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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说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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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损——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推杯换盏,当真有点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味,只是,先不胜酒力的是亦璃,他也不顾洛妍一身男装,就当着辜九生依偎在她的身上,搂住她的腰肢,呢喃着道:“不许离开我!不许!”
辜九生目光如寒剑,刺向洛妍,盯住她眉梢的红痣,复又怜悯的看着亦璃。“沈书佐,王爷看来是真的离不开你了!”
洛妍不置可否,只俯身看顾醉酒的亦璃。他白皙的皮肤为着酒色匀染了两腮,淡雅的绯红更映衬他的俊秀,他像个撒娇的孩子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咬住,含在口中,笑容如婴儿般甜美。屋内笼着几个火盆,他的额头有轻薄的汗珠,正要用丝绢拭去,他却将头蹭在她怀中。女人再坚强,心中都有母性的柔软。当你眼见男人如此脆弱、毫无戒备的一面时,哪里能狠心伤害。
辜九生没有眉毛缓和眼睛的突兀,只让洛妍觉着他那眼神犹如秃鹫一般凶狠。辜九生审视良久,才道:“沈书佐,可愿听辜某讲个故事?”
“冬夜漫长,有劳了!”
“有个小伙计是一家大户的家生奴才,他时常受命为已嫁出去的小姐传递消息。姑爷家更有权势,所有人都为稳固小姐的地位而竭尽所能。有小老婆给姑爷生了儿子,好在小姐也为姑爷生下儿子。小伙计去得更勤了,他一直深深的爱着小姐,而小姐的陪房丫头却爱上了他。他知道,这个丫头是千挑万选出来,帮助小姐固宠的,于是劝丫头留在小姐身边,一切都为了小姐。年轻人,也没那么大心思,只想着能多看两眼,多说几句话,已经很满足了。何况,小姐于他,永远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他尽量将话语说得平淡,可任何人都能感知,他讲故事时那种追忆的惆怅。当他说道小伙子的爱慕,哪里是当年之情,那种炙热的感情分明还在灼烧他的心灵。
辜九生平息着眼中的光芒,或许,那几眼几句话已成他人生最美的回忆:“姑爷也是喜欢小姐所生的姑少爷的,可还有一个长子在姑少爷之前,小姐最为忌惮此事,可大少爷的母亲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让小姐不得不小心翼翼。人的心思毕竟难以周全所有事,小姐太过关爱姑少爷,不免疏忽了姑爷。”他长叹口气。
之后自然是一番痛苦的陈述,姑爷纳丫鬟为妾,于是,添了第三个儿子。小伙计并不像预料那般甘心,他这时也不再是个跑腿的小伙计,学了本事,和姑爷家的下人也混熟了。小姐设下计谋,要让生下大少爷的小妾母子俩都身败名裂。这样就没人有能力妨碍小姐和姑少爷的利益。
辜九生停住叙述,又斟杯酒饮了。“沈书佐,女子若是能一直似未嫁时那般纯洁多好?”
“女子怕也是身不由己!”洛妍拢紧亦璃的外袍,他就这样靠着她香甜的睡着。
“沈书佐想说是男子污浊了女子?”辜九生并不等待她的答案,“曲水流觞,白衣胜雪——”他带着怜惜望向亦璃。
“没有谁污浊谁,这世界原本就干净不了。”洛妍拨动灯芯,柔和的烛光中,辜九生也显得没那般咄咄逼人。“辜先生,沈某还等着您的故事!”她把重音落在那个“您”。
辜九生并不介意,继续道:“小姐想只手遮天,却忽略了老太太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几番较量,谁也没落到好处,只让姑爷越发冷淡小姐,倒是将所有的关爱给了小丫头和才出生的三少爷。等小姐铩羽而回,才发现后院起火。小伙子哪里见得小姐痛苦,自告奋勇献上计策,要用对付大少爷母亲的法子结果小丫头。经过许多事,小姐谁也信不过,小伙子以能成为小姐的心腹兴奋不已,甚至不惜扮作奸夫,陷害小丫头。”
洛妍一下子将目光落在亦璃身上,三少爷,三少爷的母亲。她猛然意识到辜九生对于亦璃意味着何等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此伤害,亦璃怎容为友?她情不自禁目光中带着愤怒与鄙夷,瞪视着辜九生。宫墙里果然没有干净的地方,怪不得亦璃会有如此怪异多样的性格。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废人,洛妍想起亦璃的笑话,诧异道:“这话不通,以你不全之身,如何——”
辜九生对洛妍的仇视非但不介怀,反而眼中流露出欣慰:“姑娘,你识得九生时,九生便是如此皮囊。可姑娘可知,始于何时,拜何人所赐?”
洛妍一愣,如此简单的道理,她竟糊涂了。宫中出了此等事,定会竭力隐瞒,平息风波,掩盖皇家丑闻,只是,辜九生怎会保住性命?她带着疑问望向他。
“小姐设法救下小伙计,身残之人自然感恩戴德,一心要学了本事再报小姐救命之恩。于是乎,混出点名堂,呈上奇毒,要让大少爷生不如死,无心皇位!谁料大事未成,小姐却在两年前撒手人寰——”
亦璃自幼丧母,乃是亦琛之母孝和皇后抚育长大,孝和皇后,两年前薨逝。
洛妍忽然道:“亦璃,你醒了?”亦璃的睫毛似乎微微闪烁。
亦璃扭动着躯体,缓慢睁开眼,带着迷蒙:“你一直守着我?”
洛妍扶他坐正,淡淡一笑:“听辜先生说故事呢!”
辜九生神情平静,亦璃是兴致盎然。“哦?也说来孤王听听!”
洛妍只想探寻亦璃是否了解辜九生所为,实在太多疑问。下毒的对象是大皇子轩亦珩,可这几年轩亦珩分明朝廷内外担当重责,未闻有病。倒是亦璃,传闻中一直久病缠身。而那次在离岛,神采飞扬毫无病态的亦璃正是和辜九生在一起。始作俑者难道又来扮作救命恩人。若真是那样,又何苦道出实情。为了警告自己?什么毒让人生不如死,亦璃又是如何熬过来的?谁人能狠心将如斯苦痛再加诸他身上?
亦琛,亦琛在其中又知道多少?或者,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辜九生将酒杯倒扣在桌案,食指、中指指节互击三下:“快三更天,王爷还是早些安置吧!老朽,也借着酒意睡个囫囵觉得了,哪里说得出什么故事?”他起身晃悠几步,朝大门而去,“老朽看,沈书佐倒像个会说故事的人。王爷好福气啊!”
亦璃只望向洛妍:“当真?孤王洗耳恭听!”
辜九生已走到门口,像乍然记起什么,猛转身,拍着头:“看老朽这记性,差点忘记大事了!沈书佐,王爷风流成性,只是有些病根一时未能根除。沈书佐伺候在王爷身边,可要敦促他切忌女色!”
洛妍当然明白他话中在暗示什么,只低头道:“先生吩咐,记住了!”
亦璃却不满嚷道:“满口胡言!你先前如何说的?叫韩赞去拆了你招牌!”
“王爷莫气!老朽也不贪那鹿肉了,明日就走,定能寻那破解之法。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万物相生相克,就看人是否愿寻求了!”辜九生已踏步出门。
洛妍朝着背影略施一礼,朗声道:“沈某代王爷谢过辜先生!望辜先生不辱使命!”
辜九生立在门外,并不回头。不知何时,已飘起飞雪,寒风夹杂着雪花灌入屋内。“把酒赏雪,秉烛夜谈,就不知王爷和沈书佐有无这样的情调了?”
亦璃已从身后握住洛妍的手,眉眼含笑:“亦璃倒有如此雅兴!”
人的心原是重重叠叠层层掩映,即便烛泪滴尽,哪里能一夜道明前尘往事。“王爷,明日林将军要升帐点兵,王爷不可迟了!”
隐约一声叹息,洛妍只顾整理心绪,竟不察究竟是亦璃还是辜九生发出这声压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