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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月当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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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昆仑之行,寻取天地神物,必然是九死一生。
庄嬴心里很矛盾,她怕他不去,但同时又笃定着他会去。
田澄似乎不知道身旁人的目光里藏下了多少的惴惴不安,他抬头看着天,想了一会儿,说:“好啊,反正从来没去过。”
他语气轻松,是那般的不在意。
庄嬴盯着他携带的长剑:“走吧。”
除此外,再没说别的话。
行经多日,越往西,人烟越见稀少。
相伴相随的时日渐长,田澄就自己觉察出了庄嬴的厉害之处,一路过来,几乎没有她办不到和适应不了的事情,相较而言,倒是他,显得不适合长途跋涉了,不是嫌弃饭食的粗粝,就是愤懑于寝睡不够安稳。
终于有一天,田澄静下心来,他感到诧异,问庄嬴说:“小庄,我这样挑剔,你没觉得自己是带了个累赘?”
庄嬴横他一眼:“你是后悔了?不愿随我前行?”
“那可没有,什么破山,去就是了。我是担心,你会嫌我拖慢了你的行程。”
“你应诺过会保我全身而退,”庄嬴道,“与这个相比,其他都不重要,你怎么挑剔都行。”
全身而退,从昆仑山。
呵,昆仑山——他有点后悔了,那可不是什么破山,不过嘛,凭他的本事,护她去昆仑山走一趟来回,还是绰绰有余的。
的确,庄嬴并不怎么在乎他的挑剔,她总在竭尽全力地对他好,食物和水,都是先递到他的手里。
那日,干粮所剩无几,幸好打马半个多时辰后,遇着一处简陋的竹馆。
庄嬴和田澄歇下马,进了竹馆,吩咐人去给马匹喂水喂草,自己则点了些热汤和面饼果腹。
田澄瞧了瞧竹馆,堂内另有共七八人,分两处围坐,全在闲话。这处地方虽简陋,却还算干净,有幽幽的酒香和饭菜香。人倦马疲,暂宿于此,可得好好休整一番。
“我们昨天走了一天,也没有落脚的地方,现在眼瞧着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了,不如今晚就歇在此处。”田澄如是说。
庄嬴侧目,看了这竹馆几眼,点了点头。
不多时,汤食端上来。
庄嬴给田澄盛了一碗汤:“先吃吧。”
竹馆清静,二人默默吃着饭,隔壁数人的闲谈不用刻意倾听,也不会漏过什么。
在嚼着酒豆的那个,听旁人的称呼,该是个赵国人,还是个家资颇富的商贾。
聊的净是一些行商时的有趣见闻,还有赵国的风俗人情,说到兴致高处,大都拍案大笑不止,他们热活的气氛,渐渐吸引了另外一拨人。只见到不相熟的一人转面过来,招呼道:“兄台家住邯郸,听言谈是不俗的一方人物,那可曾看见过赵姬庄嬴?听说赵姬生得美,诸国难有可与之相媲的女人,是真的吗?”
田澄下意识抬眼看庄嬴。
庄嬴肯定也听到了这些话,但是她垂眼喝着热汤,神色平静。
田澄暗笑,这女人真不一般,特别能沉得住气。不过也是,她身份高,容貌又出众,才华武功不输男子,想让人忽略都难,可不就是哪里都有关于她的谈资?想必,连她自己作为路人,已听烦那些言语了。
赵国商人笑声应道:“有幸见过那么三两回吧!如阁下所言,公子庄是艳冠诸国的大美人。”
女人的美,是男人们共同的话题,一谈及,就收不住了。
“她是如何的美,快说与我们听听!”
“肤白貌美,杨柳细腰……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了,却没见过还有比公子庄美的女人,那真是我赵国的珍宝啊……”
田澄听了忍不住直笑。
庄嬴隐然不悦,瞪了他一眼。
田澄看着她身后那堆热烈谈论的男人们,手凑在嘴边,歪过头小声地说:“他们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庄嬴蹙眉:“食不语。”
田澄悻悻,坐正了,但不继续吃东西,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相邻那些人闲聊着。
有人说:“我还听说,赵侯对这位公子庄格外钟爱。”
赵国商人答:“自然,那样才貌双绝的女公子,放到哪个国家,都是一颗耀眼的明珠,恐怕君侯会遗憾没有多生几个像公子庄一样的女儿吧,哈哈哈哈!”
众人喝着酒调笑了几句。
赵国商人忽又道:“说起公子庄,我离开邯郸之前,倒瞅见发生一件怪有趣的事。不知是何处遣来的刺客,在市集上隐匿着,跑出来要刺杀公子庄,情势那般危急,公子庄却奋不顾身护住了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什么年轻人?”
“啊,这确实是怪有趣的,兄台继续说。”
赵国商人眯着眼,笑容里很有深意:“那是个长相异常俊美的年轻人,据闻,公子庄不惜违抗君侯的命令,私自出宫要见的人,就是他。”
发生在邯郸的事,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还是这等细枝末节的琐事,竟能于此耳闻。
庄嬴侧过脸,她放下了汤碗,眼底划过一丝嫌恶。
“我知道,是齐国公子田澄!”
“非也,齐国公子澄,我也是见过的,不是他。”
“那会是谁?”
“就是一个,面生的,不知来历的俊美年轻人。”
庄嬴讨厌赵国商人说这句话时,那种神秘兮兮含笑的语气,更可恨的是,由商人之话的诱导,众人面面相觑,遂争相开口:
“咦,分明听说这位赵姬与齐国公子澄定了亲的。”
“是啊,不是开春即要嫁往齐国去吗?”
……
赵国商人唉声叹道:“谁知道呢?或许齐国公子太过于端着君子的架势,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我们公子庄移情别恋亦未可知了。”
始终平静听着那些闲言碎语的田澄,此时不觉皱了眉。
然而,比他更不爽快的,要数庄嬴。
庄嬴道:“这里太聒噪了,我们走吧。”
田澄在她起身时,拉住了她的手,沉冷提醒说:“前面未必有馆驿。”
“多走一程路,总会有的。”
庄嬴甩开手,走后又折回,将盘中面饼尽数包起带走了。
——她浑身一股子怒气。
事实是,多走几程路,走到了后半夜,都没有可供投宿的地方。
幸得无风无雪,满月清朗。
枯林绵延,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庄嬴终于妥协,听从田澄的建议,就地生火歇下。
天上满月,地上一堆熊熊烈火。
“够了。”田澄制止住庄嬴,没让她把捡来的干柴全数丢进火堆里。
“不够。”庄嬴道,“这是荒郊野外,火烧得够旺,野兽才不敢靠近。”
“你心中有气?”
“没有。”
“分明是在撒谎。”
“我为什么要生气?”
田澄直视着她的双眼:“因为竹馆里的那些人,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庄嬴无话可辩,她不可否认,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但她的确是在为那些毫无根据、无稽的言谈而感到愤懑不痛快,她用力将手里拾来的干柴都丢在了地上,转身走开。
但是,很快地,她的手腕被身后人抓紧了:“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嬴心口突然一震,她没有说话。
皎洁而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到她不动亦不语,不知是何来的一阵躁郁,他略显粗暴地拽过了她,他将她的手腕抓得那样紧,凝视她的目光再不似以往温柔,而像是蕴藏着暴虐的风霜雨雪:“告诉我,在你看来,我田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此刻,神态是那样的狰狞。
庄嬴盯着他,很奇怪,她一丝也不感到畏惧,甚至,她嘴角绽起了一点点有故意刺激意味的笑:“你很好,好到我愿意嫁。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他忽然怔忡,转而浑身的戾气都消散,眼神重新变得温和。他讷讷地松开了手:“我……抱歉,有些失态。”
这的确失仪失态,不符合一国公子的身份,他一向是脾气温和从容的人,或许是为了逃离这教人难堪的局面,话音未落,他已抽身跑进了林子里。
他需要冷静,她也是。
庄嬴并不过多担心他的安危,天寒地冻,野兽大多沉眠于各自的洞穴,就算有那么一两只会跑出来觅食,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也不会到很远的地方去,有任何动静,她会听见的。
……
田澄回来的时候,庄嬴已经睡着了,他隔着火堆看了她几眼,轻手轻脚,在旁边卧躺下。
天上的月亮真圆,完满得没有一丝缺憾。
望着深邃的夜宇,田澄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夜,他听得见风刮过枯枝的萧瑟,听得见枯叶离枝落地的轻响,听得见火堆里“哔卜”爆起的柴裂之声,更加能听见——她悄悄爬起来,一步步走远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睛。
庄嬴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就在林子边。
像有什么堵在了胸臆间,入睡不过片刻,就心悸惊醒了,她觉得自己再不深深地喘几口气,一定会闷死,她走到林子边,回头看了火堆旁睡着的人一眼,确信离得够远了,才敢大口地喘息。
月光如纱,树影斑驳。
他站在她身后,不知想过了些什么,沉静的目光有了一丝颤动,然后,很突然地,他举步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