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处与君说》我意逍遥

7、春寒（完）

　　四、孔雀明王
　　柳无乔躺在方雅意的宅子里。
　　“真累啊……雅意。”他抱怨道。
　　方雅意坐在屏风后面，轻轻地笑了。
　　“不过，学生们都已经醒过来了呀。”柳无乔开心地说。
　　“是么。”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柳无乔翻了个身，“我的学生怎样，雅意根本无所谓吧。”
　　“呵呵。”方雅意笑着。
　　柳无乔不满地撅起嘴，忽然道：“呐，雅意。孔雀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吧。孔雀明王是慈悲的神。”
　　“可是……”柳无乔皱着眉，“孩子被吃掉，它一定很怨恨吧。”
　　他闭上眼轻轻道：“那个时候，她哭得很厉害啊。雅意……这件事说起来，也都是因为这些孩子吃掉孔雀蛋的关系，被吃掉孩子的一方报复起来，其实也无可厚非吧。”
　　“虽然对方是禽鸟，但是，说起来，其实是我们的不对吧……”
　　“雅意，我觉得难受得很。”
　　方雅意轻轻叹道：“柳先生，真是难得啊。”
　　“什么？”
　　“身为人类，却替禽鸟辩护。”
　　“不……”柳无乔难为情道，“也不是替它辩护……”
　　“这样很好啊。”方雅意道，“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若不能将其他生物放在同等的地位上思考，也不能够长久地站在自然链条的顶端。”
　　方雅意笑道：“这样的柳先生，我觉得很好。”
　　柳无乔的脸有些烧红，他爬起来，忽然道：“雅意，其实，你也是在意我的吧？”
　　“嗯？”
　　柳无乔红着脸：“孔雀明王说他在意孔雀，所以知道它常常叹息，放不下凡界……雅意，你也总是能发现我在为难担忧，然后马上就开口安慰我……你也是在意我的吧？”
　　方雅意淡淡地笑着：“孔雀明王这么说了么？对那位神明来说，真是难得啊。”
　　“重点不是这个，”柳无乔着急道，“你在意我吧？”
　　“嗯。”
　　“你说‘嗯’了么？”柳无乔开心地叫起来。
　　方雅意板起脸道：“没有说啊。”
　　“雅意……”柳无乔生气得看着他，安静了一会，道：“雅意，我很在意你。以前的私塾先生跟我说，你通晓鬼神之事，儒生不该和你相交。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在意你，想来找你。雅意，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常常害怕自己拖累了你。如果你也在意我，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在这个地方很愚笨，常常东想西想地担忧，所以，你就坦白地告诉我吧。讨厌我也好，不愿意我多问也好，都直接告诉我就好。就算是伤人的话，如果是雅意说的，我也不会在意。”
　　方雅意静静地听着。
　　“对不住啊，柳先生。”
　　“雅意，好不好呢？”
　　方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好。”
　　柳无乔笑起来：“那喝酒吧。”
　　“你不是讨厌不看见我的脸喝酒么？”
　　“那就给我看见吧。”柳无乔站起来，“不要坐在屏风后面了，我想看见你的脸哪。”
　　“我的风疹还没有好。”
　　“没有关系。”柳无乔坚持道。
　　“……”方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啊。”他轻轻地拍掌，一个紫红衣裳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手上提着酒和酒杯放在长廊上。
　　“那不是青梅么？”柳无乔惊讶地问道。
　　“是青梅，又不是。”
　　“嗯？”
　　“一朵花凋谢，还会开出新的花呀。”方雅意笑着走出长廊，坐在柳无乔的对面。
　　黄昏的光线正好。柳无乔细细打量方雅意的脸，眉毛挑起。
　　“雅意，你骗我啊。”
　　“没有啊……”
　　“你的风疹明明都好了，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刚刚还没有好啊。”
　　“怎么会？”柳无乔生气道，“你下咒了么？”
　　“不是下咒，下咒不能治好。”
　　“那为什么突然就好了？”
　　“我许了愿。”
　　“许愿？”
　　“嗯。我许了愿，愿望实现了。”
　　柳无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雅意，许愿这样就实现了么？那不是和下咒一样？”
　　方雅意吃吃地笑起来：“不一样。愿望会实现，是因缘加上愿力的结果。”他端起酒壶，在两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柳先生，我不想让你瞧见生病的我啊。”
　　柳无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雅意，你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哪。”
　　“喝酒吧。”
　　“嗯，喝酒吧。”
　　夕阳温柔的光细细地散布，他们坐在长廊上，一边饮酒，一边交谈。
　　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院子里摇曳着寒春盛开的花朵，听不知名的小虫子此起彼伏的声响。
　　不知不觉，太阳的光线渐渐稀薄，一天，仿佛就要过去了。
　　柳无乔斜卧在长廊上已经有些醉，他红着脸喃喃地笑道：“雅意啊，我许愿也能够实现么？”
　　方雅意看着他：“什么愿呢？”
　　“嗯……这样和你喝酒的日子，永远地持续下去吧。”柳无乔抬起脸来，“能实现么？”
　　方雅意静静地笑着：“这世上没有永远哪。”
　　柳无乔却已经睡熟了。
　　方雅意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在微薄的金黄光线中，他白皙的手指仿佛也发出微茫的光线。
　　风轻轻地起了。
　　院子的梅树下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比白梅更皎洁，比月光更柔和的美丽的神。
　　他左手持孔雀羽，右手持白莲花，忧愁地看着方雅意。
　　“你来了？”
　　方雅意步下长廊。
　　“你呼唤我？”孔雀明王开口道。他的声音既非少年，又非女子，宛若珠玉在盘中滚动一般悦耳动听。
　　“那些吞食下孔雀蛋的学生并未完全好转，在下要向明王讨这枝白莲花上的露水。”
　　“嗯……”孔雀明王伸出手来。
　　方雅意取走露水，小心地收在瓶里。
　　“不知孔雀现在如何呢？”
　　“丧子之痛未去，正清心苦修。”
　　方雅意笑起来：“我听说明王亲口言‘在意孔雀’，莫非真有此事？”
　　“有。若非那样说，孔雀不肯离人界。”
　　“果然如此么……”
　　“你却是真心在意他么？”孔雀明王摇指长廊上睡着的柳无乔。
　　方雅意淡淡地笑着。
　　“我听到你呼唤他的名。你在对他下咒么？”孔雀明王问道。他说的，是今晨在郊外，方雅意唤了“无乔”的事。
　　“不是下咒。”方雅意抬起头来望着慈悲的神。
　　孔雀明王露出更加忧愁的神情。
　　“凡间，浊气很盛。”他皱着眉道，“险恶的气息一直传到苏悉地院，才勾动了孔雀。”
　　“源头在哪里呢？”
　　孔雀明王转过头，望着京城的方向。
　　“是么……”方雅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动乱在即，你还要在意他么？”孔雀明王悲悯地望着他。
　　睡着的柳无乔仿佛也感受到什么一般，不安地翻转身体。
　　“他不是说……永远么……”方雅意低头笑着，“愿望，有时比咒法还要灵验哪。”
　　孔雀明王深深地看着他，身体浮上天空。他优雅地在夕阳最后的光线中缓缓飞升。
　　时，正是唐太和九年。
　　一切，仿佛刚刚开始。
　　注1：孔雀明王
　　《大孔雀明王画像坛场仪轨》云：于莲华胎上画佛母大孔雀明王菩萨。头向东方，白色，着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种种庄严，乘金色孔雀王，结跏趺坐白莲华上或青绿花上，住慈悲相。有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三、五茎孔雀尾。
　　注2：孔雀佛光
　　传说：小乘教"摆帕拉"庆典时，佛祖下凡到此地。为能得到佛光的普照，虔诚的信徒们纷纷赶到寺院，把佛祖围得水泄不通。有一只栖息在遥远天柱山上的孔雀得知佛祖下凡的音信后，急忙赶往寺庙。可惜已经过迟无法靠近佛祖，而在人群外急得团团打转。孔雀的虔诚之心被佛祖察觉后，便向孔雀投去一束佛光。不巧这束神力无比的佛光，只落在了来回奔跑孔雀的尾部，使孔雀尾部的根根羽翎霎时缀上了镶有金圈的"圆眼"纹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