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城》红黛宁

1、第1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在福州东郊、闽江北岸有一座群屿环绕的山，山顶有一颗巨石如鼓，每逢风雨交加之时，就有颠荡之声，故而得鼓山之名。

　　林云染家离鼓山不太远，站在家门口处一眼望去，便能看见小而模糊的山尖顶，家住晋安区的黄薰喜欢在休假日转两趟公交去找林云染，两人便携带点食一同步行上山。

　　山顶时常看见一些情侣两手相携去等待日出，她们总会很“偶然”遇见包括张源在内的几个男同学，于是回来时林云染被默契安排坐到他的后座，往下逆风而行，她静默的注视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刹搅乱。

　　她伸手化解尴尬般挽起耳边发丝，就看到黄薰坐着另一个男同学的摩托车在后面扮着诡异的笑脸。

　　甚至还听见她很痞气吹着口哨，这时候只要回到班上，她一定会找她一字一句剥数她的不义气。

　　对比林云染淑雅恬淡的性格，黄薰就有些男孩气，个性张扬跋扈，吹着泡泡糖装酷的时候，她还会流氓样的揽着林云染腰身。

　　很多时候，她甚至比班上的一些男生还爱作弄她，可是碰到林云染有困难或被欺负，她一定是第一个站出来仗义相助的好朋友。

　　两人同生于1987年，她是率性大胆、敢爱敢恨的射手座，比起林云染蓄起的黑长直发，她常年都是一头利润干净的学生齐耳短发，偶尔还会在上面染点出彩的颜色。

　　林云染与她截然不同，她是多愁善感而又优柔寡断的天秤座，但两个极端性格的人，偏偏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甚至会被很多人以为是一对姐妹花。

　　因为林云染的父亲在粮食局做事，妈妈是市立医院的护士。

　　在那个年代，沾着点体制内的气味，要想与众不同几乎不太可能，于是她们成了红本子独生证上的一员。

　　所幸林家的祖爷并不会像黄家那样的“老旧”，即使那个时代一拨人很多都是要独子，可是黄薰爷爷总认为女孩始终比男孩少了那么点东西。

　　说急了点，那就是黄薰让老黄家“断子绝孙”了，这常常把黄薰给气得砸碎了好几张玻璃，俩爷孙闹得满面通红，这种情形从黄薰十岁时听懂了黄老爷说的那句“女孩嫁了人，那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开始。

　　黄薰常常恶狠狠的在林云染面前骂他糟老头子，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咬牙切齿得时候甚至还很酷炫的说，“我以后就不嫁人，我气死他！”

　　老黄爷早前就安排了，黄薰以后不能嫁，只能找个入赘，如果实在不入赘，至少生下一个儿子给黄家。

　　林云染总是呵呵一笑，想试着缓和下她心中愤慨的情绪，“其实你爷爷说得也没什么错，嫁出去的女儿本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呀！”

　　没想到林云染会站在老顽固的那边，黄薰再气也不想将自己给气死，话题点到为止便不再继续纠缠下去。

　　黄家早年是从闽清安身在晋安，在老黄爷的眼里原本出生于鼓楼的林家自是有些“高贵”不少，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怎么看都比别人多一种气质。

　　当年老黄爷和老林爷同在一个区部队，自然熟稔起来，退了伍之后顺理成章依然是对铁兄弟，兄弟比情比义更比成就，自己比不过了，就拿儿孙比，以至于黄薰和林云染从出生开始就被放在一起比了。

　　让老黄爷唯一觉得“欣慰”的是，老林家那也是个女孩子，族谱估计也只到这个辈，所以想起来他还能对黄薰慈眉善目一点。

　　对林云染那更是惜若明珠，这女娃可算让他赢了一阵仗。

　　林云染常常有点怕他那过分的热情，一般无事她宁愿选择在黄薰家门口等她，也不愿进门看到老黄爷敲着大烟斗，不怀好意的看着她，然后说，“小云来啦？来，快进来坐。”

　　她要选择不坐，老黄爷会晃晃悠悠走到她跟头，仔细端详她，好像他很久没见过她，然后开始感慨历史重演几遍，说着当年和老林家如何如何约了盟亲，要是黄家是女儿，林家是儿子，那就结成亲家。

　　只可惜老林家竟然也是女儿。

　　听到这种话虽然耳朵快要生茧了，但那股意味不明的讽刺还是让林云染觉得不舒服，所以在又一日等待黄薰去步行街时，她提前到却选择在黄薰家门前那颗龙眼树前等近二十多分钟。

　　来来往往的人好几个，多少都多看了一眼这个在炎炎夏日还能站在户外无一遮挡的女孩。

　　突然有一个声音叫着林云染，开始她并没有听清楚，只是声音越来越近，大到快让人觉得刺耳。

　　“林云染，你怎么回福州啦？”那个女人打扮得很时尚，一身皮衣黑裤，烫成栗色卷发，高高绑起了一把，像美剧机器人电影里的女主角。

　　她好看得让人侧目，可林云染却对她十分陌生，这女人看起来有三十几岁，尽管保养得很好，笑起来眼角却带着微微的细纹，她认为可能是妈妈朋友，于是僵硬着笑和她打了声招呼。

　　那女人却惊奇的直咂嘴，一副看外星人表情的看着林云染。

　　“林云染，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还是一副老样子啊？”

　　林云染皱眉，莫名其妙看了眼自己脚下的匡威鞋，虽然洗得有些微微发白，但这是她半年前才买的，身上的这套校服也是学期开始前才发到手上，算起来，这应该是她穿的第三次。

　　她浑身上下，哪点看起来像有“这么多年”了？

　　那女人拧着眉毛，朝着黄薰家的门口挥了挥，接着走出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和女人的穿着有点相似，只是有点更露骨。

　　林云染看着她那短到大腿根都快露出内裤的短裤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黄薰的妈妈吧？那她的妈妈未免也太前卫了点吧。

　　“黄薰，你怎么这么晚啊？家里又藏哪个野男人？！”女人叫的名字让林云染发了半天的呆。

　　黄薰！

　　她转头一看，那个穿着暴漏服装的女人有着黄薰的轮廓，眼角和黄薰有着一样位置的泪痣，甚至笑起来，还露出了右边的小虎牙。

　　可门牙前没有前不久刚磕到的碎牙，所以林云染瞬间否定她是黄薰。

　　黄薰和她一样，都是才十七岁的高中生呀，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郎？

　　“染染，你在想什么呢？”那女人将头凑过来，盯着林云染。她从她的眼阔里看到自己，一个同样看起来也有三十岁的女人。

　　林云染被吓得退好几步，她不过在黄薰家门口站二十分钟，怎么突然像时间快速走过十几年？

　　黄薰的小名是熏熏，但在重男轻女的黄家上下似乎都并不太宠爱酷帅张扬的女孩，林云染从懂事开始也就跟着生硬改口直接叫黄薰了。

　　而她从小的乳名染染除了家人会叫之外，黄薰经常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一名十七岁的高中生还叫染染，听着像奶还没喝够的婴儿。

　　她叫染染的时候，林云染着着实实打一个激灵，再仔细审视着自己，她奇异发现自己穿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踩着一双黑色镶钻的俗气细高跟，黑长直没了，只有短到指头缝的碎发，典型九十年代初的短款学生头。

　　两个人拉着自己，上了一辆高档轿车，车子一路飙驰，她拉着把手感觉自己胃都要翻出来。

　　可旁边两个女人却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将车子左右摇摆，一副玩疯了的感觉，林云染不得不担心待会时间晚了会不会挨妈妈的骂。

　　“可不可以停下车？！”

　　再继续坐下去林云染觉得自己肯定要吃不消，两人的声音在她问题里消失殆尽。

　　暗黑的街道只剩下她一个人呆呆的站着，哪里还有什么轿车，晚风有些冷，吹得她身上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难以抵御寒风，她身上突然盖着一件男款羽绒服，铁灰色，颜色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