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24、锁魂

　　墨荼荼没同意带人进来，曾黎黎非常失望，一个人赌气在院子里静坐了一下午。

　　从日照当头到日落西山，地点换了几换。

　　墨荼荼没理她，经过这次纵火，她深感不能再任她随意取放自己的东西，就将重要的私人物品规整好，尤其是老妈留下来的IPAD，捏口诀，设屏障，依然以机器猫问答的形式，密保问题设了两层。

　　料理完，不经意扭头，发现曾黎黎坐立难安的站在身后，全无早先负气的姿态，还殷勤的给她斟了杯热茶。

　　明显有话说。

　　“荼荼，你说，有什么办法能把我那十天找回来呢？”

　　墨荼荼挺佩服她的：善于给自己的不利处境找突破口。

　　她确实口渴，接过茶盏：“那你放火之前想什么呢？”

　　曾黎黎答得飞快：“想闻人猜啊，那个和你长得像的女孩没说错，我确实喜欢他。”

　　墨荼荼刚喝了口茶，差点一口呛出去。

　　如果她眼睛可以看得到，一定会发现此时曾黎黎面色微红，双眼还有些许红肿，但眼里的光异常明亮。

　　“荼荼你不知道，我重生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他，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睡美人的故事你知道吗，公主陷入沉睡，是她的王子将她唤醒……对于我来说，闻人猜就是那个唤醒我的人。”曾黎黎的语气无不憧憬，话锋一转：“荼荼，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墨荼荼很为难：“那个……黎黎，你的想法我理解，闻人猜带给你的震撼我也理解，但睡美人的故事不是你这样解读的啊，人家公主还有很多个三十九天，你只剩下一个了。”

　　谁知曾黎黎丝毫不受打击：“那有什么啊，好歹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世界并非人死就茶凉，我已经复活了，奇迹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一次，谁说就不能有第二次了？我思考了一下午，觉得上天其实挺厚待我的，让我遇到闻人猜，荼荼，我不能灰心，一定要找回我的十天，还要想办法让闻人猜注意到我，你明白吗？”

　　明白，有理有据，墨荼荼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也是这番话，让她回过味来一件事：她一直觉得曾黎黎怪，无关离奇的死因。

　　这小半年里，她所接触到的其他复活者们，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死了还觉得自己幸运，复活时间减少还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都是绝望，哀伤的，有的甚至在心愿了结的那一刻，依然心有不甘。

　　曾黎黎却不同，她在面包都没有的情况下，还憧憬着爱情。

　　墨荼荼静默片刻：“那你自己有好办法了吗？”

　　***

　　曾黎黎说，最完美的将功补过，就是最大限度的释放改过自新的诚意，所以她独自跑回火场，开始进行灾后重建工作。

　　墨荼荼十分好奇“释放诚意”的成果，也跟着坐到那棵被烧秃了的古树上，等着看她怎么去引起闻人猜的注意。

　　然而，好几个钟头过去了。

　　曾黎黎的重建并没什么起色，无非是仗着重生以后体力好，把一些烧烂的木头从这一边挪到另一边。

　　墨荼荼倚在树干上都要睡着了，小黑在她旁边蹦蹦跳跳的飞来飞去，四周只有枯木腾挪来去的声音。

　　渐渐地，起风了。

　　不知为什么，墨荼荼最近有些嗜睡，按道理，她恢复能力以后的体质不该这么容易疲倦。

　　日光越发稀薄，微风柔和拂过。

　　她真的睡着了。

　　梦里，又是那片竹林。

　　翠竹鲜绿欲滴，细长浓密的叶片相互交错，光影斑驳，远处隐隐的水流声仿若银铃轻晃，林间偶有飞鸟，鸣声千转不穷……分外熟悉的场景，墨荼荼心里有些期待，总觉得这竹林里有着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正疑惑着，一个苍老绵长的声音自四方激荡而来——

　　墨家人……你为何忘记过去……忘记使命……

　　墨荼荼紧紧皱眉，她的使命……

　　脑海里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撑破脑壳，喷簿而出，本能的，她驱动体内灵力压制，可没有用，越是压制那力量越凶猛。

　　顷刻之间，漫天的红色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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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黎黎搬了一下午烂木头，脸上身上都是木屑灰尘，心情越来越烦躁。

　　她虽然没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可从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放火这事是过分了点儿，但她都在这里体力劳动一下午了，怎么就不见有个人来安慰一下呢？

　　越想越委屈，索性扔掉手里的东西，坐到了地上，这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她有些诧异，旋即反应过来。

　　满心欢喜，抬起头。

　　不是闻人猜。

　　“荼荼你……”

　　“你是不是很想见他？”墨荼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曾黎黎怔了怔，失落的低下头，用手指在地面上一下下的划：“谁说不想呢……可我不想再被惩罚。”

　　“我帮你。”

　　“嗯？”

　　曾黎黎完全没有注意到，墨荼荼一直盯着她的双眸有浓郁的血色蔓延开来，下一秒，她突然被抓住手腕从地上拖了起来。

　　“荼荼你干嘛？”曾黎黎发觉有点不对劲儿，想挣脱，可墨荼荼力气大得惊人。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见闻人猜……墨荼荼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说……”

　　“再不闭嘴，我就让你做回人头骨。”墨荼荼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冰冷，甚至透出一丝残忍。

　　曾黎黎吓得立刻噤了声。

　　墨荼荼指尖一点，一片青白灵光幻化的树叶便飘在半空。

　　她扯着曾黎黎，由树叶带路，沿着迂回曲折的石板路穿过众多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又绕过许多弯弯角角，最终停在了一座木塔前。

　　木塔共九层，呈八角，形式古朴，毫无特色可言，被姿态各异的花草植被簇拥着，与其它精致的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连接主殿的踏跺很长，墨荼荼脚尖点地，几个闪身便携曾黎黎来到主殿之前。

　　奇怪的是，这主殿没有殿门。

　　墨荼荼静静站立，虽然无法视物，却仰头望向塔刹，半晌过后，她扭头，睨了曾黎黎一眼。

　　曾黎黎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双望过来的眼，她读懂了。

　　赤红，冰冷，讥诮。

　　眼前这女孩子不是墨荼荼，最起码，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可她没时间细细琢磨，墨荼荼突然双手捻诀，离地而起，三道青白光芒飞滑而至。

　　曾黎黎感到周身一紧，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不稳定的电波讯号，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想高声尖叫，却根本无法出声。

　　片刻工夫，墨荼荼轻盈落地，手心多了一枚核桃大小的透明光球。

　　锁魂塔八面无门，有魂方解。

　　轻轻一抛，用曾黎黎残缺的魂魄凝成的魂匙疾速飞向塔身，倏地没入。

　　塔身轻轻一晃，转眼，刚刚还在眼前矗立的木塔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光闪烁，白雾茫茫的空间，像极了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阳光普照。

　　半空中，许多白色花瓣状的物体四下飞舞。

　　皆是人骨。

　　锁魂塔里有多少这样的骨叶，就代表千年来闻人猜为多少人画过骨。

　　墨荼荼轻车熟路的往里走，不远处，便是通往上一层的木梯。

　　来到木梯边缘，她脚步一顿，回转过身，手掌轻握，骨笛现形，手腕翻转，一道光刃甩出。

　　光刃由小变大，扫过之处，累累白骨皆化为碎末。

　　记忆在逐渐恢复。

　　千年前那场争战之后，闻人家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只是闻人猜一直为亡人画骨，骨笔得魂气滋养，灵力充盈，废墟经他一番描绘，才变成如今这副井井有条的模样。

　　而锁魂塔里的魂气，正是幻境得以维持现状的灵源。

　　当初闻人家毁了墨家，身为墨家人，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今天她要毁了这座塔，毁了这千年幻境。

　　***

　　余下七层与第一层无异，底层魂气充沛，之后越发稀薄，这表示白骨数量越来越少。

　　墨荼荼一个也没放过，将它们尽数打碎。

　　到了第九层，随着踏上最后一阶木梯，祥和的魂气消失了，冷风倏然而至，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这片空间对入侵者的敌意。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锁魂塔。

　　那时还小，只爬到了第八层，第九层没能上去，但她知道，第九层所保护的东西，才是这座塔的命脉。

　　墨荼荼抬起脚，向前走了一小步。

　　风立时变大，声音如同鬼哭，脸被刮得生疼，忍不住抬手遮挡，可甫一动作，引起了更大的反弹，风卷狂沙，沙暴狼奔豕突，滔天沙浪瞬间卷起，将她狠狠抛下楼梯。

　　墨荼荼反应飞快，手掌触地，在空中漂亮的翻了个身，被小黑稳稳托住。

　　这时，几声细不可闻的脆响传入耳畔，她心底一沉。

　　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塔身在损毁。

　　俄顷，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没有犹疑，立刻折返，然而下一秒，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紧接着，四面八方皆有热气喷涌而出，灼得人避无可避。

　　墨荼荼将白雎骨笛抛至空中，双手捻诀，几股气流被牵引着顺骨笛吹孔而入，十指滑动，激发出一串简单的音节，很快，一道半透明状的碧色光障将她的身体围绕起来，热浪暂时被挡在外面。

　　继续牵动手指，又是一串笛音，几道萤火跳跃着飞出，只用了几秒时间，便把整个空间扫了个遍。

　　其中一道停在半空，忽明忽灭几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泡沫碎掉一般消失在空气里。

　　墨荼荼立即冲那处方位打出一道光刃，速度之快，空气被摩擦出“嘶”的声音，她耳廓微动。

　　打中了。

　　那物事却不安分，疾速窜逃，墨荼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闪身便追。

　　一时之间，一紫一青两道灵光在九层魂塔中急速飞驰。

　　塔身的损毁没有停止，声响已从最初的不绝如缕变得尖锐刺耳，深邃的裂痕一道道迸出，木板横梁接连不停地坍塌。

　　两人在重重危机之下你追我赶，没一会儿，巨响传来，木塔轰轰隆隆的四分五裂。

　　恰在此刻，紫芒发出一声闷哼，被紧随其后的墨荼荼一手抓住要害，现了本体。

　　竟然和芊芊一样，是只美貌猫妖。

　　两人大眼瞪小眼，而后，一声唳啸奭怒无比的穿破耳膜，炽烈的热浪再一次席卷而来，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

　　巨大的能量体不断逼近。

　　墨荼荼推测是一只浑身浴火的鹰隼，早先因为不是本体攻击，她的屏障才能一挡，现在却没了退路。

　　“杀了我，我是阵眼。”猫妖突然开口。

　　墨荼荼闻言，赤红着眼，没有犹豫，捏住猫妖脖颈的手力道一重。

　　猫妖嘴角一丝鲜血溢出，浑身颤了颤，身体化作一团紫气，被一把捏散。

　　顷刻，火鸟已冲至墨荼荼面前。

　　赤红的火焰转瞬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