因为并无丝毫可怕之处,所以他也没觉得恐惧。
只在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他通过不断的重温,回想起那天早上见到的少荆河,从那个迷惘、糊涂,又带了一点慌张,完全不像平时的少荆河的模样中,渐渐地,体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
那绝不是苦肉计。
也许前半段的记忆模糊混乱,但那天早上少荆河看到他的眼神,他却是清清楚楚。
那个少荆河,完全不像“少荆河”的少荆河,当时想躲来着。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才惊醒起来,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想躲,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向着身旁的“起居室”,锁了;又向着身后小阳台,又锁了;短短十秒不到的间隙,他向左向右转了好几处。视线向着近处,局促地保持在自己身遭半米内的范围。
他觉得丢脸。不想让梁袈言看到的丢脸。
梁袈言却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梁袈言心疼。
就像看着个小动物被人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也没人告诉他。面前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他只能呆呆傻傻地在门前转悠,傻等,也不知能等来什么,等了一个晚上,就只是等而已。
可是白天看到了丢弃自己的人,又害怕。怕再被嫌弃。
有时他醒来,脑海里还残存着这个影像,就会自己发很久的愣。他会不由自主去想,那个晚上的少荆河,一个人回到空荡幽寂的办公楼,坐在空旷阴冷的六楼,望着那条走廊,那些紧闭的房门,他会想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梁袈言教过那么多学生,风光的时候他也见过各色各样的人,那些人对他很好,真的很好。热情周到,把他当不世出的英才那样的捧。但他都没有遇到过像少荆河这样的。
对他全然的光明正大的人。
眼睛里没有机巧算计,言语里也没有奉承暗箭。明明自己就有满腹的才华,但从不炫耀卖弄。举止永远是有礼有度,态度永远是谦冲恭谨。尊敬他,就是真的爱戴,从眼神中迸发出专注。明明很会说话,但总是安静地听他说。话说得也有条有理有重点——只非常偶尔的会有一点激动,熟了之后才能发现那是语无伦次。那晚之后他才明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情难自禁语无伦次。
虽然瞒了三年前的事,但不是因为有坏心思。也坦荡荡地自己供认了。
这人真没有一点坏心思。对他。哪怕歪一点的,都没有。
明明脑袋瓜灵得很,却从不玩弄小聪明,该下笨功夫的事就老老实实下笨功夫,一点都不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投机取巧地偷懒。
明明家庭条件好,却又低调得过分。来去就那几件衣服,衬衣牛仔裤,一三五二四六地轮换。去哪儿都只背一个旧书包,里面永远有瓶矿泉水。
要不是见过少纤云,梁袈言根本都不会想到还有和迟天漠如此不同的富家子弟。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别的年轻人去厕所都恨不得攥着手机,他连手机都很少出现。不玩游戏,也没人找。偶尔接个电话,因为说话太有重点,所以也总三两句话就能说完,异常简洁高效。
独狼一样,可性格又不孤僻阴郁,反而非常的平和明亮。怪事。
梁袈言真没遇过这样的人。要他形容,就一个词:干净。干净得让他挑不出毛病。
甚至让他难过。
这么好的人,他不能把他拖下水。哪怕他真是喜欢了男人,也不应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少纤云说得很对,他应该去找配得上他的人。梁袈言自认,自己一身毛病,污迹斑斑,年纪还大了这么多,离少荆河的“配得上”,差得太远。
少荆河每天给他买饭,离职之前是,离职之后也是。离职之前的他以前没在意,现在明白了;离职之后的他当时就明白,只是没拆穿。
他做着那样的梦,在梦里见着那样的少荆河,自己难受,就不愿让少荆河也跟着难受。
他也喜欢过人,他知道那感受。所以那几天里,他愿意给出时间,让少荆河缓缓。反正一天就两次见面,一顿午饭,没有必要太决绝。
缓过了之后,没了猫的借口,他就算走,也是缓过了。
梁袈言就这么从小憩的少荆河重复梦中醒来,微睁了眼,望着房间里天花板。民宿的装修比较粗陋,天花板上有块不知是不是潮霉落下的灰斑,就像这屋面的胎记,光线打在上面,再明媚的日光也会瞬间变暗几度。梁袈言便盯着落在它之上的阳光,从日暮一直望到了日落。
房间里没开灯,渐渐就从金黄橙红变成浓灰晦暗。
梁袈言难得有这样不需用工作占据生活的时候,所以即便是房间里已暗成一团模糊,他也还是不想起床。
能不起床的日子,确实很美好。
“笃笃笃”,有人不经意地打扰了他的美好。
“袈言,醒了吗?”宋空林敲了几声,在门外叫,又像是笑,“快开门,有人来了,你的室友。快快快——”
一听又有人到了,梁袈言赶紧爬起来。
人家一路奔波远道而来,他还霸着房间睡觉实在不像话。
他眼睛习惯了黑暗,一时也没来得及想起应该先开灯。跳下床趿了拖鞋,他三两步赶快到了门边开门——
啊?
他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
不然怎么会看到门外站着个少荆河?
难道他梦到了少荆河,所以就把谁都看成是少荆河?
“教授。”
他放下手,怎么……还真是?!
“你——你怎么……”梁袈言两眼有些发直。
少荆河也没见过他刚睡醒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枕头印,揉了眼睛,眼睛还是半睁不开,穿着他那身旧T恤旧沙滩裤充的睡衣裤,站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向外张望,一点没有平时冷清隔膜知书达理的教授样儿。
一身的烟火气,可爱得要命。
少荆河情不自禁抿起了嘴角。
“我就猜你还没醒。”宋空林自顾自接过他的话,瞅瞅屋里,“正睡得香吧?连灯都没开。就是他们没到我们也快要上来叫你吃饭了。结果嘛也真这么巧,下面我们那饭呐刚做好,这两位就到门口了。哈哈哈。”
梁袈言还有点没醒透,呆呆听他说完,眨了眨眼睛,才哑着声答了句:“啊。”
“别‘啊’了别‘啊’了,我们抓紧时间。这屋你先来的,我们的规矩啊,先占的挑人。”宋空林说着还跟那二位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又催促梁袈言,“这个,落秋和荆河,反正你都认识,都熟,赶紧先挑一个进去,剩下那个我好给人安排别的房间。”
梁袈言听着这话,眼珠子才慢慢地向边上一扫,才赫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个江落秋!
咦?
诶?!
他自己都开始纳闷了。这么个大活人,而且还是江落秋……他怎么就只看见了少荆河?!
江落秋也看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瞅着他。有可能是路上累了,也没什么精神。不过看着他的眼神是一错不错的,像是打算把他盯出个洞来。
梁袈言看向他,自然也就接到了他的不满。
梁袈言本来还有些歉意,但他那冷眼几乎就是在大喇喇地用眼神斥责梁袈言只关注少荆河无视了自己。
梁袈言该解释的也变得不想解释了。
“快快,一个你老同学,一个你助手,挑好了吗?”宋空林在边上忍不住催。
呃这个……梁袈言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少荆河叫了他一声之后也一言不发,似乎他怎么决定都行,自己都悉听尊便。光这么看着他就挺愉快,眼睛都半弯了。
看着他这笑,梁袈言终于清醒过来了,随手一指:“那就,就荆河吧。”
“好咧!”宋空林拉长了调子装着戏曲里的店小二唱了个喏,又跟那二位手一摆,“那荆河就这屋。落秋,来,我带你上别屋看看去。”
少荆河微笑着应了声:“好,谢谢宋老师,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刚到,你们才辛苦。赶紧进屋歇会儿,一会儿就开饭了啊。”宋空林之前在群里上还时不时拿他发照片找他茬开他玩笑,现在见着真人了反而开不出来了。哈哈地又笑了两声,临走前看梁袈言在屋里直接就转了身,还提醒:“荆河,开关都在门边,先把灯开了啊。”
“欸。”少荆河应着,走到门边伸手先摸开关。
梁袈言听见宋空林的提醒,也才回过神,赶紧回身也去开灯,结果按到了他手指上,两人一起把灯开了。
梁袈言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再次转身往屋里走。
少荆河跟在后面,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教授。”
他乖觉得很。不请自来,就不要表现得太热络,免得梁袈言觉得他蹬鼻子上脸。
屋子不大,整个房间也就刚刚好能摆下两张单人床,两张床之间勉强站个人的宽度。就这么大点地方,梁袈言开完灯径直往里走,这时候也已经到了自己床边。听他一叫,一转身,果然是不太高兴地皱着眉。
“我不是让你快递过来就行了吗?你怎么自己来了?”
他挑少荆河不是别的,更不是江落秋对他不满了他就要和江落秋赌气,而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质问少荆河。他们六楼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说。
少荆河敢来自然就早有一堆预案,这时不慌不忙地答:“我查过这里的地址,也问过快递,就是顺沣也不能保证在一天内就能送到。您说过这个会的时间也不过就三天,我又查了路线,发现其实跑一趟一天就到了,还比快递保险安全。再说我答辩完了,也有时间。”
他这么一说,那确实是很有道理。
“嗯,好吧,只是太辛苦你了。”梁袈言只好说。干巴巴的。
人来都来了,无论他说什么,都能成为理由。而且不管怎么说,少荆河专门跑这一趟也是因为他先提了要求要人家帮忙。
他点点头:“那把硬盘给我吧。你在这儿先好好休息,住一晚上,明天赶早班车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