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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雨夜 ...

  •   漆黑陡峭的山路上,我像发了疯一般地狂奔,背上背着生死不知的宁岳。他身上的鲜血,如泉涌一般,不住从我为他包扎的绷带中流下来,浸在我的后背上,又湿又粘,令我心慌胆寒。这个夜晚,成了永不消失的梦魇,无休无尽。我在黑暗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大脑一片昏沉,因为救火和与幽冥麒麟鏖战而体力透支的身体,早已疲惫到极致,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如果不是心里有一定要把宁岳带下山去救活的信念支撑着,我很可能早就瘫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这个时候,老天好像故意要整人,数周滴雨不下的青云山竟然“噼噼啦啦”地下起大雨来。雨水冲刷着山路,又湿又滑,冰凉渗骨,我在路上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来。嶙峋的山石,高矮不平,坚硬无比。身上的跌伤和淤青早已多过了和幽冥麒麟战斗受的伤,因为摔得次数太多,到最后竟然只觉得浑身一片钝痛,也分不出到底伤在哪里。眼前一片黑暗,连月亮都躲到了乌云背后。我早已不辨方向,只知道要沿着溪流一路朝山的下面走。

      宁岳似乎在我的背上轻轻动了动,但是很快又寂然无声。我不知道他怎样了,却又没有勇气回头看他,生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自己心里最害怕看到的事情……我背着他,在漆黑的山路上至少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脚下一块凸起的尖利的石头,将我们齐齐绊倒。我重重地磕到山石上,膝盖立刻传来断了一样的尖锐的痛楚,双掌齐被蹭破,鲜血横流,渗入冰冷的石头。我痛叫一声,终于再也站不起来。

      雨水无情地抽打在我脸上,冰冷刺骨。我爬着摸到宁岳身边,一边哭着,一边将他的身体,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拖到路旁的树下。

      他一向雪白不染一丝尘埃的衣服,此时却完全被鲜血浸透,整个人都成了血人,脸上却苍白如死,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呢?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在回避的现实---

      我救不了他,这个天才的、有着无比辉煌前程的少年,今夜,就这样牺牲在了这个漆黑无人的荒山上。

      我低头痛哭,泪水疯狂地顺颊而下,很快,他的身影在我眼前变成模糊一片。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样放声地痛哭过。即使是在学校中处处遭人嘲笑,或是在体术训练课上被人摔得鼻青脸肿,我都从来没有轻易地掉下过一滴泪。可是今晚,一夜大火的洗礼,与魔兽生死搏斗和同伴的牺牲,令我彻底地崩溃了。无论如何坚强,我仍旧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我是如此地伤心、绝望,更有着无边无界的自责和后悔,好像整个天都塌了下来---漆黑的云朵和天上不时奔过的惊雷,更加加重了我的绝望和哭泣。

      就在我哭得天崩地裂、哽咽难言的时候,忽然,“喂,江采燕,你哭什么哭……”一声气弱游丝的声音微弱地传入我的耳际。

      “啊---”我停住抽咽,猛然回过头去,发现宁岳竟然没死,此时正半睁着墨玉般漆黑的双眼,有些古怪地盯着我。

      “队长!”

      我惊喜莫名,浑然不觉自己此时有何异处。扑上前去,我跪在他身边,“我,我以为你死了……”我激动极了,不由又犯了一紧张就结巴的老毛病,眼中的泪水却化为喜悦,满目晶莹地看向他。

      “就,就算我死了,你哭成这个样子,不是要丢尽咱们道龙战士的脸了吗?”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

      “呃……”我这时才懂得羞愧起来。

      “对、对不起,队长……”我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满眼愧色地看向他。

      他看着我,沉默了下,不再说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在忍耐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这是哪里?”他问。

      “我,我一直沿着溪水朝山下走,可是好像迷路了。这里……这里应该是半山腰。”我支支吾吾地猜测说。

      他半支起身,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颤抖地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我慌忙扶住他,“不要动---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好好休息。”

      我轻扶着他的头,小心地将他重新放回躺好。

      “天冰……”他小声地说。

      我知道他心里惦念着什么。“在这里,队长,我一直带着它呢!”我双手从旁举起长剑,小心地捧到他的面前。

      他漆黑的眼睛看了看我身上,忽然调转过头去,不再吱声。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以为他是突然的不舒服。

      “队长,你还好吗?”我紧张地问,生怕他有个万一。

      他并不答话。

      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队长,你想喝水吗?我去给你找水来。”

      我跑到漆黑的水边,此时雨已经渐渐地止住了,树叶上“噼噼嗒嗒”地滴着雨水。昏暗的月亮,重新从云朵间露出脸来,照着凄清的山谷。我借着昏暗的月光,摘下水中一棵浮游植物肥大的叶片,以叶当碗,盛了满满一碗。

      跑回宁岳躺着的树下,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队长,喝水。”

      他的身体此时脆弱的像一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我几乎可以听到他断裂的骨骼发出的“嘎嘎”的响声。我无比小心地托住他的身体。清凉的溪水湿润了他干涸的嘴唇,一滴细微的水珠从他的脸颊滑下,也许是头顶树叶上的积水吧?我仔细地替他擦去。

      喝完水,我将他重新放下躺好。地上又湿又冷,寒气入骨,我使出三字驭火诀,想升出一些火来。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雨气中,很快就熄灭了,我试了又试,无奈一夜的鏖战和跋涉,早已耗尽了我的所有体力。此时我自己都在刻骨的冰寒中瑟瑟发抖,更别说运用真力生出什么火来。

      我万分怀念起秀禾的火炎剑来。

      宁岳此时无声无息,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其实又昏厥了过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为了这个问题而烦恼。

      地上又湿又冷,阴气袭人,即使是一个身体强壮、无病无灾的人,也抵受不住这样的寒冷,更何况宁岳身受重伤、流血过多?可是以他目前的状况,我实在不敢再移动他。他虽然呼吸急促微弱,但脉象稍稍稳定,也许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到时,下了山的同伴,一定会通知其他人,营救的人应该可以顺着幽冥麒麟的尸体找到这儿来。

      我抱着膝盖,坐在宁岳身边,夜晚幽然漫长,似乎永无止境。因为有宁岳在,虽然依旧昏迷不醒,我却不再感到惊慌寂寞。我竖着耳朵,仔细地倾听着他的呼吸,生怕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到了下半夜,他突然发起烧来。原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却带着诡异的通红,嘴里说着呓语,额头也烧得发烫。

      我重新慌张起来,知道这是受伤的人最为凶险的时刻。

      掏出自己的小药瓶,我倒出所有药丸:防睡、生津、止咳、护肤、治关节扭伤……红红绿绿、杂七杂八的小药丸中,没有一种是用来治疗伤口感染后的炎症。我捶胸顿足,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药,却没有一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更没有一种是叫‘后悔药’的。无奈之下,只得把能找的出来的治疗发烧感冒的药,通通给他服下,希望误打误撞,能起到降烧的作用。

      很快,他的身体开始发冷,浑身猛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也冻得“咯咯”作响。

      “宁岳,宁岳,你醒一醒,你还好吗?”

      我在他身边焦急地叫着,被他的模样吓得慌了神。

      “冷,好冷……”他从紧闭的牙缝间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从哪里可以变出给他防寒的衣物呢?湿漉漉的草丛和树叶又不能搭在他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用---不但在危急的战斗中保护不了自己、拖尽同伴的后腿,现在,就连最基本的御火术都使不出来。

      过重的伤势和极度的寒冷使宁岳的体能达到极限,他无意识地呻吟出声,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死亡的青灰。

      泪光模糊了我的双眼,没有人,应该承受这样的折磨。我知道,如果不是痛苦到了极点,一向骄傲坚强的他,是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呻吟的。

      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的话,他熬不过今晚了……

      我鼓起勇气,颤抖地伸出双手。

      虽然他浑身冰冷,但是在接触到他肌肤的一刹那,一股热流却“唰”地一下蹿过我的全身,手指就像是碰到了一团滚烫的火。我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努力地抱住了他。

      虽然没有镜子可照,我也知道自己的脸此时一定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西红柿。“原谅我吧,队长,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在心中默默请求。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抱亲人以外的异性,刚刚抱住他的时候,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好像要迸裂开来,血液全部涌上头部,浑身颤抖得竟比病中的他还要厉害。我猛地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拼命克服住羞涩。在我怀中的,是重伤在身、性命垂危的同伴,为了救活他,我不惜一切代价,愿做任何事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渐渐平稳。我紧紧抱着他,只希望自己的热量能再多传一些给他。

      漆黑寒冷的山腰间,我们两个相偎而坐,听着不断从树叶上坠落的雨滴,和着心跳,一直嘀嗒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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