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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活出尊严,还是舍去尊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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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尊严,还是舍去尊严
一个月后,高为尚从王辰那里得知——秦小月去上海打工了。
没有请假,高为尚便疯了一般急匆匆跑回富城。本想到秦小月家里要她上海的地址,门却关着,只那触目惊心的白纸还在风中呼啦啦的诉说着不愉快的往事。
高为尚心血来潮想一个人就那样只身到上海去找秦小月,却被王辰阻止了。最后还是王辰从秦小月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那里要来了秦小月在上海的地址,于是高为尚以最快的速度坐上了从北城开往上海的火车。
秦小月在父亲死后,瞬间经历了人生从来没有过的苦难和屈辱,要债的,闹事的整天在她母亲柔弱的哀求声中进进出出,而且那些给她们母女带来最大痛苦和最大伤害的人,恰恰是父亲在世时那些人摸狗样的叔叔、伯伯,秦小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瞬间变得那样无情和残忍,对于无数次喷涌而出的泪水,秦小月一再强忍,她不想放纵自己懦弱的一面,而只慰藉自己要坚强些、再坚强些。
很长时间的痛苦挣扎之后,秦小月决定用自己孱弱的肩膀支撑起家,支撑起父亲的债务和母亲的无助,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却明白无论如何都要去做。
在秦小月的印象里,广东和上海都是物质充盈的地方,也是实现和创造价值的最好去处,但广东总给人一种烟花柳巷的感觉,上海则是修养和高贵的标榜,于是茫茫然的,秦小月到了上海。
秦小月怀揣着她富城高中的毕业证,在茫茫大上海寻找着支撑自己理想的平台,但好几天里,她都连续的经历着打击和失望,梦想的标准也一降再降。在上海,高中文凭和文盲没有什么区别,行走在大街上,光是那些穿着光鲜的行人和来往穿梭的名贵轿车就足以让人感到自卑。秦小月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这里有灯火阑珊的外滩,有璀璨耀眼的东方明珠,但并不属于自己,她想寻找的,只是一份有收入的工作,只是一个能让自己留在上海的平台。
到上海第四天的时候,秦小月终于找到了一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饭店是一个四川人开的,开始看秦小月无精打采的样子,并不打算用她,但秦小月再三表态好好干,最后才勉勉强强的,将她留下了。
曾经一身素白连衣裙的秦小月,曾经骄傲的秦小月,无言无语的,在繁华的城市寻找到一个偏僻的饭店,作为人生角色转变后的第一个平台。以前,她可以做世界上最美丽的梦,对人生做最好的设计,但此刻,她只能蜷缩一角,一边疗伤,一边为生活而劳累。
饭店开在一条狭窄街道的尽头,客人多半是这个城市的边缘人,或者外来上海的打工者。消费属于中等偏下,所以来客总络绎不绝。
客自四方来,天南海北的乡音总杂乱的混在一处,便显得饭店的总体氛围有点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客来自城市的边缘或者边缘的边缘,多不得意,又贪酒,所以事端总不断,时有摔酒瓶和撒酒疯的声音;客多贫穷,但只几十块的一顿饭就要吃出很多花样,吃出气派,吃出得意,吆五喝六的斥责服务员的是或不是,顺便的把不规矩的手在不该去的地方揩一把,既满足了龌龊的心理,又省了做嫖客的钱财,不免在丑恶的嘴脸上露出得意。
只一天,秦小月便受不了那种委屈,她理想中对世界、对人的认识被改变,她眼里那个文质彬彬的社会正在迅速蜕变成禽兽的乐园和理想的坟场。这又使秦小月想起了在她伤口上撒盐的那些叔叔、伯伯,她觉得——人就是如此的丑恶。
秦小月去操作间洗碗了,这个没人愿意干的活是她主动要求的,在她看来,即便与带有残羹冷炙的脏碗和污水打交道,也强过看见那些虚张声势的丑恶嘴脸。
到上海后,秦小月本想给高为尚打电话的,她想念他,尤其在这个时候,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害怕那个电话打完之后,自己的生活会被改变,更害怕,高为尚的人生会被改变,那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繁华而躁动的上海与她无关,秦小月只在冰冷阴暗的操作间里默默地坚持着,用雪白的餐具和乌黑的脏水演绎着自己青春的生命。
在那个嘈杂的饭店里,秦小月终究和别人不一样,只因为她的理想还在,她承受最沉重或者最屈辱的生活,但不是永远,或者说,她正是因为不愿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才在此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她相信柳暗花明,她相信事在人为,她更相信自己的价值并不是洗好一个碟子一个碗,而是在高处,在这个饭店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那个高处。
白天,秦小月在操作间里为生活而忙碌,夜晚,秦小月在灯光下为理想而努力。
当高为尚找来的时候,秦小月正洗完一摞碟子往桌子上放,见了高为尚,秦小月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半天没有反应,她怎么也想不到,高为尚会找到这里来,此刻就这样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了。
秦小月想哭,想扑到高为尚的怀里酣畅淋漓的大哭一场,她太需要这样的发泄和倾诉,但她忍住了,只站在原地淡然地说:“你怎么来了?”脸上只有疲惫,没有久别相逢的喜悦。
“为什么要这样?”高为尚看着秦小月那憔悴的面庞,有一种隐隐的痛。在富城,在来上海的火车上,他想了太多的话要问秦小月,要对秦小月说,但此刻,他竟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表达的能力,只本能的询问着。
“我必须这样,这是我的责任。”秦小月的声音微弱无力,但表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什么是你的责任?在这里洗碗就是你的责任吗?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高为尚用无可奈何和难以理解的询问试图等待秦小月能够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我这不是毁自己,而是救自己。”秦小月看着高为尚说。
“救自己?”高为尚并不能理解秦小月的意思。
“我父亲死了,家也败了,所有的人都找我母亲要债,我该怎么办?继续读那无聊的大学,等待毕业后再找工作挣钱养家吗?”秦小月停下来看着高为尚,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处,秦小月又接着说:“我不是活在童话世界里,我必须接受现实,我继续呆在学校里我母亲怎么办?我自己怎么办?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能靠眼泪在别人的同情中过日子,我必须用双手支撑起自己的生活,也支撑起我母亲的希望,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高为尚呆呆望着秦小月,竟突然的感觉陌生起来,这个坚强而偏执的秦小月是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秦小月吗?是那个柔弱而任性的秦小月吗?是的,眼前的秦小月就是自己曾经倾心相爱的那个女子,但此刻,是别人也是她自己刻意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道,理所当然的与高为尚渐行渐远了。
“即使承担责任,你也不一定非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高为尚看着秦小月哀怨的目光,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秦小月没有接话,只专注地看着高为尚,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你要知道,在整个事件里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会帮助你……”
“你怎么帮助我?”高为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小月打断了。
“最起码我不会让你离开学校。”高为尚坚定地说。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秦小月几乎对高为尚这种看似孩子气的坚持有一种不耐烦了。
“我会找我父母、找王辰、还有……”高为尚给秦小月罗列着使她有可能在学校继续学业的所有经济来源。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你凭什么把人家都掺合到这件事情中来,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救世主一样说这些荒唐可笑的话,你以为你是谁,你能救我吗?你能支撑起我败落的家庭和希望吗?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是一个花家里钱的穷学生,却要担当救世主的角色,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夸夸其谈了……”说着,秦小月就歇斯底里的喊着跑出了操作间。
等高为尚追出去时,秦小月已出了饭店,消失在冷清的街道尽头,只留下高为尚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高为尚蹲在街道边上猛烈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在整件事情中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去做。高为尚很无助,他的无助来自对秦小月的无能为力。
等了两天,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秦小月终没有回来,高为尚知道秦小月在有意的回避自己,于是无目的的在茫茫大上海四处寻找,随便碰到一辆公交车就上去,环顾沿途寻觅,车到终点,就再换乘另一辆,即便如此这般,倔强的秦小月还是再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高为尚意识到,秦小月在他的生活里有意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