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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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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是权铎第一次见到乔老爷子,这个传说中雷厉风行、曾独霸一方的人物,而如今这个老人枯瘦如柴,血肉似乎都被什么吸走了,全身只剩一张薄薄的皮虚虚包裹着骨头,这画面他并不陌生,几年前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便是这一番光景。
只是并不清楚,为什么老爷子要提出单独见他的要求,不过他还是来了。
乔老爷子堪堪睁开眼睛,只是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虚弱的身体让他连稍微抬起手都显得格外艰难,他目光涣散地“看着”站在床边身形颀长的年轻人,“你……来了。”
权铎惊讶不已。听他这语气,似乎对自己并不陌生,反而有一种会旧友的感觉。
他轻轻单腿跪在地上,声音比动作更轻,“老爷子,您找我有什么事?”
剧烈的咳嗽阻止了老爷子含在唇边的话语,此时水已经吞不下去了,他忍着喉咙的干涩,喘了好一会儿后才平静了些,“你爱她吗?”
权铎知道老人口中的“她”是谁,几乎不曾犹豫就点头,语气坚定,“爱。”
乔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嘴角也露出些许的笑意,掀起唇边一层层的皱纹,像秋天的田野上被微风吹开的麦浪一样。
“有些话……我,”老人呼吸已经很困难,但显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他枯瘦的手抓着床单,似乎想把身体稍微拱起来一些,但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便放弃了,只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话语上,“想跟你说。”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记挂的莫不是自己的孙女,不管是苏曼画,还是知道真相后的乔安宁,当然,前者的分量会更重些。
老爷子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权铎听得很认真,唯恐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听着听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渐渐有了温热的感觉。
从这个弥留的老人身上,权铎感受到了他对自己外孙女的那种深切的爱,然而又迫于现实只能把它深埋心中的无奈,更甚的是心疼和怜惜。
他担心自己离世后,苏曼画受了什么欺负什么委屈,再也没有人可以为她撑腰。他相信赵力卓对孙女的付出并不比自己少,然而这个男人也不能陪她到生命尽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孙女在这个男人身上受到了伤害,乔老爷子不是不痛心的,所以他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几乎断掉了他们复合的可能,孙女他可以守护,将来为她找个更好的男人,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原本以为还可以陪她更久些,奈何这副不中用的躯壳……
他是个多自私的人啊!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老爷子在权铎面前感到无比羞愧,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的人生……我干涉……得……太多……”老爷子垂下眼睛,呼出了一口很轻很轻的气,“我走了以后,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请你多包容她一些……咳咳……她这一生也…不容易……”
不过,乔老爷子始终相信,自己的孙女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个男人会是她一辈子最好的归宿。
可惜,这个认知来得太晚太晚了。
“好,”权铎轻轻握住那瘦削的手,“我答应您。”
有人开门进来了,脚步很轻,里面的两个人都没有察觉,直到感觉旁边也有人跪了下来,权铎才侧过头,“曼画。”
苏曼画已经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她看着床上的老人,喉咙又哽又痛,双手颤抖着去摸他的手,“外公……”
乔老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这声“外公”叫得多动听啊,他的眼角迅速渗出眼泪,这已经是他这一生、这背负了太多太多责任、太多无奈的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只是,没想到是最后一刻。
他可以去见乔樱了。
乔老爷子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地垂下,像秋风中抖落的最后一片落叶,在空中划过弧度,最后落地,被皑皑冬雪珍藏。
良辰美景奈何天。
所有美好的事物,终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褪色,消失。
那已经是时间的尽头。
“外公!”凄厉的喊声从病房里传出来,等在病房外心急如焚的人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泪水如泉涌。
“外公!”苏曼画扑在床边痛声大哭,“您看看我……看看我呀!求求您……您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曼画好不好?”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们才刚刚相认,她还来不及好好听听他说话,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也来不及为他做一顿饭尽尽孝心……这么这么多的来不及……终于只是来不及而已。
权铎看着苏曼画悲伤过度,进而情绪失控,他的心也开始揪疼,他抱着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让她再去看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
如果可以,他会一直保护她,不让她的眼睛,再看到这人世的伤心。
***
乔老爷子去世那天晚上,乔安宁躲在安烨家里,稀里哗啦哭了一夜,手机关机,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出殡那天,律师当着众人的面宣告遗嘱,乔老爷子只把一栋别墅给了苏曼画,其余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都给了乔安宁,这是他欠这个女孩子的。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乔安宁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昨晚她为老爷子守了一夜的灵,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
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是想……外公回来。
即使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那朝夕相处的二十几年,是能简单抹去的吗?外公从小就对她很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不曾亏待过,所以才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原本以为一切可以挽回,没想到她发现了那个秘密,无法忍受之下,离家出走,这才气得外公……
她甚至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乔安宁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外公的死,一定意义上是她造成的!
悔和痛。两种交织的情绪折磨着她。
直到葬礼后的两个月,乔安宁也没从伤痛中走出来,公司如果还好有赵力卓和安烨撑着,不然也不堪设想。
苏曼画也沉寂了几个月才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墓园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像探望故人一样,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
权铎尽可能地陪在她身边,公司的事务一股脑地扔给了易子郗,弄得那男人忙得天翻地覆,每天必有一通电话打给权铎,除了威胁还是威胁,而他那个堪称计算机天才的老婆孟遥光则默不作声地黑了权铎的电脑一次又一次……
真是苦不堪言。
这天易子郗又打来电话,劈头盖脑就是一句,“权铎,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看看,连三哥都不叫了。
“看在你已经老婆在抱,儿女双全,尽享人伦的份上,可怜可怜三哥行不行?”
他还在忙着追回老婆呢!哪有时间和心思去管公司的事?
想到这里,权铎又是一阵阵的心酸。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松了些,但还是那副冰冷的腔调,“半个月之内你还不出现,我就把公司卖了。”
这种事易子郗不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真的做得出来。
权铎也破罐子破摔,苦笑道,“卖吧卖吧。”
易子郗立刻挂了电话。
权铎无限苦笑,其实易子郗刚刚在电话里说得没错,他明明已经知道苏曼画恢复了记忆,可还是不想逼她,不捅破那层纸。
说起来就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权铎就是怕一旦挑明了说,再掀开过去的伤疤,她会永远地逃开,连让他接近的机会都直接掐灭。
苏曼画也是这样一种心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地处着。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苏曼画决定消失一阵时间,好好想清楚。
这一次是真的要想清楚了。
去公司递交辞呈出来时刚好遇上乔安宁,她消瘦了许多,苏曼画看到她朝自己点点头,“下去喝杯咖啡?”
“你知道吗?”乔安宁喝了一口咖啡,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小时候曾经被人绑架过。”
苏曼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乔安宁自嘲一笑,“是仇家报复。他们把我绑到一个郊区一个废弃的工地,揪我的头发,用鞭子打我……甚至……”她语气一转,“如果我们的命运没有调转,承受这些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吧?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尤其是外公。”
苏曼画咬着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我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布满伤痕,痛啊,那时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外公在床边守着我到天亮。”
“想起他对我的好,我就舍不得……舍不得恨他。”
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身上闪烁着一层耀眼的光泽。
“对不起。”明知道这两个字没用,可苏曼画还是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女孩子说,她感觉自己好像抢了别人的人生。
如果不是自己,乔安宁不会经历那么多可怕恐怖的事情,更不会……自甘堕落,做出那样荒唐的事。
可她又何曾想到,自己的人生也被别人抢了。
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乔安宁眯起了眼睛,“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我想对你提一个要求,你答应我我就原谅你。”
“什么要求?”苏曼画疑惑地问。
“在我结婚之前,你不准结婚!”
对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苏曼画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最后点头答应。
看着苏曼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乔安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安烨从她后面走出来,坐在她对面,他刚刚已经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啊!”安烨有些无奈,“你就不怕以后权铎知道不放过你?”要知道和权氏的合作对乔氏建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谁让那个男人否定我的设计方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面子的?”乔安宁可记仇得很,不过她心里也很得意。没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以后的婚姻竟然被自己掌握在手里。
“要是你打算一辈子不结婚,岂不是害惨了他们两个?”自从知道苏曼画的亲生母亲是乔樱,安烨对这个失而复得的表妹可是很上心。
“切!”乔安宁不屑道,“本小姐像是一辈子嫁不出的人么?想娶我的人多着去了!”
安烨把这话听在耳里,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要考虑求婚了,早点把这个女人拿下,这样对谁才好。
***
“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权铎一听就慌了,“你要去哪里?”
在两人的相处渐入佳境的时候,苏曼画突然提出要离开,这对权铎来说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
“权铎,”苏曼画笑了笑,“你已经知道我恢复记忆的事了,不是吗?”
权铎眸色骤暗,她又接着道,“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年轻,以为有了爱情就可以顺利经营婚姻,可事实证明并不是那样。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它们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而最大的那个……”她整了整情绪,“是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他多无辜,还没来到这个世上,生命就结束了。”
“权铎,你知道吗?那个孩子,那道坎,我始终过不了,至少对现在的苏曼画来说,它已经成了一个很大的心结,我需要时间,离开你,好好去想想我们的未来该怎么办。”
轻轻的话语,从耳朵进来,竟然变成了一把把钢针,一点点地刺进权铎的心,令它血肉模糊,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段时间,是多久?”
“谁知道呢?”苏曼画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且不说乔安宁的要求,从心底里说,苏曼画也是希望能有这样的时间让她想清楚,不再困在过去的伤痛里,以一个全新的姿态,一颗还敢再去爱的心重新回来。
“好。”
苏曼画笑,“谢谢。”
“还记得你曾送过我一个生日礼物吗?”权铎拿出一个小盒子,“你说可以兑现任何的愿望。”
苏曼画惊愕地看着这个神色认真的男人,多么害怕从里面听到那些话,它们会让她为难,可什么都没有。
“我曾经想过让它把你留下,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权铎说,“可是我发现,如果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帮我实现愿望,那这对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是一种侮辱。”
“这个愿,我现在许下了。”权铎轻轻地说,“曼画,即使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再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你好,只要我知道你还平安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已心满意足。
“可以抱抱你吗?”或许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
苏曼画哽咽着点头,可她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保重。”
我会……一直一直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