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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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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在几日后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有六名外乡人在一个月前出现在阳山小镇,他们来得快去得快,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不过他们曾向一个独眼的老寡妇打探过消息。那老寡妇说他们几位外貌奇特,所以她印象深刻。
探子问她那几人生得何等外貌。她说,都有鹰的眼睛。其中有一位少年须发皆白,有一位男子头大如斗身高却只得四尺,还有两位像金刚一样的九尺壮汉,其余两位外貌虽然平常,但却长得一模一样,是对双生子。
探子问他们打探些什么?
独眼老寡妇说问去阴山的路,还有问神月教的人是不是常在附近走动。
区区一个民妇所知的十分有限。那六人没探听到太多消息,很快就离开了此地,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外貌越是奇特越是引人注目,这样六个人在一起却到处查不到踪迹,更证实了其中的古怪。
我感觉就是这几个人没错。独眼寡妇说他们都有鹰一样的眼睛,这正是绝顶高手的象征。内力越是深厚的高手眼睛越是聚光,有如鹰隼一样的锐利。
所有客栈,酒楼,民宿都没有他们下榻的记录,想必他们在刻意掩人耳目。我令月奴加大搜索范围,周边树林,山洞,废宅皆一一搜查。最后终于在城外的义庄发现了一些痕迹。
六口棺材大大敞开着,分两排摆放在义庄之中。
本该在棺材中的尸体,以及多余的棺木被人扔到了义庄外的一处深沟之中。我下到深沟查看,见那些棺木加棺内的尸体少说也有两百斤,沿途却没有拖拽过的痕迹,沟坎上也没有重物碾压后的缺口。可见都是被人托到此处后直接扔下去的。能有这种力道的人,非力量极大的武夫不可。
回到义庄,我又查看了那六口棺材,其中有两副脚下侧的那端被卸掉,外面搭了一条长凳。听说那六人中有两名极高的壮汉,若他们睡在其中,这棺材的确不够长度。
六口棺材内部乍一看都很干净,但用手指头一模,却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从灰尘上看,他们已经离开有些天了。
他们去了哪里?
我从一口棺材中捻出一根长长的白发来,拿到高处透过阳光只见其散发着熠熠的银光。
熏鸦是代表死亡的动物。它对死亡的味道有着超过猎犬的嗅觉。这些睡在棺木中的人,和死人抢地盘,身上必然已经沾染了死亡的气息,就犹如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一般……
圣宫豢养的熏鸦训练有素。我将那根白发拿到熏鸦面前,熏鸦偏着漆黑的脑袋望了半晌,便扑棱棱的飞了起来。
“回宫待命。”我对旁侧的月奴们吩咐完,便运起轻功追着熏鸦去了。
沿途五百里,熏鸦一路飞到了前殿圣坛外的山林中。
他们显然是冲着神月教来的。离开阴山就直接到了这里,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熏鸦在这里停了片刻之后,从树梢上扑棱棱飞起,又朝着四方城去了。
我一路追着熏鸦进入了四方城。
熏鸦在很多地方有过停顿。茶棚,酒楼,客栈,废宅,庄园,甚至在悦来客栈熏鸦也停留了一段时间。
我百思不得其解。
沿途那些地方我都询问过店家,都没有看到形貌与那六人相似的人出现过。而且悦来客栈已被欧阳明日包下,根本不可能再接待客人。
为什么熏鸦会在这些地方停留?
那六人如果没有走进这些地方,难道他们是在跟踪别人?
会是谁?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
返回之前的客栈,酒店又询问了一遍。果然,女神龙都来过这些地方。
如果这六人跟踪的是女神龙,那么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是顺着半天月这根藤查到女神龙身上的。这段时间半天月倾了半教之力在追捕女神龙夺玉玺。这对他们显然是一个极大的误导。但也足以看出这六个人按兵不动,是想先查清楚底细再谋后动。还不知道他们所效劳的对象是不是中原朝廷。若惹上朝廷后患无穷。我必须新下手为强。
为了求证这个想法。我收了熏鸦,去了一趟悦来客栈。
客房中,欧阳明日见到我很诧异:“你来得比我预想的快,”他稍一停顿,又一副恍然的样子看向我,“你有其他事情要问我?”
在欧阳明日面前兜圈子是白费心机的事情。我在他旁边坐了,据实相问:“女神龙最近是不是来过这里?”
欧阳明日皱了眉头,默然不答。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对上官燕不怀好意。
我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蝮蛇。我对蝉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蝮蛇。”
欧阳明日奇怪的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开口回答了我:“女神龙在十天前来过我这里。但我与她只是偶遇。我邀请她到我客房中喝茶,与她谈话了半日,她便离去。至于我们谈话的内容便无可奉告了。”
她果然来过。这证实了我的推测。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我也不需要知道。
我问他:“她有没有被人跟踪?”
欧阳明日善法阵,或许外人进入客栈他会知晓。
欧阳明日露出惊讶的表情:“客栈往来人多,近日前来拜访的不少,我并没有在客栈中设下阵法。往日设阵只是为防……”说到这他停顿,微窘的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为防敌人。”
他接着道:“不过有人跟踪窃听,想要同时瞒过我和女神龙,怕是不易……”他迟疑了一会,看我,“……除非这人的武功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我和他对视片刻。我站起来走出了客房。站在客房外,我看向青瓦屋顶,白光中我恍若看见了一位白发白须的长衣少年,他半跪在屋檐上,沉若石雕。
欧阳明日抹动着轮椅跟了出来,停在我身侧,他也抬头去看屋顶。
他问我:“这次的麻烦大吗?”
我收回目光,笑了一下:“会解决的。”
欧阳明日欲言又止。我说:“你放心,他们针对的目标不是女神龙。”
欧阳明日立即道:“我近日查看星象,发现你有一劫。”
我挺意外:“你为我查看星象?”
“在春风得意宫与弄月公子观星之后,我发现近日异象颇多,回了客栈之后,这些天我一直在观星,所有人的命格我都曾看过,唯你最凶险,你本命星旁的天狼星大动,恐怕灾难已近在咫尺。”
我沉默。欧阳明日道:“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不用。”
他看着我:“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我说,“什么样的凶险我都已习以为常。家常便饭的事情,”凡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太多也是没用的。我看了一眼欧阳明日,“我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问他:“龙儿怎么样?”
“已经好了。”
我到悦来客栈不见它来迎接,我还以为它伤情依然严重。
欧阳明日带我去后花园,一路上他向我说明情况:“龙儿的伤不难医治。只是伤得太久,内里腐坏了不少血肉,还是伤着了根基。伤好之后它需要大补,日前我让易山牵了头牛来,被它活吞了。现在正在后院中消食。”
等我见到龙儿,我才算彻底明白为什么它不来迎我。
蛇腹中央隆起了极不协调的一大块。粗细比脸盆子还稍小的一条蟒,却吞了一头小象般大的牛。整条蛇都已经懒摊在地上,动弹不得,我怀疑它连挪动都成困难。
我问欧阳明日:“为什么给它这么大一头牛?”
之前弄月想为龙儿投食,最大的食物也顶多是羊子和小牛犊子,不至于过大。
欧阳明日无辜的看着我:“我让易山去找牛,忘了吩咐大小。不料他却牵了一头成年的大水牛回来。我本想宰杀成块再投喂它。谁知道牛刚牵到院子里还没动刀,就被它迫不及待的吞了。”
“……”噗,我没忍住。龙儿肚子中间那一大团看着实在好笑。
欧阳明日脸上也染上了一些笑意:“蛇吃一顿能管很久。这一顿的饱足会让它在一段时间内行动困难。不过,过些天就好了。”
我蹲下去拍蛇脑袋:“你这贪吃鬼。今儿也接不走你了,你就这么摊着吧。”
我说这话纯属是逗它玩儿。今儿有要事在身,本就没想过要接走它。谁知我刚说完这句话,蛇头就猛然一动,硕大的蛇脑袋晃悠悠的支了起来,两个漆黑蛇眼诡异的看着我,嘶嘶嘶,蛇信吞吐。
我总觉得它神态奇怪。与它对视片刻,蛇头突然向后一扬,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不好,果然其后它蛇头又向前一倾,来回耸了几耸,就将那头大水牛呕出咽喉,朝我身前砸来。
一头黏糊糊的,被消化了一半的水牛!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鼻而来。
那水牛在我身前落下的一瞬间,我急速的向后一掠,使出了千步无影的身法,直退出了三丈,两个起落,飞到了那棵光秃秃的玉兰树上。
“你太恶心了!!”我怒道。猝不及防就被它给恶心了一头一脸。
龙儿将水牛吐出来后行动方便了很多。蛇身子快速梭动,沿着玉兰树蜿蜒向上朝我爬来。
“离我远点!”我还有些反胃,连忙一跃,半空掠向旁侧的屋顶。
紧接着龙儿又追上屋顶。我连忙又一跃,飞到了再远处的屋檐上。“停!你给我停住!!不许过来!!”我指着它大声喝止。
它这才在距我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但蛇脑袋支着,身子一扭一扭,嘶嘶嘶,一副随时想要冲过来的模样。
“……”我简直汗毛直立。
“哈哈哈哈哈哈。”欧阳明日坐在院中一阵开怀大笑,热闹看得很愉快的样子。
“笑什么!”我恼怒的弹了一枚碎瓦过去,被他的金线在半空中啪一下,拦截了下来。
他眼角都笑出了些水光,他说我:“自作孽不可活。”
“……”
“蛇在紧急时刻会将食物呕出,以便行动。你家龙儿怕你不要它了,所以才会将食物吐出,就是为了要跟你回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现在哪有精力带着它。我指了指那头黏糊糊的异物,“你还是吃回去得了。”
这话原也只是说说。谁知道龙儿当真梭了回去,张口去吞那堆恶心的东西。场面简直不能直视。
我站在屋檐上抱拳:“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误了。欧阳明日,这畜生就暂时拜托给你了。得空我再来领它。”
说完这话,我转身掠走,快速的出了客栈朝城外而去。
我对蛇腥味尤其敏感,尤其是那种还夹杂了胃液和腐烂的腥臭气息。简直比血尸和恶蛆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直奔出城区,到郊外呼吸了几口林中新鲜空气,我才感觉好了许多。
歇息片刻。我拿出熏鸦来,正准备继续追踪。
“姑娘追了我们多时,真是辛苦。”悠然的声音突然从林深处响起。
我心一沉。
只听周围树梢轻响,四面八方已落下了几道身影,将我围在了中央。
两大金刚,一个侏儒,一对双生子,一名须发皆白的白衣少年……
他们总算现身了。
“哎呀哎呀,好个如花似玉的小妞,你们说怎么处置的好?”侏儒发出沙哑的声音。
“杀了吧。”其中一个大汉简洁的说。
“杀了!”另一个大汉面无表情的附和。
侏儒撇了撇嘴:“多可惜。长得这么勾人。”
“你老又起色心,莫忘了她可是敌人。”左边的双子说道。
右边的双生子道:“还是听雪荀的意见。”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了白发少年。
看样子他们以白发少年马首是瞻。
这不足为奇。我早已看出这白发少年的修为在这几人之上。武修中有一重境界叫“逆天”。练武之道是和人的生长,阅历息息相关的。幼童身量未开,未通人情世故,就算天赋再高,苦练再勤也只能扎实基础。生理条件注定了打不开任督二脉,疏通不了人体大穴,也悟道不了许多绝世高招的精髓。而垂垂老者,身体的衰退和腐朽也会渐渐的导致内力衰弱,体力减退,就算是盖世英雄到了老年也难免英雄末路。
这几乎是不可逆的自然法则。
但总有一些例外。
能在幼年开穴,修得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功力的孩子,或返老还童长盛不衰的老者,都悖离了自然,被称之为“逆天”。
后者我只见过月神。月神应当已有百岁,但自从修成神月大法以后,她便容颜不老,永久保持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而前者,江湖中我仅听说过一个相似的人物。这人被称作浪子神剑,本家姓名叫白童。
相传白童在九岁时便悟得了浪子剑法,曾震撼了江湖,不过悟剑之后他就白了眉毛和鬓发。
道学者说这种现象是天罚。幼年老学是逆天规的事情,所以遭遇了天摧,才导致须发生白。
我见过白童一次。他的浪子神剑的确名不虚传,比起清风侠客还要略胜一筹,在武林高手榜上曾经高居第一。只可惜白童的天赋在幼年便已耗尽,自悟道了浪子剑法之后,他灵窍便已闭合,从此再无精进,光吃老本在高手榜上是站不稳脚步的,所以才被后来的鬼见愁和女神龙给顶了下去。
不过白童幼年悟剑,也仅白了眉毛和鬓发。眼前这位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已是须发全白,甚至连瞳孔也隐隐泛出了白光,足见此人的修为远在浪子神剑之上。这等人物只要现身江湖必然会引起轰动,由此看来他并不行走于江湖。
他们是朝廷深藏的影卫。这种猜想越发坐实。
白发少年的气息很冷,不言不语周身散发着一层薄冰样的杀气。
另几人问过之后,他神色淡淡道:“随你们。有本事活捉她,老鬼想玩就给他玩也没关系。”
侏儒桀桀桀桀的笑起来,嘴角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脸令人恶心的猥琐感。
两个大汉没有说话。左边的双生子叹口气:“被老鬼盯上,这姑娘运气不好。”
右边的双生子也叹气:“可惜了这秋水芙蓉般的俏模样。”
“你们自说自话够了没有?”我敢一个人孤身前往追查他们的下落,自然就有杀人的把握。与敌对峙最忌的是气势落下风。我凝了金钟罩,一放外力,四周草石震动,浮空而起。我看向白发少年,“谁捕杀谁还是未定的事情。”
“咦。金佛不坏,凝气摄物,”白发少年眼睛一亮,淡漠的表情如微雪轻扫后露出下面的些许颜色来,“你们不要掉以轻心,这不是一只羔羊,而是一条毒蛇,”他眉头一低,唇角上扬,压低声音道,“还很可能是迄今为止最难对付的一条。”
此言一出,另五人立即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各个神色凝重起来,摆出了备战的架势。
接下来的不会是一场寻常的搏斗,而将是一场猎杀。
搏斗和猎杀最大的区别在于,寻常的搏斗极讲究道义和规矩,力求公平公正。在对决的过程中为了名扬千里,也颇多炫技,在对招中彼此会尽可能的展现出自己的才学,初时均会有所保留,随着对战过程的紧迫再循序渐进慢慢的祭出杀手锏。如果不是实力相差太悬殊,一场对决下来得耗费大量的时间。
而猎杀正好相反。猎杀以杀人为唯一目的,不择任何手段和规则。而且杀人通常都是在毫厘之下,瞬息之间。哪怕是实力相近的顶尖高手,战况也不会拖得太久,没有任何关子可卖,一出招便尽全力,全力祭出后结果不是对方死便是自己死。
以他们的实力,我活捉不了他们。
而他们也活捉不了我。
生死只能是唯一的结果。
所以这场比斗一旦开始,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有话需要现在说。
“各位身怀绝技,却甘愿做朝廷隐藏的走狗,功勋再大却留不下半点名声,不觉得很可惜吗?”我说。
这是一句试探的话,白发少年听出来了,却并不否认:“姑娘一身好武艺,却甘愿在邪教做个影子杀手。江湖中无人知晓,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追查一个校尉之死,有必要小题大做,动用到你们这群怪物?”
“要怪就怪你们神月教太贪心。你们要霸江湖谁也管不着,但你们却万不该生出窃国之心。况且叶校尉是个什么身份也不是你等宵小配知道的事情。”
我心惊:“窃国?!”
白衣少年冷笑:“你们在中原手脚不干净,不想连这四方城也不放过。大小肥肉都想通吃,胃口太大了。”
“什么意思?!”
“装蒜?你们替欧阳飞鹰追杀四方城前护国将军的女儿,暗察流落的前朝少主和宝藏的下落,对欧阳飞鹰贴心得真是让人感动。却不知在宫内中暗插杀手又是什么用意?”
“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废话已经够多了,”白发少年从腰间抽出了长长的腰带,那原来是一条白色的长鞭。他手腕一挥,劲透鞭梢,发出啪一声脆响,“你乖一些,也许会少受点苦。”
乳臭未干,口气倒不小!我一抖衣袖,抓住了寒月弯刀。自我习武以来,遍尝百家功,曾用过不少兵器,为了不拘一格,我又放弃了所有兵器。至今为止还带在身边的只有这一把寒月弯刀。因为这是我用过的第一把兵器,它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一般。
自姐妹们全部遣至中原以后,我成了无兵之将,每每对敌我均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今日之战十分凶险,就让这老朋友陪陪我。
林中起了风。枯叶满地打卷。
这片林子,很快会成为一座坟场。
六道闪流线般的身影交织成一面凶网,无任何死角。
双子用剑,是极窄的薄剑,快如流星,分左上和斜边而来,剑气刺破了长空,嗡鸣声刺耳。我用寒月弯刀格挡了左上的剑,擦着斜边的剑身避开。
死掉的七月奴中,被封喉和一剑穿心的三具尸体,是他们所为。
侏儒手无兵器,头大手大,一双利爪如铁鹰爪一般,从上攻击,一击不中,将我身后的树干抓出了十个窟窿,随之噼啪一声,树干尽碎。
那两名头骨留有五个窟窿,脑浆稀烂的月奴,是糟他的毒手。
两名金刚样的壮汉一人使锤,一人使双斧,攻击之中地动山摇。他们力猛却不巧。额心被洞穿的两具月奴尸体,出手之人不但指力强大,用力还很巧。所以不是他们。
躲过了前面五人,白衣少年的鞭已是避无可避。
他是最后一个拔身而起的,但身形却后发先至,一根劲鞭在空中发出了利啸。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鞭法。鞭的优势在于灵巧和柔韧,上乘的鞭法挥出后幻若千花,让人无可捉摸。白衣少年的鞭却一反常态,一根长鞭横扫而来,打得笔直,劲透长鞭竟让柔软的长鞭有了棍的硬度。鞭的虚在他手里已化作了实。且不论招式上的优劣,光是这份劲道和内力便已是骇人听闻。
若论花巧,这一鞭并没有。它只是快得惊人,快到了让我即便施展出了千步无影的身法依然避不过去。其实任何杀人的招数都不需要花巧,花巧越多越是累赘,足够快足够猛的直面击杀才是最难格挡的杀招。
我只得用金钟罩硬受了他这一鞭。我退了三步,胸口一闷。
能将我一鞭抽毁金钟罩的唯有月神一人。这白衣少年虽不至于在一鞭之下就毁坏了我的护体金钟罩,却也抽乱了我的内息,再来三鞭金钟罩必碎。
然而凶网还没有停歇。一波交织一拨的杀招接连而来。
白衣少年的力道足够刚猛,巧力也有,以指法洞杀月奴的到底是不是他,我拿不准。他应该具备这个实力,但却不像是他的出招路数。
但我已没有余力再探寻。
这几人是我生平仅见的敌手,此刻又无后援在侧,持续下去,顶多三波攻击之后我的金钟罩便会碎裂,五波攻击之后,我便会死在他们的杀招之中。
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金钟罩逆行的一瞬间,防卫顿失却内力陡增。这是迫不得已下的兵行险招。想要丝毫不损下杀尽敌人是不可能了。壁虎断尾才能绝地求生。
第三波攻势之后,白衣少年的鞭已至我身前,我不退不避,反逆了金钟罩。
”嘭!”五脏剧震之下,我狂喷出了一口鲜血,向后倒飞了五丈。
就是现在!
六人抓准时机,追击而至!
我等的就是现在!
我身形倒翻,五指抓地,生生止住了后跌之势。“华月破云!!”这一招力扬九丈,八成神月大法的修为加逆行金钟罩的爆发之力,莫说尽在咫尺的几人,就算是这片树林也将摧枯拉朽化为不毛之地。
谁知我刚力发一半,就听半空传来了尖锐的劲道声,未见暗器,劲道却直袭近前,我根本没法闪避,霎时胸前一股剧痛,痛彻骨髓,竟像是遭受了剑刺一般,鲜血登时汹涌而出。
我跌落在地,一招未尽便已歇。对面被震飞的六人也同时跌落。他们本该支离破碎,但我这招没能完全发出,所以各个看上去都还完整,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我捂着胸口咳了咳,有血沫子淌出嘴角。我努力撑起身子看向四周。
破空的劲道并不是这六人发出来的。还有其他人在!
我心头恶寒。这个人一直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我全神贯注的应战却没能察觉。
能将气劲隔空发出这样的威力,我只能想到一门传说中早已失传的武功——乾坤指。
原来,洞穿月奴额心的两具尸体,并不是近距离以指洞穿,而是隔空以指劲刺穿。
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树林被摧之后,土石飞扬,久久未歇。我等了片刻,才见那尘灰之后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那人面目逐渐清晰,竟是一个佝偻的独眼老妪。
她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我身前。
只见她脸上满是沟渠一样的深痕,未瞎的那只眼睛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满头已经花白,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烂衣。
乍一看和寻常的农家老妇没什么区别。
我恍然:“你,就是那位独眼老寡妇?”
她站在我身前,负手看着我,答非所问:“月练阴功…你是地阴鬼母的传人?”
“……”
“六十年前她戳瞎了我一只眼睛,想不到今天会遇上她的传人。这真是造化。”
我心往下沉,逆行金钟罩的反噬加这一身重伤,我连动弹都吃力,如何应付眼前的危机?
这丑陋的老妪将我提起来:“地阴鬼母在哪里?”
她独眼里迸发出杀机,我知道不管我回答与不回答,她都没有预备放过我。
“哈哈哈。”
她诧异中带着怒气:“你在笑?!”
我说:“就你这点本事也想找我师父?活得太腻。”
“找死!!”她扬起了一指。
我大喝一声:“龙儿!!”
树丛中猛的蹿出一条狂蟒。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妪一口噬来。
独眼老妪猝不及防,连忙将我一扔,急退避过。龙儿一噬未中,随之巨尾一扫,就在独眼老妪抬手格挡的一瞬间,我一柄寒月弯刀急射过去,刺穿了她未瞎的那只眼睛。
她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倒下死了。
我讥笑:“若不是偷袭,我岂能遭你暗算。”
龙儿梭过来顶我,我却再也爬不起来。刚才那一掷已耗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逆行金钟罩后我体内的真气已快速的涣散,连胸前伤口都无法止血,冒出的鲜血已经浸湿了大片衣裳,加之白衣少年那一鞭又震伤了我五脏六腑。内伤加外伤,变得无比严重。
我意识到,我今日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了。
龙儿在我身侧扭来扭去,嘶嘶的吐着蛇信,看似有些焦急。我无奈的笑了一下:“这次,我怕是没法再做你的主人了。”
“嘶~~嘶~~”
“好孩子,”我努力抬手摸了一下蛇头。我对它身上的蛇腥气很熟悉,所以刚才一闻到这个气味我就知道是它追来了。若不是它,我恐怕没有机会杀得那臭老太婆。
“我若死,你便回去老人峰吧。人世太险。”
“嘶~嘶~”龙儿不去。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森冷的林子里廖无人烟,我已无法动弹,除了等死已别无出路。想不到临到最后,陪伴在身侧的竟只有一条蛇。
这一辈子……
过得实在是惨淡。
真不想就这样死……
还有那么多的未尽之事,那么多的谜题未解。
就这样死,好不甘心。
我感到龙儿在张嘴叼我,身子被尖锐的蛇牙咬住,拖拽了几步,蛇牙刺入肉中的锐痛让我混沌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点,我睁开眼。
“你也不想我死对吗?”
龙儿叼着我继续拖。
我说:“带我去找鬼医。”
漫长的时间。
我无法计算过去了多久。我脑子昏昏沉沉的,用尽了全力才能勉强抵抗沉重的睡意,如果一旦失去意识,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
我不能失去意识……
我必须要撑到见到鬼医为止。
只要见到鬼医才有希望……
不能睡……
不能睡……
半梦半醒中,我好像做了很多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团繁杂的、压抑的情绪如麻絮一般的杂糅纠结。意识深处只有一个人声音异常的清晰。
她说:“瑛儿啊,我们去洛阳……”
“影月?!”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天之外,将我惊醒。
我睁开眼:“欧阳明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在做梦。
“救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救我……”
一切都如梦如幻,十分的不真实。
我好像被人放到了床榻上,有人在一件一件的褪我衣裳。从外衣到里衣,一件也没剩。
“易山止血草!”
“别回头,背过去!”
是欧阳明日的声音。胸前的剧痛有些难忍,我努力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线,模模糊糊的看见了欧阳明日严肃的脸。
“撑不住就睡过去!”他一边在我胸前抹药一边说。
我不能睡……
哪怕会清晰的尝到各种疼痛我也不能睡。
一旦睡过去,这个世界就脱离了控制。
我惧怕这样的感觉。
施治的过程越发的清晰。或许是欧阳明日精湛的医术有妙手回春的效果。我浑浊的大脑逐渐恢复了神志。欧阳明日施治到一半我便开始配合着调息内息。等欧阳明日施治结束,我也恢复了一成的功力。
收了功,欧阳明日立即转了轮椅背过身去。
我从床榻上下来,赤裸着上身。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已经消失,连脏腑火辣的痛感也没有了。虽然周身透着一股空乏的倦怠,却也没什么大碍。
我拾起旁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直到穿戴整齐欧阳明日才转回了轮椅:“怎么受的伤?”
“总有一些争斗是没法避免的。”我朝屋外走去。
“你去哪里?”他说,“你失血太多,重伤刚愈,现在不宜走动,最好躺下来睡一觉。”
“没有时间了,”我回过头,“还有尾巴没有处理。”
欧阳明日紧皱着眉头:“何苦要把自己逼成这样?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我的处境他并不了解,也没有必要让他了解。我张了张嘴,本想向他道谢,但又觉得道谢这种话太轻微,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打开房门迅速的离去了。
在森冷的林子里,我似乎在迷蒙中看到白发少年起身蹒跚离去的背影。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但假如白发少年没死,我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此地!
而且有些话我必须找他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