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女儿红(2) ...
-
天未大亮,隋采就站在周洲月的房门前等着。
想问的太多了,比如当初为什么作画害她,比如为什么占了将军府,比如……
隋采脑子里很乱,一时觉得自己委屈,一时觉得老头子委屈,眼眶里涌出泪来,打着转,就是不落下来。
周洲月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穿着杏色衣衫的小女孩憋着泪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像是被人遗弃的流浪猫。
周洲月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安慰地默默她的头,手还未抬起,隋采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周洲月,全身气得发抖也没说出一句话,抱着头又蹲下去,自言自语。
周洲月也跟着蹲下来,听见她低语的声音:“怪不着他,隋采,你知道,这一切都怪不着他。老头子的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这房子谁爱住谁住,人都留不住,留房子作甚!”
周洲月心中一震,心里倒替她委屈起来。
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她在城门那里停了轿子,伸着脖子踮着脚往军营的方向看,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明明看不见,她却站着看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最后实在不能磨蹭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轿子,落寞无比地出发去了定安郡。
可也就在那一天,军情急报突然传来,还在军营练兵的隋老将军奉了圣旨,匆忙率军前去支援北疆的战事。
这一去,隋老将军和隋采都再也没回来。
自此,周洲月自责不已,是他害得她没能见到隋老将军最后一面罢。
“隋采,你怎么回来了?”周洲月强压了心头翻滚的愧疚,温和地问,“用过早饭了么,一起吧!”
说完,弯腰躬请隋采先行。
隋采也平静下来了,边走边回答:“我回这个宅子取个东西,取到就走。打扰了。”
周洲月颔首,不答话。
用过早饭,隋采试探着问道:“采清院可住了女眷?我去拿个东西方不方便?”
周洲月沉吟片刻。
隋采忙接着说:“我不进屋子,就在院子里找个东西。”然后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是金银珠宝。”
周洲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副好颜色的脸把隋采笑得又懵逼又惊艳,心下忐忑。
只听得周洲月说:“正好我今日休沐,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有什么金银珠宝,见者有份就好!”
***
隋采觉得适合夜黑风高来做的事除了杀人,就是喝酒。
而隋采和周洲月一起吭哧吭哧把女儿红挖出来的时候,正是夜深。
十五的月亮高悬在头顶,周洲月伸手到隋采面前,轻轻抹去隋采鼻尖上的泥土,笑语道:“这女儿红是否也是见者有份呢?”
隋采打开两坛,一坛给他,一坛给自己,一坛留给老头儿。
隋采一仰头,就是一大口,和着夜里的冷风,入了口的酒带着饱胀的暖。
“生辰快乐。”周洲月轻轻碰了隋采的酒坛子,仰头也喝了一大口。
“谢谢。”隋采不想去问他怎么知道。
属于她的孤身一人的日子太久了。
***
“隋采,你还记得你十岁的生辰怎么过的吗?”
周洲月放下酒,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
身旁的人沉默半晌,艰难地开了口:“三岁那年的生辰,我娘没陪我;五岁那年,三哥没陪我;七岁那年,大哥四哥没陪我;十岁那年,二哥没陪我。”
沉默了一息,又自哂了一句,“真希望我的生辰是元宵,年一开头就让他们陪我过,躲也躲不过。”
周洲月低头,他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本想说的是:那年生辰,我在。
“哦,那一天我还救了一个人的命。”
隋采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把愁绪一口闷回肚里,又乐呵呵地说,“当时我一个人偷跑到郊外祭奠我的兄长们,回来的路上却看到一个双眼赤红的大魔头拿着一把剑,眼见着要捅到一个少年身上,我一听少年直喊救命,就立马上前见义勇为。我轻功很不错,身手敏捷地救了人。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很厉害,对不对?”
还记得,真好。
周洲月赏脸地开口:“对,当时你很英勇。”
“哟,听你这话,你看见了?”隋采又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难道你就是我救下的人?打算以身相许?”
说完,自己也呵呵笑起来。
周洲月抬头盯着隋采的眼睛,那双因喝了酒蒙了层雾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回答:“不是,我是那个大魔头。”但的确打算以身相许。
隋采吓得一懵,瞪着周洲月,看他一脸严肃竟不像是开玩笑,便闷下头继续喝酒,心里直骂:“得,看来是来报仇的。”
少倾,周洲月继续端着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抬头看月不看酒,也不看人。
隋采平日酒量很好,但这时有些心虚,喝了一坛酒便晕晕乎乎的。
只是完全失去意识前,心里涌出了一声一声的可惜,也不知道是可惜这酒喝完就没了,还是可惜生平第一眼看中的人竟是颇有渊源的仇人。
这一来二去,梁子结得有点深。
周洲月看隋采睡过去,脸上泛着红晕,娇得像水润的桃子。
他上前横抱起隋采,轻手轻脚地朝着采清院的闺房里走。
这里,终于不用再空着了,它的主人回来了。
其实关于那年的事情,周洲月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他是江湖闻名的锁剑山庄的少庄主,年少时候争强好胜,独自游历天下,为和人争一时意气,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丧失神志,险些杀了无辜之人。
恰好碰到隋采,她莽莽撞撞的,轻功练得不到家,却猛地凑过来,撞开别人,把自己暴露在他的剑下。
待见到她背后被划到的血痕,他渐渐清醒过来,想要道声谢却发现隋采已经带着无辜少年逃遁了。
后来,他跟踪了隋采很久,知道那天是她的生辰,她是隋老将军的小女儿,她喜欢揽月居的蜜饯,唯一拿的出手的武功只有轻功……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还不上去道谢,躲在角落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只想说:怪不好意思的,这小姑娘这么可爱,让她知道我这么残暴的一面,我脸往哪里搁?
当时,隋采十岁,他十五岁。
也是那一年,堂堂锁剑山庄的少庄主打算走一走仕途。
两年后,周洲月终于在朝堂站稳了脚,打听到隋老将军为女儿相婿,便也厚脸皮地偷偷塞了好几次画像到隋老将军那里,只可惜次次都被隋采扔回来,他有些挫败。
正巧几个损友,听闻他一手丹青不错,便撺掇着他帮崔小儿画像。
听到崔小儿二十五六因陋颜不能娶妻,他愤慨不已。
长相此事是天生的,怎么能以貌取人,于是按照损友们的要求画了,谁曾想那副图竟是被隋采拒绝的儿郎们的恶作剧,被呈到了隋采面前,还阴差阳错被一时气愤的隋采给选中了。
隋采被强行送到定安郡那天清晨,她站在那里两炷香时间,而他站在人群里从日出到日落。
当隋老将军出兵的消息传来,他抱了一丝侥幸;
当隋老将军身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他想他大概会自责终生了。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当他想要感谢她以身相许的时候,遇不到她;当他愧疚到不敢见她的时候,她送上门来。
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