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1 ...

  •   第二天,宋临去吏部领了印信、文书和官服,上户部报到,隶属于云南清吏司。
      黄昏时分回到住处,罗赞家的小厮正等着,说:“我家公子写了家信,打发小的问问公子有什么要带的,小的明天回江南。”
      宋临匆匆回房,写了封短信递过去,嘱咐:“转告我家叔祖事关重大,切记切记!”
      几天后,宋临换上官服,抬头挺胸双手一背,踱着小方步在屋里绕了一圈。
      心里那个美!
      宋大人正式荣升为朝廷六品命官,而且是京官,还是个户部的京官,甭管往谁跟前一戳,那就得活生生高出一大截。
      但凡在京里做官的都知道,胸脯拔得最挺的,嘴角撇得最开的,眼睛斜得最歪的,无一例外肯定是户部的官儿。
      但是——
      宋大人第一天走马上任,没人接风没人恭贺,闷气倒是满满当当塞了一肚子。
      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下小雨,宋大人一没小厮二没银子,只好穿着簇新的官服举着油纸伞漫步在春天的绵绵细雨中。
      似乎挺诗意的,可惜,到衙门一看,好家伙,连靴子带裤脚外加长袍一片泥泞,脏得惨不忍睹,正好被左侍郎大人看见,老头急眼,骂:“你的官容何在?只此一回,再有下次罚俸一个月!”
      宋大人一缩脖子,匆匆去拜见顶头上司——云南清吏司郎中大人,这八字眉的胖子都没拿正眼瞧他,问:“你是谁保荐到户部的?”
      宋大人摇头,八字眉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让宋临躬身行了一盏茶的礼,愣是装得意外之极,“你不累吗?”
      把宋临给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两脚。
      而后,宋大人开始核对账目,跟个年轻官员同屋,宋临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再瞧对面那位江秋江大人,眯着眼睛极其仔细地端详一只茶杯,这要是只金杯银杯玉杯玛瑙杯还情有可原,可惜,就是只瓷杯,口沿上还裂了条大缝,江秋居然珍而重之地用锦缎擦拭它,宋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吃完饭,雨停了,云层却越压越低,屋里漆黑,江秋把所有蜡烛都点上,继续摩挲那破杯子。
      宋大人说:“江大人,您都看了一早晨了,是不是想喝茶?要不我帮您沏吧。”
      江秋掀眼皮扫了他一眼,愣是没搭腔,宋大人讨了个大没趣。
      一炷香过去,宋临兴冲冲地跑到上司书房,没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回来,“咚”把账本掼在桌上,蜡烛倒了七八支,江秋生气,立刻板下脸,“你干什么?”
      宋大人端起茶杯一口气灌下去,“我查出广安县亏空了三千多两银子,张郎中不但不追究反而把我骂了一顿,你说这叫什么事?”
      江秋这脸上似乎除了凝重就没其它表情了,慢条斯理地说:“报到户部的全是糊涂账,既然是糊涂账那就得糊涂着查。你要是想升迁,那就当个精明的糊涂官,你要不想升迁,那就当个聪明的糊涂官。亏空要是没超过万两,糊里糊涂放过去就行了。”
      宋大人扯着嘴角瞪着眼睛,傻乎乎地干站着,等到回过神来,陡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喘气。
      宋大人彻底失去了查账的兴致,抓起算盘扔出去,江秋兴致颇高,只见此人翻开账本最后一页,把收入支出的数字照搬不动地填到白纸上,出去交给上司,片刻又回来,接着审视那杯子。
      宋临诧异之极,凑过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问:“这是个宝贝?”
      话音未落,江秋突然精神百倍,一把将宋临摁在椅子上,勾着他脖子说:“兄台真是慧眼,这是宋朝龙泉窑瓷器,瞧这胎色,细腻柔滑触手生温,青瓷最是难烧,此杯釉色纯正,稀世珍品不可多得啊!”
      “啊?这得多少钱啊?”
      “俗!”江秋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眉梢,“金银有价,珍玩无价!”
      “就是说……古董的价格随便自己定?”宋临呆了片刻,立即决定——就当个卖古董的皇商!
      当天下午,宋大人跟江大人明明初次相见,居然跟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畅谈古董,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从瓷器到字画,从青铜到玉器,从刺绣到家具,举凡能收藏的,江秋一一涉猎,此中学问似乎就没他不知道的,等闲找不着机会卖弄,终于逮着一位能轻易放过去?
      宋临这个大外行听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等到散衙时分,一个跑腿的走来对宋临说:“郎中大人叫大人赶快把核算结果送过去。”
      宋临光顾着古董了,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赶紧翻账本最后一页,居然……居然没有总计,宋临这个气啊,把记账的祖宗八代全从坟堆里挖出来骂了一遍。
      骂完还得算,花了半个时辰终于算完了,跑去上司书房,吃了个闭门羹,宋临一脚踹在门板上,“你都走了还叫我忙个什么劲儿?”
      撑起雨伞回家,刚到门口,几个斜挎大刀的人从内院出来,宋临没留神跟领头的撞了个满怀,那人一把将他推出老远,“砰”撞在柱子上,眼前金星直冒,缓了半晌,定睛细瞧,小心肝立刻悬到了嗓子眼,眼瞅着他们走远了才大着舌头嘟囔:“锦……衣卫啊……”
      出了衙门,宋临往雨幕里一站,回想上任第一天的种种经历,嗤笑,“官场,这就是官场!”
      刚拐过街角,一辆马车正等着,朱佑杭挑开竹帘,“博誉,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宋临一愣,行礼,“住处离此不远,公子厚意心领了。”
      朱佑杭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污损官服有碍官容,按大明律,轻则罚俸重则杖责,”执折扇一指他的袍子,“公子正在损伤大明朝的颜面。”
      宋临拿伞遮住脸,狠狠翻了个白眼,然后,噌噌噌爬上马车,往朱佑杭身边一坐,右腿紧紧贴着他左腿,混着泥点水珠的官袍跟朱佑杭的衣服纠结一处,立刻脏了。
      宋临抹了把脸,双手使劲一甩,雨水四处飞溅,朱佑杭沾了一脸一身,再看宋大人,面色沉静,表现得神游天外。
      朱佑杭好笑,把手巾递给他,翻出披风,也递给他,宋临来者不拒。
      马声嘶鸣,车轮缓缓启动,宋临欣赏窗外的万千雨丝,漫不经心地说:“在这里遇到公子难道是凑巧?”
      朱佑杭点头,“人生何处不相逢?天意。”
      宋临死死握紧拳头,你就编吧!打定主意不开口。
      朱佑杭轻轻拭去他耳垂上的雨点,缓缓启口:“博誉……”
      宋临仰头打了个大哈欠,避开他的手,眼皮一耷拉。
      朱佑杭往靠垫上一歪,噙着笑容眯着眼睛凝视其煽动的睫毛。
      车外夜幕低垂细雨轻敲石路,车内绵软的呼吸无声流转。
      渐渐地,宋临脸通红,朱佑杭笑了起来,“博誉,到了……”
      “哦?”宋临忙不迭地站起来,“砰”,脑壳重重撞上了车顶,疼得直抽凉气。
      掀起竹帘……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右脚跨了出去……
      “客从门前过视若无睹似乎于礼不合吧。”
      撑起雨伞……
      “明天还想穿着脏衣服去衙门?”
      置身雨中……
      “或许我有办法洗干净熨平整,总不能第一个月就被罚俸吧。”
      宋临斜视路面,迟疑了好一会儿,不清不愿地说:“先生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朱佑杭明朗一笑,跟宋临一同站在伞底下,“一起吃晚饭吧。”
      还要吃饭?宋临猛一跌,直愣愣地看着他。
      朱佑杭反客为主,拉着他进了门,主人家赶过来,刚说:“以为老爷不回来了,没留饭。”看见旁边还站着位雍容温润的年轻公子,一愣。
      宋临率先往桌边一坐,笑嘻嘻地说:“您老别忙了,随便吃点就行了。”
      果然很随便,萝卜干加冷馒头。
      宋临大乐,偷偷扫视朱佑杭,没一会儿,失望地发现——他居然津津有味。宋临狠狠咬了口萝卜干,冲老头喊:“老爹,赶明儿腌萝卜一定要放茴香。”
      吃完饭,宋临把碗一推,使劲想文词儿打发朱佑杭,正毫无头绪,只见朱佑杭站起来,向老头施礼,笑说:“多谢老丈接待。”老头受宠若惊,慌忙还礼。朱佑杭转脸笑问宋临,“公子打算何时接待在下?”
      宋临一口闷气瘪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你这头猪,你倒是会先下手为强!
      万般无奈,只好领着朱佑杭进了自己屋,端茶倒水忙活了一阵,朱佑杭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这里很清净,你一个人住?”
      宋临没搭话,他正忙着关窗户,出门时忘记了,油灯里汪了满满的水。
      “靠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照顾难免有不周到之处……”
      没等他说完,宋临立刻转身打发他,“天色不早了。”
      “嗯。”朱佑杭似笑非笑地点头,“脱衣服吧。”
      宋临身子猛然一栽,惹得朱佑杭展颜大笑,“脱官服吧。”
      宋临片刻都没耽误,三两下把衣服扒下来,裹了裹递过去,郑重行礼,“多谢公子。”
      朱佑杭拿着衣服完全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宋临头皮直发麻,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这家伙连科考都能掌控,得罪不起……不能打他……千万不能打他!
      “博誉,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宋临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我想问的你不想答。”
      “不会,我保证,我定然知无不言。”
      “真的?”这句话问得懒洋洋的,可有可无地说:“我记得我好像在考庶吉士时交的是白卷,怎么会当官?”
      “哦?”朱公子惊讶之情流于言表,“难道……那就是‘无字天书’?”
      宋临大怒,“砰”一拳砸在桌上,“姓朱的!”
      再见那个“姓朱的”,笑盈盈地走出屋子,带上门,“跟冷漠疏离彬彬有礼比起来,我更希望你生气。”
      宋临冲出去,朝他背影喊:“不管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不是戏子!”
      朱佑杭一顿,缓缓转身,“我不明白,这跟戏子有什么关系?”
      “我在你家串过戏,确实行为不检,但我不是戏子,别以为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朱佑杭深深看他一眼,踱着脚步渐行渐远,“如果你是戏子绝对不会进户部衙门,你会待在别的地方。”
      “什么意思?”
      朱佑杭穿过院门,消失在雨夜里。
      宋临穿着衬衣衬裤,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火石,试图点着掺了水的油灯,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酸麻,宋临痛骂,“你这头猪!”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