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抽疯短篇》澹台孑

4、葛教授的笔记本

　　火柴在夜空中划亮，风吹了两下，“噗”地一下熄灭了。小五摇摇头，又从火柴盒里拿出了一支，火柴点亮，冒出瞬间火光，紧接着又灭了，留下一缕青烟。

　　葛教授看了，开口说，“你坐到我这边。”他没有动作，眼神淡淡撇了一下身旁的地上，又说，“这边没风。”

　　小五看了眼老三，老三伸手拍了一下小五的脑袋：“你傻啊，在风里点火。”

　　小五恍然大悟，原来是风大吹灭了火花。他点点头，走到葛教授身边，挨着他坐下了。

　　教授坐在树下，风被树荫遮蔽，又被他的身体挡住，火花点燃后便再也没被吹灭。

　　小五升起柴火，烤了烤手，问葛教授：“你冷不？”

　　教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端起军用水壶的杯盖，浅浅地呷了一口。

　　小五看着发呆，他和老三接到上级命令，护送葛教授返回军区，一路上风尘仆仆，三个人赶路赶得灰头土脸的，纵使是这样，葛教授始终是这幅沉静模样，不急不躁的。

　　老三看不惯教授的样子，冷哼了一下，转头添了把柴火，不多会儿又站起来拍拍衣服：“我去看看有没有野味，今天得开个荤了。” 他说着，问小五，“你去不？”

　　小五看了眼葛教授，他已经收起水壶拿出记事本，借着火光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我保护教授。”小五道。

　　老三没好气，挥了挥手走远了。

　　火堆边就剩下葛教授和小五两人了，小五无聊，盯着葛教授的本子看，那上边写了奇奇怪怪的字母，字母之间又连了线，有的是一条，有的是两条，密密麻麻的。

　　小五看着觉得有意思，“噗嗤”笑了一下，指着教授的本子说：“这个像马蜂窝。”

　　葛教授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微笑着回应。

　　火光照着教授的侧脸，让他的脸庞挺拔起来。小五看着愣了一下，急忙低头去摸步|枪，摸过来却又不知所措，只好拿衣袖擦了起来。

　　“这是结构式。”葛教授冷不丁开口，“是新型弹药的配方。”

　　小五动作一顿，抬头看教授。

　　备战已到了关键环节，军火粮草都已备齐，战争恐怕一触即发。

　　教授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良久，他缓缓开口：“这些马蜂窝关系重大，如果途中我遭遇了不测……”教授顿了顿，用手指点了点腿上的硬壳笔记本，又说，“记得把它交给骆司令。”

　　小五不懂，不过简单用笔画出的马蜂窝，能有多大的作用。他想问，但看着教授严肃的神情，却又不敢开口，只得点点头。

　　-

　　三天后，三人到了军区，安顿好之后，小五陪着葛教授去见骆司令。

　　教授和司令在营帐里说话，小五便在外面候着。荒无人烟的西北，风沙格外大，大风如同刀子，一下下割着小五的脸。小五往手里哈了口气，伸手搓了搓脸，心里突然想到了教授，他坐在火光边，人是冷的，但笑容是暖的。

　　小五还没收回神来，便听到营帐里传来争执声。

　　“骆宁，你骗我！”

　　“你冷静一点。”骆司令的声音很低沉，“我信你才向元帅举荐你，才把你从国外找回来。我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

　　“可你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缺德？”骆司令笑了笑，“你不在国内，不了解情况。你去城里转转，我不这么做，百姓怎么活？这个国家怎么活？你我怎么活！”

　　小五知道偷听听别人私事是不好的，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往营帐边上凑了凑。

　　里边声音弱了下来，就听骆司令说：“你我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你。你还是太单纯，一心钻到书堆里。等你以后回过头再看看，就会知道所谓的对错都是狗屁。”

　　再往下，帐内的声音变得窸窸窣窣，突然“哐当”一声，像是撞翻了什么东西。

　　骆司令大怒，吼道：“没有人可以忤逆我！”话音刚落，葛教授便从帐内出来。

　　教授走得很快，小五急忙跟上他，偷偷从旁瞧了他一眼。教授面容不再沉静，眼神也变得有些空洞，样子颇为狼狈。

　　回到帐内，一直到深夜，教授都没有再出来，连晚饭也没有吃。

　　西北天寒，小五怕教授挺不住，正好看见骆司令的副官端来了晚饭，小五便将饭菜送到了帐内。

　　教授趴在桌前，就着微弱的油灯在笔记本上画着马蜂窝，小五把饭菜放在桌边，小声道：“葛教授，吃点东西吧。”

　　葛教授没抬头，只说了声：“谢谢。”

　　小五讨了个没趣，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决定离开。

　　快走到门口，葛教授突然叫住他：“你没当兵前是做什么的？”

　　小五一愣，回道：“在家种地的。”说完，他伸手挠了挠头，憨笑了一下。他原来也喜欢读书，只不过家里没钱。

　　“日子过得好吗？”

　　小五想了想道：“虽然钱不多，但和爹娘妹妹在一起，日子过得挺快的。”

　　葛教授听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低头看笔记本。

　　他埋头时，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忧郁沉闷。小五看着，壮着胆问了句：“教授，你和司令以前认识？”

　　葛教授抬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们是大学同学。”教授说着，像是想起了从前，目光变得迷离而涣散。

　　英伦校园里很少华人面孔，一来二去他便认识了骆宁。那时候的骆宁心存壮志，胸怀天下，两人惺惺相惜，时常促膝长谈至天明，久而久之，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骆宁出身军阀，家里为他安排了亲事。骆宁走时曾邀他一起回国，只是他自己觉得就算回来又能怎样？还不是枉然。

　　一别十年，这次回国，还是骆宁的一封长信才说动了他，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是他这样受过西式教育的。

　　葛教授想到这里，无奈笑笑。就算是这样，回来了还是枉然。多年不见，已经物是人非，骆宁的野心越来越大，当年单纯的报国志向已经荡然无存了。

　　骆宁说，这叫“以战止战”，以发动对外战争来缓解国内日趋激烈的矛盾。

　　葛教授毫不认同，但两人已有分歧，一切都是鸡同鸭讲。

　　小五看着教授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过去拿起筷子，递到教授手边：“菜都凉了。”

　　葛教授接过筷子，筷子是银质的，上边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伸着筷子挑了挑青菜，叹了口气道：“就算日子再苦，和爹娘在一起还是好的。”他抬起头问小五，“对吗？”

　　小五傻笑：“打完仗，灭了外敌，照样能回家陪爹妈。”

　　葛教授摇了摇头，参了军，上了战场，谁还能知道死活？

　　筷子在餐盘里翻了翻，筷子头有些发黑。葛教授看着皱了皱眉，像是没有食欲一样放下了筷子。
　　小五见他没吃，刚想劝，这时，突然有人闯入营帐。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了双眼睛在外边。小五见了不由一惊，连喊叫都忘了，下意识挡在葛教授身前。

　　黑衣人看了一愣，朝小五挥了挥手，低沉着嗓子道：“你闪开！”

　　听见声音，小五一愣，不确定地问了句：“三哥？”

　　黑衣人眼神一闪烁，不再说话。

　　“三哥，你穿成这样要干什么！”得知黑衣人是老三，小五更不敢乱喊了，反倒是压低嗓音。

　　老三指着小五背后的葛教授，“你闪开，我得杀了这混蛋！”

　　小五没动，依旧是挡在教授身前。

　　“你小子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和骆宁是一伙的，为了发战争财弄得民不聊生！”老三怒道，“我一路上都在找时机，你小子倒好，形影不离的！”

　　小五知道葛教授和骆司令是旧识，也听闻兵营里流传的说词，他们说骆宁发动这起战争，号称“先发制敌，消除外患”，其实不过是将国人的注意力从内转到外，而所谓的外患也是凭空捏造的。

　　小五不愿相信这些，更不信葛教授和他们是一伙的。

　　老三见小五食古不化，气道：“你小子真傻啊！他手里的笔记本上边有新式弹药的配方，那就是骆宁发动战争的关键！”

　　这回小五犹豫了一下，葛教授确实和他说过，笔记本里记载了弹药的配方，而且极其关键。

　　小五转身看教授，教授正襟危坐，扯着嘴角费力笑了笑，胸口一阵，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小五和老三均是一愣，只见教授从身下摸出笔记本，放到桌上，慢慢推到小五面前。他的气息断断续续，小五听不清，俯身过去。

　　“把它藏起来，或者……”教授顿了顿，叹了口气，“毁了它……就是……不要给骆宁……”

　　说完话，教授眼皮一沉，气力卸去，身体倒了下去。

　　小五急忙扶住他，把教授抱在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小五不明白，看了看老三，老三也不解，葛教授何以突然喋血。

　　“骆宁得不到……新的配方，就不会……发动战争……”葛教授气若游丝，但还是一字字说得清楚，“但他还会找……找别人研发……你们……”他看了眼老三，使劲儿喘气，留下最后两个字，“抓紧……”

　　小五不相信，使劲儿摇着葛教授，可怀里的人不但没有回应，身体却开始慢慢变得冰冷。

　　良久，老三开口：“小五，和三哥走吧。听教授的话，我们要赶在骆宁之前制作出新的弹药。”

　　-

　　“骆司令。”副官从帐外进来，伏在骆宁耳边低语。

　　骆宁听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良久，他冷笑了一声，问：“他死了？”

　　副官点点头。

　　骆宁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拍案而起。他在葛教授菜里下了毒，不过是想吓唬他，要他知道他骆宁是不可违抗的。他给了他银筷子，为的就是让他看出破绽，可他倒好，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

　　“他的笔记本呢？”

　　“不见了。”

　　骆宁大怒，伸腿踢翻了椅子，大骂：“蠢货！”

　　“昨晚失踪了两个士兵，是之前护送教授的两人。”副官道，“我这就派人去追。”

　　“还不快去！”

　　副官走后，骆宁踱步到帐外，外边风大刺骨，吹得骆宁的军袍“霍霍”作响。这一仗，成本已经这么太了，他再也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