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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人已暮(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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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的是前些日子夜以继日睡得太多了?几天来都是这样,蜷着身子坐在床上总也不想睡。过去的几天,每晚的这个时候水月都会静静地在屋里守着我,一边端着盘不知名的豆豆捏□□弄,一边听我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直到看着我睡去为止。有次我对她在做的事情产生了一点兴趣,问她在做什么,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只是随便做点东西打发时间。看着她认真卖力的样子,显然这种含混其辞的说法对于聪明如我是不能够蒙混过关的,但是既然人家羞涩地不好明说,我也便不好死赖着追问。回想起来,很久不见苏美人了,那家伙好像对水月有过一段死缠烂打,莫不是终于水滴石穿,使得水月对他动了心,拿这些相思豆豆来扭弄几下聊表对他的恋慕之情?若真是这样,那家伙还不狂喜到泪奔?不过……假如是水月姑娘芳心另许的话,我媚眼如丝的苏美人挖,不如你就从了老纳吧!挖哈哈哈!!
不觉中发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流着口水,表情淫亵……
我赶紧重新收敛了思绪,毕竟对于一个纯洁的未成年少女来讲,春心萌动是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的。
今天傍晚对着镜子自己换药的时候,着实被背后的创口下了一跳,看起来是要比胸口的严重一些。不过,亲手把黑糊糊的药膏涂在纱布上的游戏的确蛮好玩,我画了个葫芦娃贴在了背上。济远OJISAN的话使我安心了一点,父亲有了舒芜的协助,如今应该已经是胜券在握。
之前的日子里身边一直有水月陪着,我可以没心没肺地海侃神聊,如今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我的心思不觉又回到了那些人身上。他们是我直到最后都没有能够营救出来的那些南风兄弟,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敢想象他们还能完好无缺的活下来。况且,舒屏的军队早已不在鸣蛊岭,双方的调动形势也已经有了很大改变,要再次接近楚天大营已经不是十分容易的事了……
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我怎么可以这么想!他们是许多条鲜活的人命,我怎么能就这样随便地放弃他们!重新只身一人追去流沙关也好,去找父亲搬救兵也好,无论如何我是他们仅存的希望,我已经在这里躲了这么久了,现在我必须去做我应该去做的事!我再也按捺不住,匆匆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打算不辞而别,因为我知道,大叔一定不会同意让我就此离开。
出门之前觉得自己还忘了点什么,细想之下,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我的青殇剑。剑没有在我的屋子里,应该是被大叔或者水月拿到别处保存了起来。我必须先设法找到青殇剑,虽然独自一人去闯四十万军大营已经是很傻的想法,但总不至于真的傻到赤手空拳地去吧。但若是放在大叔的屋子里,我便只有再多留一日,等明天伺机拿到了剑,才能离开此地了。
时下还是先在别的屋子里找一下,看看是不是收在哪间厢房里,好在这个建在深山的小庄园并不算大。我打定主意从最右边开始找起,随手推开一间房门,光线很昏暗,今晚的月光不甚明朗。仔细打量之下,这里好像只是个堆放食物和杂物的贮藏间,盆盆罐罐的堆在各处,屋子里充满了新粮和酒酿的味道。青殇应该不会在这里。
右边第二间是厨房,这个我早就知道的,我想青殇不至于沦落到和擀面杖刮鳞刀什么的一干厨具为伍的地步吧。
转过来第三间应该是水月的房间,她人不在,我推了两下,门锁着推不开,这让我好生郁闷,撬门溜锁这种高技派的活儿一向不是我的专长,在家里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从来都是暴力解决的,但是现在的状况,怎么可以,不如先捅窗户看看吧。我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探着身子从洞中窥进去。水月的房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不见宽大的试衣镜,墙上也没有性感男性的大幅海报,这个女人的生活真是了无生趣啊。
我望向水月的床边,床头边的墙上挂着的不正是我的青殇剑么?啊,原来在这里。这种状况令我深感沮丧,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设法弄到水月房间的钥匙,是没有办法拿到青殇的,而如今水月不在,唯一有可能有这间厢房钥匙的,就只有大叔本人。看来要不知不觉地离开还是需要多动一番脑筋了,然而动脑筋又一向是我不大愿意去做的事情。我悻悻地从水月的厢房离开,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踢着石子转圈圈。
我在最东边的房间门前停住,因为我数了一下,除去水月、大叔和我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房间之外,这间房看起来似乎是空置的,不是贮藏室也没有人居住,我想不到它可以用来做什么。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微微跳动着火光,我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原来这里是一间灵堂。灵台两侧各有三支蜡烛,灵位的数量着实令我吓了一跳,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怕是有三五十个,这时我才想起当初父亲说过的,萧家曾经是被灭了门的……
萧济天……在我的有生之年里,这个名字曾经多次在父亲的口中出现过,而在这里却是第一眼看到他。我对着灵牌上的这三个字看了好久,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和被这个名字所蕴含着的巨大力量牵引着,使得我心里又一次掀起了难以遏止的波澜,我真的非常想知道,这个名字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我留意到在他灵台的后边,放置着一个被编织成复杂形状的东西,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但看起来非常精致,色泽也很新。细看之下,才突然醒悟过来,水月这些天来每晚在我房里做的,正是这个东西么,之前看到的都是些零碎的部件,编织组合在一起应该就是它了。这个由橘色的豆子串联编织出来的东西上此时正向外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异香。
突然感觉背后有火光,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的,是济远大叔。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大叔的声音很低沉。
受到责备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是……”
大叔端着烛台缓步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眼睛定定地望着兄长的灵位:“那个是念衡长生,希望死去的人灵魂得到永生的意思,尝瞻人习惯用这种方式寄托对死去亲人的哀思。”
“念衡长生……”
“这也是那种豆的名字,在尝瞻,往往在墓地周围向阳的地方,能够见到这种豆,生长的时候并不会散发香气,但是被人从生枝上采摘下来,经过一十八天,编织成型之后,就会散发出这种香味。”
“水月临走之前一直在做的,就是它吧。”
“嗯,”大叔点点头,“是她临行前留在这里的。”
“远叔叔……我……”我知道我想说什么,但我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是想趁夜里我睡着的时候溜走的吧,你想去救你手下那些南风人。”他居然把我心里盘算着的事情一语道破。
“我……”
大叔叹了一声,伸出手抚着我的头:“你不必去了,他们已经被舒屏处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没有预想中的震惊,只是如同猜测被噩耗印证了一样,一股悲恸直冲入眼眶,泪已经止不住地划落下来。我不愿相信这个消息,但我知道我实在没有不去相信的理由。
“死去的人,他们都过得很好。”大叔的眼中满是安详的神色,“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哥的时候,他的头被高高地挂起来……”大叔的脸上溢出了一丝微笑。
“……但是他的脸,还是笑着的。”
尝瞻历104年(南风历150年),尝瞻都琴折,皇城宸观殿。
“宣!”立于正殿前的宫廷总管用高亢嘹亮的声音拖出长长的尾音,“楚天御使节入殿,觐见吾皇陛下!”
于皇城阶下听候召见的楚天使节代表趋步向前。宸观大殿之内,尝瞻朝中文武将官分列有序,目迎楚天使节团登级入殿。
楚天使节团面对着大殿之上老迈的尝瞻皇帝按照礼节伏身参拜。
“平身。”端坐殿上的老皇帝的声音已经十分沙哑,但仍然充满了洪厚的王者之气。
楚天使节奉旨平身。
“奉吾大楚天南济皇帝之命,特赠予尝瞻国迟舆皇帝陛下金百万两,绸五千匹,以示两国敦睦邻邦,永世相交。”
大殿总管来到楚天使节身前,双手接过礼单,退回原位。
尝瞻皇道:“御使阁下,尔等一路劳苦来到敝国,朕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阁下见谅。尝瞻楚天两国,素来相交甚睦,尝与南风三国联合,共同出兵,击退北方浩离南犯之军,而今楚天的疆土基业,由此始得建立。如今,强敌已退,民生安泰,两国本应各自相安,因此,望使节阁下告知南济皇,请他将我尝瞻大将军萧济天归还尝瞻,朕自会按照尝瞻律法,谨慎处理。”
“启禀陛下,萧将军未经吾皇恩准,擅自率兵过境攻打浩离,触犯吾皇龙威,以致吾皇出兵,于我国境内承负关截获此人,对此吾皇深感遗憾。为了不致两国因此互动干戈,吾皇特命我等前来,以示和平解决此次争端的诚意。萧将军现在长京一切安好,吾皇宽厚仁爱,即便萧将军已是戴罪之人,吾皇也认为只是无心之过,不愿因此而降罪于他,对其厚待有加。只是,萧将军久居长京,孤身一人,吾皇念其思亲情切,命我等禀告陛下,请求陛下同意我等将萧氏族人接往长京与萧将军团聚,以解萧将军思亲之苦。萧将军思亲切切,还望陛下恩准。”
尝瞻皇道:“阁下回去禀告南济皇,萧氏一族乃尝瞻名门望族,迁居一事非同小可,还是请南济皇仔细斟酌。萧济天乃是戴罪之人,南济皇尚且如此体恤其思乡之情,南济皇仁德,朕真是不胜感怀。既是如此,不如就如朕所言,请南济皇先将萧济天送回本国,由朕来为南济皇分忧处理此事,届时定会给南济皇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陛下,萧将军所犯之罪乃是私率军队入我国境,照我楚天律法,外境之人犯此罪者当以死论之,然楚天尝瞻两国乃是友好邦交,吾皇故特准从轻论处,然而要吾皇送其回归尝瞻,却万万不可。”
老皇帝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笑道:“诸位使节旅途劳顿,此事容后再谈。来人,送楚天御使节团至住处好生歇息。退朝。”
“遵旨!退朝!”
十六年前的这个夏天,如此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