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翊风月》唐妩

9、第 9 章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曾经了。自从祁清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忆到过去了。
　　而如今，前尘往事如潮水涌来。
　　大概是在那个春天，长安郊外的桃花开的正艳。
　　开靖五年，天子登基的五年，决定南下春巡。本是定的祁贵妃随驾，然出发前祁贵妃被诊出有孕。天子便独身带着仪仗浩浩荡荡的去了江南。
　　接待圣驾的正是丰城温家。也正是在温家，他遇见那名让他罢黜后宫的女子。
　　“祁妃，你肯定没有见过那样的姑娘。”东方御回宫向祁清说起的时候神采奕奕，宛如又看见那个小姑娘下水摸鱼，偷偷烤着吃；她闹的后院人仰马翻；她会爬树跳墙溜出去撒欢的到处玩。
　　他惊奇，他见过无数或冰冷，或矜持，或妖冶，或妩媚的姑娘，可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这样，干净而且灵动，像风般席卷了他的世界。
　　情不知何所起，直教人一往情深。
　　祁清温婉一笑，“陛下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他摇头，“后宫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吗？像她那样的姑娘进来要么变得心机深沉，失了原来模样，变成木头桩子，要么就被吃的渣都不剩。”
　　他说的兴起，却没有看见这个面色清雅，绝代无双的姑娘，眼里有密密麻麻的绵痛。
　　她默默的送走了满腹愁绪的年轻的帝王，一个人呆坐桌前，一夜未眠。
　　东方御阔别了多年没有再见这个清丽的身影，尽管知道是梦境，但他忍不住走上前揽住她，头搁在她头顶。就像曾经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的心突然特别安定。
　　他以为自己忘了她的，如今再见才知道，她是埋在他心里的梗，永远跨不过，忘不了。
　　天明之时，她疲惫的笑了笑，轻声说：“阿御，那个位置太寂寞了，我只想陪着你而已。”
　　东方御一顿，他轻声的说：“我知道。”
　　可是她听不到，空寂的宫殿里只有一声灯烛爆裂声惊醒了她。

　　那年鸿雁横渡秋水，移居南方的时候。年轻的帝王再次南下，却是孤身一人。
　　重重宫墙，九层宫楼，祁清独自站在那里遥望江南，面色不惊。
　　东方御默默的跟着她。他不无悲哀的想，过去种种，他已经无法挽回，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多看看她，痛其所痛，伤其所伤。
　　他看着她眸中的光，破碎，再聚拢，他听见她喃喃自语，她说：“阿御不会骗我的。”
　　寂寂秋风，飘落在宫闱之中的除了枯叶，还有破碎的真情。
　　东方御上前抱住祁清，明知道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再也不会听到，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这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我爱你”。
　　他曾信誓旦旦的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也知道，他终究是食言了。
　　他是个骗子。骗了她，也骗了自己。
　　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骗局太大，骗过了两个人一生苦等，到最后还是来不及说我爱你。

　　年轻的帝王微服孤身前往江南，恳求心仪的姑娘和他回去。无论是在什么年代都是一场震惊天下的浪漫。
　　朝中大臣亦是炸开了锅，纷纷上书恳请圣上勿因儿女私情误国，早日回京。
　　文人名士更是直指温菁，言其乃祸国妖孽。
　　奏折缴文纷纷传往江南。祁清呆在长安里，处事不惊的看着这场闹剧，祁家派人询问的时候，她也只言，静观其变。
　　她说，“陛下不会屈服的。天子之怒，祁家担不起。”
　　诚然如她所料，天子大怒，山河齐动。世家大臣，文人名士或被打压或被流放。而祁家却是保善独身。
　　祁家年轻的家主，进宫问起此事时，祁清淡淡的解释道：“哥哥，陛下定下的罪名是藐视皇威。陛下处理的那些人是不愿改革的守旧官员和世家贵族的代表，削其实力，保其根本，为的是改革可以顺利实施。”
　　“预测改革明年会缓缓拉开帷幕，哥哥，祁家可以入世了。”
　　祁家家主茅塞顿开，强捺心中的豪情壮志，“祁家必全力支持圣上。”
　　祁清微微一笑，“哥哥，陛下是明君。”
　　一直陪着祁清的东方御默然，在梦里他才知道自己当年大刀阔斧的改革的顺利进行，竟是祁清在他还在江南逍遥的时候，为他争取到了祁家的支持。祁家是天下文人之尊，得到祁家支持，就相当于得到天下文人的支持。
　　他恍神间又听到那个清润的声音认真的叮嘱着她的哥哥。
　　“无论发生什么，哥哥，你要答应我，不许对陛下心怀愤懑，祁家始终忠于东方。”
　　“……好”
　　他恍若雷击，难怪后来他那样对待祁清，祁家却始终站在他那边。

　　祁妃不问世事，安心养胎时，长安也逐渐安静下来，似乎和往年一样，度过一个平静的冬天便可迎来十里桃花。
　　可风雨欲来的平静是闷的让人心里惶恐不安。她知道，这次帝王回朝必会带回一个江南姑娘。
　　她料到了开始，却始终没有料到结局。
　　东方御苦笑，半生的流离不知，如今却在梦里一一走过。
　　他深知，这一次他回京，除了会带回一个女子，还会带回一个让他痛苦终生的决定。
　　他身处梦境，回溯时光重新翻开尘封的记忆。一幕幕悲欢浮现，他深知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镜里花，无力更改，只能旁观着故事推往绝望……
　　他如今也清楚的记得那年江南仲秋秋风的暖软，抬头还可以看见碧色空际的天空掠过的几个黑点。
　　他说，要带她回宫，要立她为后。温家小姐嗤之以鼻，扬言道若要娶她必是后宫无人，一人独宠。年轻的帝王欣然应之。
　　当年的他是怎么想的来着，东方御看着沉静安然的祁清仔细回想着。
　　哦，他当年觉得用一宫他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女人换他喜欢的一个姑娘，这个交易很划算。
　　他曾以为那是他想要的，如今跨越了半生的回首，在看到他安静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做着小棉袄的祁妃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其实这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
　　与卿共待明朝始，一世看尽人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