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The Map That Leads To You》二二九

1、The Map That Leads To You

　　Side A

　　从看到推开酒吧大门的芥川面色不善起，柜台小姐便立刻意识到她灌醉的角色很不简单。幸好芥川深知他老师的脾性，太宰治语调轻浮地和并不想和他调情的小姐调情，被受到怎样的待遇都能理解。
　　芥川没开口，连表情也没有变，他用这个方式默许了柜台小姐的逃离。酒吧的灯光像条几条尾巴交错又分开，太宰治的外套被映得沉沉浮浮。而芥川全身上下被黑色遮挡，甚至包括他的头发和眼睛也是黑色的，黑色反射不出光影，所以芥川只有漆黑，一片漆黑。
　　“小姐，我还要再来一瓶伏加特——”太宰治软塌塌地瘫在柜台上，看来醉得不轻。酒吧已经到了客人散场的点，所以虽然太宰的声音歪歪扭扭，还是有不少客人听见了这声招呼。碍于芥川的气场，没有人敢轻易笑出来。
　　大部分人离开了。太宰在醉酒中发现自己无人问津，便又拖长了声音喊了声“小姐——”
　　“老师，我已经派人来接你了。”芥川平静地开口，他对这种时刻的太宰不抱评价。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芥川要处理一个早就写在行程表上的暗杀。
　　太宰治在外面喝醉是个意外，芥川决定等到有人来接老师为止。
　　即便是醉酒，太宰也不太可能出事。因此，芥川也没有分出多余的担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然而，喝醉的太宰治并不能做到安静：
　　“这声音是……龙之介？”
　　“……龙之介？”
　　过分亲昵的称呼从那个人嘴里滑落，以至于芥川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太宰是在叫他。
　　芥川听到了血液凝固的声音。
　　“是龙之介吗？”
　　而另一边，太宰治依然握着酒杯摸索着。他半眯着眼，缠着绷带的手向芥川的衣服伸去，芥川不知道该不该躲开，在芥川的犹豫中，太宰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角。
　　“抓住你了。”太宰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幸好你没有躲。”
　　“……老师。”
　　“嗯？”
　　回复芥川的是轻软的、几近宠溺的音节，芥川从血液凝固中回神，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是他的老师？
　　芥川今天下午还见过太宰，太宰正和另一个同事聊天。太宰治看见恰巧路过的芥川，于是向芥川点了点头。太宰分明看见了芥川肩头上的衣服有一道大口子，但他只是点了点头。
　　这种只是点头的情况持续多年，持续到芥川龙之介习以为常。
　　“老师如果已经醒酒了，那我先去出任务。”
　　太宰治身上浓烈的酒气像只来势凶猛的野兽，但芥川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太宰治。哪怕人喝醉后一切凭本能行动，芥川也不敢相信老师会对他有这样的一面。芥川决定挣脱太宰治，他如此下定了决心，却又担心挣脱时用力过猛把老师误伤，于是，芥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结果是芥川一步也没有退成功，不等芥川有所动静，那个人已经从抓住芥川的衣服到抓住芥川的手。
　　“果然冷得像石头一样，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太宰把另一只手上的酒杯放在一边，由于他神志不清，他的“放在一边”和“扔在一边”差不多。玻璃杯底发出脆响，太宰在这声脆响里钳制住芥川另一只手。
　　“……老师，你喝醉了。”
　　然而，太宰治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芥川终于意识到，太宰治在自言自语，而且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老师。”
　　芥川决定动手，太宰再这样下去，被别人看见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可芥川的左手刚使上劲，一股温和但不容置喙的力量便制止了他。
　　“就算你的罗生门下移半公分，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太宰治一边用安抚的口吻重复，同时快速利落地化解芥川接下来的招式。芥川惊愕地发现，太宰对芥川如此熟悉，以至于他们的过招宛如一场事先演练过的舞蹈。
　　最终，太宰结束了这场演出。这时他们已经因为一攻一守离得很近了，他从抓住芥川的手到捧起芥川的脸颊。太宰的脸离芥川的脸那么近，近到太宰看清了芥川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
　　太宰闭上眼睛，对毫无血色、抿紧的嘴吻了下去。
　　——不要再想下去了。
　　罗生门撕碎眼前的敌人，芥川再次警告自己。
　　那个人的酒味还残留在他的嘴里，芥川知道那分明是毒药。太宰治酒醒以后不会记得自己干过什么，就算记得，在此之前，太宰对他的态度是那么不痛不痒，芥川不知道自己该抱有怎样的期待。
　　需要暗杀的人也被芥川在眨眼间解决掉，芥川转身离开。
　　——不要再想下去了。这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控制不住地，一再警告自己的芥川还是想了下去。他想起很久以前，太宰的朋友送了太宰两张科技馆门票。那时一种名叫3D放映的技术还没有普及，太宰用他惯有的不痛不痒问芥川要不要陪他一起去。
　　芥川以为当时太宰治周围没有其他人，所以太宰才会找他。芥川丝毫没有感到被邀请同行的欣喜，他跟随太宰来到科技馆。
　　戴上眼镜后看到的世界虽然立体，但芥川知道它们都是虚假的。芥川并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令人兴奋的地方，然而太宰治是在唱所有人中大呼小叫最厉害的人。
　　直到太宰治忽然抱住他，芥川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老师？”
　　“那里有箭要射过来了！”
　　“……箭？”
　　几秒后，芥川才明白太宰治指的是3D影像的放映内容。等芥川看见仿真的箭头、并完全反应过来时，太宰已经放开了他。
　　太宰治把不经意间泄露出去的感情收回，他真的像芥川龙之介的老师那样拍了拍芥川的肩：“呼，好了，没事啦。”
　　“……”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老师。
　　芥川无言地独自走在回港口黑手党基地的路上。

　　【Where is the map that leads to you】

　　Side B

　　太宰治喝完部下送来的醒酒汤，径直躺在港口黑手党基地门口。哪怕他醉成烂泥，他还是当之无愧的黑手党招牌，所以也没有人认为他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有何不妥。所有人反而有意识地避开太宰治，以免打扰他休息。
　　太宰治正是想要达到这种效果。除了门口那只最近几天天天“喵喵”乱叫、听起来睡得比他还晚的黑猫还在这里外，他觉得坐在这里等芥川龙之介回来，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真正聪明的人永远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太宰更不可能让自己醉成表面上那么夸张。太宰没想到芥川会来酒吧找他，他知道芥川今晚有任务。
　　太宰反复回想一小时前他做出的事情，在芥川因错愕而反应慢了一拍的空挡里，太宰治当即吻了下去。否则太宰治也不会有时间这么做了。
　　龙之介果然跑开了。
　　太宰治无奈地躺在基地门口，头顶是还没被太阳撕开裂口的夜幕。那只猫依然叫个不停，以至于太宰治都没好气地“喵”了几声当作回应。
　　太宰想起自己最初见到芥川的时候。太宰只比芥川大两岁，但因为太宰轻浮得不切实际，以至于太宰当时就给人留下少年老成的印象。与此同时，黑手党界还有“太宰治深不可测”的传言。
　　与太宰相比，芥川龙之介纯粹极了。他的罗生门在无意识中被激发，太宰见到芥川时，芥川背后的罗生门把芥川保护起来，使芥川整体看上去像只刺猬。
　　尽管那时罗生门长得并不大，太宰已经预料到，这是个纯粹的、黑色的萌芽。太宰那时候就知道他会喜欢芥川龙之介，因为他直到今天还会为一个问题困惑——
　　为什么已经是黑色的了，还会那么“纯粹”呢。
　　“为什么呢？”
　　太宰治双腿伸直并拢，想象自己正安眠在棺材中的样子。直到现在，太宰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念在嘴边的自杀的事情。
　　这种事情，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太宰把自杀大事草草打发。他想让自己专心致志地想他和芥川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太宰猛然发现，他还来不及在芥川身上找到他的问题的答案，芥川已经走上了一条微妙的、但是很明显是太宰不希望他走上去的路：
　　太宰的评价和芥川对太宰的态度有直接关联：如果太宰治那天夸奖了芥川，幼年的芥川虽然不太爱笑，但芥川会低下头去，如果有一只画笔，那么在这种时候给芥川头上画几朵小花不是问题。等芥川重新抬起头以后——然后——芥川就会转过身，再次奔向训练场，准备下一次被太宰治夸奖的招式。
　　如果太宰治对芥川不置可否，芥川则会一直练习，并不断找到他，直到太宰说“你做得不错”为止。
　　……
　　太宰治着实不忍心批评龙之介，当然龙之介也没什么可批评的。可是，芥川虽然极其重视太宰治的夸赞，但事实上，芥川每天只和训练场呆在一起。
　　“真是——一点也不想夸你呢。”
　　太宰无奈地以躺在棺材里的姿势，对着天空感叹。
　　龙之介只是在乎太宰治的夸赞吧，太宰治情不自禁地这么想，他连芥川头上的小花都没看够，人家已经转身跑了。那么，对于太宰治，芥川龙之介又是怎么想的？
　　太宰治翻过身，这时他发现他的耳朵贴近地面，远处的脚步声直接能听到。太宰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他听到了他熟悉的脚步声。
　　说起来，芥川肩膀上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太宰治还没来得及借酒意和芥川好好问问，芥川却已经离开了。
　　看，果然吧。太宰治发现自己留不住芥川，太宰治还来不及把更多的心意分给芥川，芥川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柜台小姐还会用灌醉他、骗光他身上所有的钱的方式表示对他的不屑，芥川连做这些的兴趣也没有。芥川总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只要芥川龙之介强一点，就会离太宰治近一点。芥川变强的道路也是靠近太宰治的道路。
　　明明这是一条，让太宰治三天两头看不见芥川龙之介的道路。
　　太宰治每天都会去监控室找训练室的探头，监控室的员工连开小差的机会也没有。太宰治必须在脑海中把好几个监控影像整合，才能知道芥川在训练什么。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太宰治对芥川的战斗风格了如指掌。
　　太宰治依然躺在地上，只不过他把身子翻回平躺的样子。太宰治仔细寻思了一会儿，最后他得出结论，芥川连喝醉的太宰都不肯接近，太宰肯定无法把自己的想法准确传达给芥川。
　　“为什么明明是黑色的，还可以那么‘纯粹’呢？”
　　这个问题太宰治在很久以前就不再思考了。因为太宰治自己都发现，他的目光从问题本身转移到了芥川身上。
　　“龙之介。”
　　太宰治躺得平整，像是真躺进了棺材，他叫住了正向黑手党基地走来的芥川。
　　“刚才我喝醉了，是不是吻了你？”
　　太宰治从容地问道，反正他的姿势都是死掉了的姿势，他也无所顾忌了。太宰治不得不承认，除了直接把话坦白出来，他还有什么方法让芥川明白他的所想。
　　为了让芥川经常找他，太宰治选择了对芥川不置可否，这个方法大错特错。太宰治觉得，他也是时候把各种各样的错误矫正过来了。
　　听到太宰治直白的问话，芥川不知道如何作答。太宰从地上坐起，像诈尸一样，他满脸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在犹豫什么？我没有那么做吗？”
　　“……老师。”
　　“我一直想那么做。”
　　芥川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醒酒汤在哪里能买到。
　　太宰观察着芥川的表情，他能通过罗生门下移半公分知道芥川下面一个招式是什么，但是，他现在更想知道芥川的眉毛上移半毫米是什么意思。
　　好吧，不管芥川龙之介有没有相信太宰治的话，太宰治都会在以后的时间里，把这句话证明给龙之介看的。

　　【Let me find the map that leads to you.】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