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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是啊。”他低下头,无声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毫无知觉的腿,“我大概永远无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可这些年与你——你们在一起,我也从未感到过孤独。但如今师傅已经不在了,师弟肩上的责任太大,根本没法留在山上,师姐又心念着要闯荡江湖,容眠山上很快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与其说是我想保护你,不如说……是我太自私,我想你跟我这个废——”
      “师兄!”连心伸手用力捂住了墨子琪的嘴,不让他将那个词说完,她眼底闪烁着水光,唇微微哆嗦着,心里有挣扎,脑海里有两种意念在拉扯……
      犹记得那一年,她第一次踏入容眠山,午夜被雷电惊醒,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是这个男人艰难地转动着轮椅,冒雨前来,一身雨水,狼狈又温柔地举起手中的东西,说:“夜里风寒,我来给你加被。”
      犹记得师傅苦心为自己配药清毒,几次药不对症,让她痛苦不堪,又是这个男人,于无人时偷偷溜进药庐,以身试药,连服师父配出的三剂药剂,当为自己找出最恰当的方子时,他也几乎去了半条命。那时他脸色苍白,却仍是清俊地笑着:“我是师兄,理应保护你啊。”
      多少次他陪她上山下水爬树烤鸟蛋,做尽荒唐淘气事;多少次他陪她登上凌霄峰高处最高处,远远眺望皇城,思念着那个在她心底早已生根萌芽却不敢宣之于口的男人;而今,他不远千里追随自己来到这个吃人的皇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调查丰启皇朝秘事,替自己寻找杀母仇人……
      他给了她一个快乐的童年,他默默陪伴她渡过了情爱萌动的青年,他与她一起扛起痛失母亲的混乱成长,他是她生命中太重要的一部分。此情此意,此恩此德,她无以为报,唯有,许他一个永不会孤单的未来。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连心深吸一口气,说:“我答应你,陪你回容眠山,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墨子琪定定的,一动不动,渴求了太久的东西忽然被捧到了他面前,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倒让他一时不敢相信了。
      他伸出手,颤抖着去抚摸连心的眼角,为她擦去泪水,连心含泪笑望着他,温顺地任他动作。
      墨子琪闭了闭眼,眸子里氤氲出了湿气,胸腔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他张开清澈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上方的女子,一点点凑近。
      靠近了,更近了……两人之间鼻息可闻,终于,连心闭上了眼。墨子琪双手环抱着她,笑着吻住了她的唇,动作轻缓而宠溺,含着,吸吮着,给予她极致的温柔。
      他没有说错,他就是天字第一号自私之人,他可耻地利用了连心的同情心,他趁虚而入,但是他没办法,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爱连心,他发誓,会用生命去爱她。

      翌日早上,是连心推着墨子琪去的餐厅,女子一路悉心照顾,不时将掉下的围巾裹紧在他的颈上。
      耶律洪杰站在门口远远望见两人这甜蜜蜜的情景,刚揶揄地“哦——”了一声,就被琴娘堵住嘴扯了进去。
      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进了屋,差点没摔倒,气得一立稳就甩开了琴娘的钳制,叱道,“你干什么?大早上就动手真粗鲁,难怪嫁不出去!”
      琴娘气极反笑,“我嫁不嫁得出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别去破坏别人的姻缘就好了!”
      “我破坏谁了?”耶律洪杰不服气道,“我不过是看到那两个呆瓜终于修成正果了,想去恭喜一下而已。”
      “你那不叫恭喜,叫起哄。”琴娘一板一眼道,“我告诉你,阿罗这一年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答应与师弟在一起的,你要是乱说话伤了她的脸皮让她又后悔了,莫说师弟怎么对付你,我都不饶你!”
      “得得,当我错,行了吧?”耶律洪杰举手投降,“我就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看不到听不到,好了吧?”
      说话间连心已经推着墨子琪到了门口,她看着屋里两人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忍不住莞尔一笑,问:“你们怎么了?”
      “没事啊。”琴娘笑着迎过去,几句话把事情打岔了过去。
      席间耶律洪杰问到了连心以后的安排。
      连心侧头望向身边安静地给她布菜的男子,眼底出现一丝柔软,叹道,“这段时间我其实已经争够了,争累了,赵家对不对得起我,成赤赤对不对得起我,我都不愿再追究了——但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一趟,把当年的恩赏册找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将那害人的戒指送到我母亲手上的……”
      墨子琪和琴娘都沉默下来,耶律洪杰更是欲言又止,连心瞧着这三人的样子不对,环视一周后,最终将视线定在耶律洪杰身上,严肃道,“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妹妹,你一定要知道慧姨是怎么死的吗?”耶律洪杰艰难地说,“其实,死者已矣,我们……”
      “师兄!”连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红着脸断然打断他,神情凛然,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让自己的母亲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耶律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不用冒险入宫了,我们之前……之前在山上发现了一些线索。”说完,便转开了脸。
      连心看着几人都逃避开的神情,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寒,连指尖都木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渐渐浮起来,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去。
      “我要回容眠山——”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艰涩的话,“马上就走。”
      当天下午,驿馆向宫里递了名帖,戎狄太子耶律洪杰请求携王妃回朝。
      赵牧再三挽留,但耐不住耶律太子态度坚决,最终为连心赐下还算体面的嫁妆,订于次日卯时开皇城中门送二人离去,并吩咐在京的两品以下官员都要去送行。
      这嫁妆也就罢了,毕竟赵牧省了一大笔银子,送些金银珠宝也不亏,倒是官员送行这个,确实给足了耶律洪杰面子。在丰启历史上,从来只有皇族得到过这种殊荣。
      连心今日应景地穿了一身接近大红的金线绣百鸟齐鸣裙装,头戴着华丽繁复的金步摇,颈上垂着整整十八颗东珠,包括手上精美的宝石玳瑁,已是一身完整的公主行头。她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往外看去,见着文武官员各个表情肃穆,神情恭谨,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讽刺。
      琴娘轻声问:“阿罗,怎么了?”
      连心摇摇头叹道,“无事,我只是想到这辈子我从没以公主身份出现在我的国家,唯一的一次,却是公主离朝……”
      琴娘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慰着。
      而在遥远的鼓楼上,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高处,一袭黑衣不似送嫁,倒像在为什么亲近之人哀悼。
      他放下望远镜,低声问:“确定她带着走了?”
      “是的王爷,就在行李车里。”银衣卫递上一个特制的面具,声音沙哑,“您要亲自看看吗?”
      成赤赤疲惫地摆摆手道,“不必了。”
      那个女人从来心狠,只对他心软了这么一次,留下了他的离别礼物;而他只心狠了这一次,那软猬甲并非什么保护心爱之人的礼物,而是一道会插入她心脏的催命符。
      造化弄人,是他俩没缘分……
      银衣卫副统领无声地跃上鼓楼,跪下道,“王爷,奴才们都准备好了,现在跟上吗?”
      “去吧。”成赤赤垂眸道。
      银衣卫应是,犹豫了下,又问:“请问王爷,在执行任务时要以保障郡主安全为先吗?”
      久久地沉默,几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成赤赤慢慢抬头,望向已走得很远的马车,那大红色的喜字好像能刺伤人的双眼。呜呜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听起来像是哭泣,丰启皇朝的旗帜在鼓楼上舒展飘荡,映着阳光,闪耀着夺目的光。
      终于,他开口:“不必,尔等——便宜行事。”
      滚滚洪流,时光如白驹过隙,曾经的两小无猜,曾经的情动心悸,那些肌肤相亲,那些伤害痛惜,最终,都留在了时间的洪荒里。这一刻,他说:不必。
      若你不死,便回来找我报仇吧。他在心里默默道,唇角弯起,眼底却分明泛出氤氲的湿气。

      在一天的快马加鞭后,连心一行人赶到了容眠山,小徒弟们直接引着四大弟子进了停放着门主和连心母亲的寒冰窖。
      寒冰窖内终年积雪不化,遗体存放十年都可保丝毫无损,普通人一进去不消半刻钟就会出现血液流速变慢,呼吸艰难的情况,但今日连心一迈进隧道就发现,窖内的温度不对。
      “怎么回事?”连心推着墨子琪,皱眉低声对身侧的小童问道。
      “前几日山上发生了小地震,寒冰洞震塌了一块,弟子们已尽力抢修,但热气还是涌进了一些……”小童恭顺答道。
      “那师傅和我娘的遗体没事吧?”连心紧张地问。
      “放心吧,幸亏时间短,并无妨碍的。”琴娘早就听到后面的对话,这会儿示意耶律洪杰走到前面,自己则到连心身边,犹豫着组织语言,“只是……热气哄出了师傅真正的死因。”
      “真正的……死因?”连心下意识反问,而这时,甬道也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冰雪之地。寒冰床上,她的师傅和母亲静静躺在上面,身上浮现着一样的诡异而妖娆的红色花纹,那两条花纹的走向曲折竟完全一致,一样的色彩斑斓,宛如两只相生相缠的毒蛇,并列着,从两人的指间一直蔓延到脖颈,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
      连心的双眼倏然瞪大,脑海中一片空白,嘴唇剧烈哆嗦着,突然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不……不……”她喃喃着,为什么会有一样的毒,为什么师傅会和自己娘亲中着一样的毒!
      ……
      是他其实可以为自己母亲解毒吗?
      还是说,这毒根本是他所制!
      可怕的猜测像绳索,像利剑,缠得她透不过气,扎得她千疮百孔!连心嘴里猛地爆出一声凄厉的嘶喊:“不!不会的!不要!”然后,双眼一黑,在墨子琪的惊呼声中昏死过去……
      屋内,琴娘在为连心诊症,墨子琪与耶律洪杰在外室等待,相对无言,气氛沉郁。
      小童进来倒了茶,看着两个大弟子的脸色,不敢说话,又无声地退下。
      耶律洪杰叹了口气,问:“师兄,你说师傅和慧姨的表面症状一样,就一定是中了相同的七虫七花?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呢?”
      墨子琪垂着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师弟,我平日醉心棋艺,倒是你自小便通读藏书楼所有医药之书,这毒是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你觉得是巧合吗?”
      耶律洪杰张张嘴,脸色极为难看,仿佛无话可说了,郁郁地别过头。
      墨子琪推着轮椅靠近他,面容凝重,“七虫七花毒,是谓七种毒虫七种毒花所制,毒药亦是解药。这十四味药,种类的不同,甚至是放置顺序的不同都会导致药效的改变,也会造成中毒者体表花纹的改变。师傅若不是专程为慧姨所制,怎么可能恰恰中了一样的毒?”
      “我也知道那药应是为慧姨制的!”耶律洪杰铁青着脸,啪地一声用了拍了一下桌子,“但既然他老人家已经做出来了,为何不赶紧给慧姨解读,反倒自己服了,弄得两人都中了毒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到底是师傅制成药却没来得及给慧姨服下,还是当中出现了什么意外,使得药被师傅自己误食了,那会儿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需要进一步寻找证据。可是切记——”墨子琪的眸色深了些,倾身过去,一字字道,“绝不可再说是巧合之类的话。阿罗非但不会相信,反而可能会与咱们离心。”
      不论是“巧合”,还是“误服、意外”,两人其实都在竭力回避一种可能——师傅是故意不给慧姨解药的。
      医者有意不为病人治病,听起来荒谬之极,但只要牵涉到“情”之一字,便一切都难讲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忧虑,内室的帘子就这时“刷”的一下被拉开,琴娘走了出来,环视着两人,面色淡淡地道,“师妹要求搜查师傅的房间。”
      “什么?!”耶律洪杰与墨子琪同时惊呼。
      琴娘默默闪开身,连心脸色苍白地自她身后走出,她神情疲惫,单薄的肩膀已仿佛无力承受最近接二连三的打击,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屋子中央。她定定地望着沉默的三人,突然垂下头,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阿罗!你干什么啊!”离得最近的耶律洪杰头一个喊出声,一步过去就要扶起她,却在对上连心含泪的坚定目光时,无措地停在原处。
      连心的声音很小,夹杂着哽咽,“师傅于我有救命之恩,他教我一身本事,让我能有所倚仗地活在这天地之间,这份恩情我难以报答。但是,母亲生我一场,对我苦心教养,我一身血肉皆来自于她十月怀胎,不为她查明真相我无颜为人子女。恩义两难全,今日我跪在此处,恳求师兄师姐允我彻查与师父有关的一切,而后不论结果如何,连心必不敢有怨愤之心,只是……只是求个明白。”
      话到此处,琴娘三人都沉默了,再说不出一句反对……
      那个没了娘的女孩,她不敢报仇,不敢怨愤,不过求个真相而已。他们有何立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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