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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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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官用完早饭正打算上楼回房,就有驿馆小卒送来一封信。信封上落拓地写着沈棠亲启几个大字,可沈棠已经出门了,小卒便自然而然地送到书僮官官手上。
官官接过信,道了谢,转身上楼,恰好与驿长林熙擦肩而过。
林熙斜睨她一眼,官官只把他当空气。
与人相处尊重是相互的,林熙看谁都不入眼,一次两次下来,官官也不会费气力对他笑脸相迎。
没想到一个小小驿长,也玩什么朝堂站队啊……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信封微微鼓起,颇有分量,不必拆开也猜得出里面定是不止一二张信纸,至于有谁会将给沈棠的信寄到寿州来,官官就想不出了。
好在没过多久,下午给沈棠读信时,一切疑惑有了答案。废话这么多的,字里行间叫着沈棠表弟的,只能是一个人——宋连昊。
宋连昊此时人尚住在上京沈府。上回沈棠只草草给他回了封信,信中提及自己即将赴淮南巡查,言外之意是便不得空与他叙旧了……没想到宋连昊真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意外之喜,给沈棠送了份礼。
宋连昊在信中拉七扯八地说了一堆,大意是他觉得沈棠此次定是领了份苦差事,每逢牵扯上赈灾,事情总是不好办的。因此身为兄长,他也不好袖手旁观,便当是行善积德,友情资助二十车粮食,不日将抵寿州,任凭沈棠安排。
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废话连篇中揪出了两点要紧的:
有粮食要来了。
不用花钱的那种。
阅罢来信,官官登时为之折服,好奇地问道:“这也太豪气了,一出手就是二十车,还从扬州运来……你表兄是做什么的啊?”
沈棠轻轻笑了声,简单答道:“做生意的。”说罢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面,一下一下,似在思索什么。
对沈棠家中情况了解较深,顾风短暂惊讶后,凑上前来,对官官解释道:“做的还是大生意呢。”
沈棠娘亲宋佳梅,母家为浙东儒商宋氏,富甲一方。族中极重子弟教养,不乏名师教导诗书;又因行商有道,不忘好施乐善,故而积年累月来得一儒商美名。
宋氏牵扯生意甚广,宋连昊又是年轻一代中极为出色的经商人才,未至而立已执掌族中米面油粮一路市道,他愿出力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宋氏离寿州最近的大据点为扬州,以宋连昊发出信函的时间来看,再加扬州那方调集粮食、运往寿州所耗的时日,估摸着这两日差不多该到了。
顾风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如此一来,既能解了咱们银钱不够的困局,又能传扬宋氏儒商的美名,还真是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么……
沈棠听在耳里,心下摇了摇头,他可没那么乐观。
二十车粮食是不少,可流民为数更多,分摊下去,实则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不过么,宋连昊倒是令他开了窍……
沈棠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弯了眉眼。
“什么?鼓励各地粮商前来寿州贩卖?还不抑市价?”萧宇瞪大了眼睛望着沈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阔目不转睛地盯着顶头上司,见他不似说笑,心中更添一层顾虑:“沈大人,若说先前外地商贾是认为寿州无利可图才持观望之态,如今我们公然放话粮价自拟,必定导致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啊……”
要知商人逐利犹如苍蝇见血,乃是天性。
目下周旋于寿州城中几家大商户之间已是勉强,若粮价再被哄抬,他们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饶是知晓沈棠不会无故疯癫,陆睿就是想不出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好劝一句:“大人您三思……”
“我意已决。”沈棠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们可曾做过生意?”
许是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没头没脑,三人互相看了看,如实道:“未曾。”
士人与商人,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群体,前者多少有些看不起后者,后者能考取功名的本也不多。三人虽说官拜户部,平日里没少与银钱一类打交道,却从未自己行过商。
沈棠像早已料到答案,当下只低低应了一声,竟没再解释的打算。
角落里的顾风和官官也没听太明白,不过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官官是觉得,这事儿不在自己能管的范围之内,让他们几个去头疼就好了。
顾风则是觉得,沈棠这人于银钱一事上奸似鬼,谁吃亏还真不好说。
总之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散了出去,在不远外的扬州引起的轰动最为热烈。
江南之境市情繁荣,能挣钱的事嘛,大家都不想错过。
有人心怀疑惑:“跑个几十里去寿州卖粮食,划得来不咯?”
立即有人接口道:“巡查大人不说了么,粮价自定,官府不预……现在那儿多缺粮食啊,正是趁火打……哦不,是一本万利的好时机。”
忽然有人想起一事,顿时一拍大腿,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懊恼:“前两日,我看见宋家粮行装了二十车粮食,瞧出城方向,似乎就是往寿州去的!”
宋家!江南一带行商之家可是以宋家马首是瞻的!试想一下他们能将生意做得几乎遍布大梁,那是得有怎样的眼界和能力。
在众人尚懵懵懂懂之际,宋家已窥得先机,先发制人了……
对视片刻,大家一哄而散——
“快走快走,回去装粮食去……”
一群人欢欢喜喜地领着或多或少的几车粮食结伴朝寿州行进,还在路上赶上了宋家的队伍,不由更高兴了——大伙同时进城,同时占地叫卖,这才公平嘛。
然而进城当天,他们就傻眼了。
只见宋家的运粮队伍目标明确地往某处行去,同样来自扬州的商贾们心思一转,想道是啊,宋家行动迅疾,定是早就联系好了大主顾,便是没有,他们门路甚多,跟着总是没错的。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停在了一处驿站门口。
不多时,里头有人出来交接。片刻后,宋家管事将车马一一赶进驿站。又过一炷香,空荡荡的板车被推出来。
这、这么快就完成了钱货交接?
这速度真是令人眼红。
贾家粮行的老板与宋家管事略相熟些,腆着脸上前笑问道:“老刘,这么快就都卖出去了啊?现下行情如何啊?”
“啊……啊?”刘管事要清点出来的车马,略有些心不在焉,“卖?不是卖的,白送的。”
“白白白、白送?!”
“是啊,”刘管事为他答疑解惑,“东家来信说了,国难之际,族人遭劫,宋氏幸免于难,当略尽绵力……因此派我送二十车粮食来救济流民。”
这么多粮食啊!就这么白白送了?还上赶着从扬州送过来?!
贾老板硬生生咽下一句傻帽,干巴巴夸了两句“真是高风亮节”。
刘管事清点完人马便领着空荡荡的队伍走了,想着今夜便不在寿州城中歇息了,没准能提前半日赶回扬州……
他一身轻松,其他人可是像怀里坠着块大石头,正沉重地思考人生。
眼见他走远了,贾老板一回头,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将将要阖上的门。
门内,陆睿不解地望向他。
贾老板客气又精明地笑问道:“阁下可还需要粮食,我们打扬州来,一行人……”
陆睿径直问道:“要花钱么?”
……这是什么话?买东西有不花钱的理么?还讲不讲道义了?
心里谴责着这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贾老板面上还是带着客气的笑:“自然是要的……”
“那我们不买。”
“????”
趁着贾老板楞在原地的空子,驿馆的门已被阖上。
这什么人呐……会不会做生意啊……连价钱都不问就说不要……什么人呐……
贾老板念念叨叨地往回走,朝同伴们摇了摇头。
无奈,一行人只得先找客栈住下,待明日再上街寻商机。
宋氏是乐善好施的儒商,他们可不是。一群人舍近求远来这儿卖粮食,不就是为了多挣些银子么?
寿州城中较为兴盛的地段一时间住满了人,大多是甫进城的商贾,有从扬州来的、庐州来的、楚州来的,远些的还有自邓州而来。大家都是听了官府不抑粮价的话闻风而来,怀揣着大挣一笔的美好梦想齐聚一城。
一时间,寿州城中悠扬起各式各样的口音。
随着外地而来的商贾越来越多,一些较为机警的开始觉得有些不妙——卖家多了可不好做生意。更生气的是寿州城中的大户——怎么回事啊,还真来了这么多外乡人抢生意啊!
很快,大家落得了同一个下场——粮食有的是,可卖不出去啊!
城中最缺粮食的是流民百姓,可流民们没钱买,何况他们也不需要自己买,有官府每日按时施粥送粮呢。
有钱的百姓多是大户,有些自己家就是卖米的,还有些不卖米,可家里存粮充裕着,没必要在这时候高价买粮。
剩下就是官府了。
是了,官府有钱没粮,又需要大量施粥,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啊!
大家摩拳擦掌,总算是找对了主顾,谁料官府忽然间又不缺粮了!
本地的商户还好说,远道而来的可不太好了,他们在这儿干等了三日,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都有点想哭了——住宿费、伙食费、马匹的粮草费、货物的看管费……他们可耗不起太久。
驿馆内,除沈棠外的众人恍然大悟。
陈阔转愁为喜,语带赞赏道:“大人远见……我们怎就忘了最简单的道理,物稀则贵,物多则贱……现下城中粮商众多,粮价必跌。”
萧宇笑得很是欣慰:“属下今日上街问了,粮价已回落至正常市价,想来是竞争激烈,他们也急于脱手。”
陆睿道:“明日下官便着手采买粮食……宋氏送的那二十车粮也只能再维持几日了……”
沈棠抬手制止他,微微一笑:“此事便交给顾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