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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色衰爱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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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丝缓缓从燕赤霞的脸上流下来,他的脸现在是一半黝黑,一半白净,外加上红红的血,简直就是一脸谱。
“如墨,离他远点,小心毛被剃光了,这人刚把自己的毛剃光,正上瘾呢。”
燕赤霞差点撸起道剑就给无咎刺个窟窿,一了百了,然而他手不利索,“老子千辛万苦救了你,你不给声谢,让个猫挠我一脸,还怕我拔了它的毛?”
无咎挑起眉,“你没听过大恩不言谢吗?古人都叫我们不要道谢了。”
燕赤霞气得,左手别扭地往脸上一抹,表情有些扭曲,“早就说成语不是给你糟蹋的。”
“我也说了,那不是糟蹋,是巧用。”
两人大眼瞪小眼,凑到一齐又在吵些有的没的。
小倩嫁鸡随鸡,跟着宁采臣打圆场,“两位莫吵了。燕大侠,也不能怪如墨生气,是你的剑灵把他下巴伤成那样的,无咎公子其实就是想让如墨别伤着你,所谓大恩不言谢,的确有感激的话不多说,记在心里那意思,无咎公子不过是少说了后半句而已,何苦计较呢?”
说着又转头对无咎,“无咎公子,剑灵伤你,是它小气,但怕也有缘由吧?你瞧瞧燕大侠,怕是身上带着伤吧,方才如墨攻击他,他右手都没动弹,左手也不利索,好心拼命把你救回来,被挠了一脸不说,你又不肯说句软话,何苦来哉?”
她圆场的手段可比宁采臣单纯几句“两位莫吵”来得厉害多了,三两句把人理亏的地方都点出来,又把误会都解释清楚,霎时间两位都噤了声。
对望了一眼,方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齐齐看向宁采臣,后者正点着头,一副“小倩说得很有道理,小倩说得对”的表情,被他们看得一愣,“二位,为何如此看着我?”
看你,可了不得,找的这一位媳妇,软中带硬,只要在一起一天,估计是别想翻身了。
这年头,男儿当自强啊。
无咎轻咳,“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破除黑山的术法来着?”
燕赤霞干笑了一声,“黑山是山啊,我就想,木克土吧,所以拔了棵老大的树,在后头给了他一闷棍。”
无咎愣了半晌,艰难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树妖是他亲家?”
“看到他护身符起作用,我就想起来了。”燕赤霞尴尬道。
“所以你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做。”
“……别告诉我你直接把黑山引进来了。”
“兰若寺在哪里不是人人都知道?”
“如墨在外面摆了阵法,本来妖怪只能看到兰若寺,没莽汉带路进不来的。”无咎幽幽地说,他终于知道如墨炸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了。
那个阵,防妖不防人,所以就连有些本事的道人半仙进来,也不会对阵法多加留意,更不会去破坏它,但燕赤霞一路逃回来就不一样了,想必半路有所磕绊,留下点血啊什么的。
“那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凡人流点血就能破掉?阵法真脆弱。”燕赤霞翻了个白眼,“还赖我?”
无咎默不作声,活动着刚接好的手脚,把如墨捞过来,无视它的挣扎,举起来给燕赤霞看。
黑猫的猫爪上是一圈大大小小的水泡——刚才抓燕赤霞,被他的血烫到的。
敢情这猫属性和他相克啊。
燕赤霞难得理亏地瞧着黑猫,后者被无咎拎在手里,嚷着人话,“少抓着我,吃里扒外,还让人知道我受伤。”虽是埋怨无咎,眼睛却发着光,恨意都是对着燕赤霞的,蠢蠢欲动,像是完全不在乎一爪的泡,心有不甘,随时还要再扑过来挠一次。
忽然,燕赤霞想起了一件事。
“所以上次你就是派这家伙玩我?”
他指的是无咎让他误以为黑猫是其真身,把他玩得团团转,最后还很不走心地陷害他偷了宁采臣木簪的那次。
无咎把如墨放到怀里,也不顾黑猫挣扎,冠冕堂皇地指责着,“要不是那次,我怎么知道你克他呢?不知道你克他,我就不知道阵法已经破了,黑山随时能进来。再说,你怎么那么记仇呢?都多久的事了?”
“不就是前天的事吗?”燕赤霞怒道。
“啊咧,才前天吗?感觉好像过了一年啊。”无咎模糊重点地数手指头,“原来我们才认识了四天?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感情在磨难中成长是最快最茁壮的。”
“谁跟你有感情了?”
“没感情你拼着命就我干嘛?”
“我,我不是还得护着书生和小倩离开吗?多一个帮手多一分力量。”
“趁着我被黑山捏死,你带着他们逃得远远的更容易吧?”
“你忘了还有个树妖吗?”
“你还对付不了树妖?”
“我一个人对付得了,不代表还有精力能照看另外两个。”
“你怎么那么能掰扯呢?跟我有感情,在乎我就救我了,有那么难承认吗?怎么那么强词夺理呢?”
“谁强词夺理了?我说事实你非得说人在乎你?你怎么脸皮那么厚呢?”
又吵起来了。
对着宁采臣的殷殷目光,小倩也有些头疼了,才琢磨着这次怎么说才有用呢,忽然瞧到灰啊尘啊,哗啦啦往下掉。
紧随着的,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来自黑山的怒吼,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狠狠踹开,可怜巴巴地飞到角落了,碎成了几片大木块,木屑纷飞。
黑山老妖站在门框处,屋内点起的蜡烛火光摇曳着,照着杀气腾腾的老妖,映出他的影子,真真是群魔乱舞。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站着已经整理好发髻的木对。
一招山崩地裂不是吃素的,黑山老妖玩不起第二次,但输人不输阵,本来想着就着踹门的气势,大喝几声先让无咎和那个捉妖人丧丧胆的,没想门一踹开,居然看到了被人拐跑的媳妇。
杀气硬生生地就压回了眉间,模样老心疼老心疼了,“媳妇儿啊,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为夫的来救你了。”
屋里的几人均是被他刻意放柔的语调激得一身疙瘩。
半晌,燕赤霞对着无咎说道:“所以说,你知道阵法破了究竟有什么用?”
“有啊,可以拿来埋汰你。”
黑山眉间的杀气又弥漫开来了,但是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倩,他还是好生好气的,往前走了几步,朝她伸出手,“媳妇儿啊,咱回去吧?”
后头的树妖“哎”了一声,像是想提醒什么,顿了顿,才道:“亲家,你仔细看看,小倩怕不是被拐跑的吧?”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小倩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冷吗?”书生扯来一边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完全忘了她是鬼,毯子不顶用。
小倩被毯子捂着,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心里觉得暖烘烘的,像是自己还没死,还是个凡人,她握住宁采臣的手,看着又开始杀气腾腾的黑山,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黑山,对不起。”
伸出来的手发了僵,仿佛被冻住了,黑山觉得自己被抽了一巴掌,怒火升腾,却融化不了滞在半空的手掌。
手掌摊开着,希冀着,像是个笑话。
“姥姥拿着我的骨灰,我跑不了。”
他收回了手去,压抑的怒火放到话语里,好像能烧死所有的人,可话居然是有余地的:“是不是他们抢了你的骨灰,逼你这么说?”
小倩要回答。
他又接着说:“你要敢说个‘不’,我就杀了所有人,包括你,包括这个奸夫!”
话音还未落,一道厉芒已朝宁采臣射去。
小倩飞身挡到前头。
黑山盯着乌云密布的脸,没有手软。
但那攻击被燕赤霞挡下来了,他想要说话,衣摆被无咎扯了扯,皱着眉低头看去,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身后小倩也在说,“燕大侠,还麻烦你让开,我有话要和黑山说。”
他走开,露出小倩娇小的身影,以及她狰狞的面庞。
真的是狰狞,没有眼皮,再灵动的眼珠嵌在里面,也只能让人觉得惊悚。
黑山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不是被吓的,他手下更狰狞的厉鬼也有,不可能被吓到,他就是觉得震惊,“你什么意思?”
小倩没有说话,只是转向了宁采臣。
书生屛住了呼吸,眼皮狠狠地跳。眼睛却对着她一眨不眨,像是被骇到了极致。
“你什么意思?”黑山怒骂道,朝墙上泄愤地一劈,本足以击垮它的力道打在上面,那墙居然纹丝不动。
小倩还是看着宁采臣,执拗地看。
没有眼皮的眼睛,很大很大,仿佛随时都能掉出来。
宁采臣终于眨眼了,眨了很多很多下,很用力,甚至都眨红了,眉心皱起,眉间褶皱就跟黑山搞出来的深渊一样,不见底,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没得眨眼,该有多痛啊。”
小倩笑了,任他捂着眼睛,对着黑山的方向说:“把骨灰从姥姥那拿走的时候,我的眼皮被吃掉了。”
黑山怒向木对,“那是我媳妇儿!”
木对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她和别的男人出逃了,我在帮你惩罚她呢。”
“你毁了她的容!”
“这就是我想说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黑山,你喜欢的只是我的容貌,色衰爱弛。”
以前无咎觉得阿艳很精明,现在他觉得,小倩其实更精明,她外表柔弱,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爱,清楚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爱,不止男人,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能收起你那感慨的模样吗?”燕赤霞很煞风景地在无咎耳旁说。
“能别泼冷水吗?”
“不止我要泼冷水,你看外面,发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