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报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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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9月1日
孟菊一早就把白莲白岁兰从床上拖起来，套上新衣服。将木梳打湿了，压平白莲一头乱翘的短发，又给白岁兰梳了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拿出两个新书包让她们背上。自己取出平常舍不得戴的金项链戴上，整理好衣服，揣上钱包，一手牵一个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走，我们今天第一个去报名！”
白莲偏着头，好像还没睡醒，白岁兰也装出没精神的样子。
到了六（3）班门口，班主任姚老师远远的就向她们招手。
“来得真早啊。”
“那必须的，就想抢个第一啊。”
“那你可来晚了，”姚老师调笑道，“李家老三和彭家小妹已经报完了。”
“啊？”孟菊不满，不是第一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是那两家的孩子。那两孩子每次都考第一第二，老李和老彭别提有多嘚瑟了，到处吹嘘，吹嘘也就算了，还老提自家白莲！说她是绣花枕头光有样子没脑子，不就是嫉妒自家姑娘好看么！
“来，白莲把名字写上。”姚老师把登记册推了过去，自己低头写了张□□递给孟菊。
“姚老师啊，我家白莲什么都好，就是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老开小差。你可得管严些，该打就打，不要客气！”
“妈——”白莲摇晃孟菊的袖子表示不满。
“哪儿的话，白莲是个好孩子，很听话的。是不是啊，白莲？”
“我生的娃我自个儿还不了解吗？她就是猴子投胎的......”
趁着她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白岁兰快速地在登记册上写了名字，又开好一张□□撕下来。
撕□□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姚老师的注意：“哎，你这孩子，干什么呢？”伸手就要抢□□。
白岁兰后退几步，把□□拽在手心里，无辜地说：“我报名啊。”
“傻孩子，”姚老师哭笑不得，“你要去三年级，不是在这儿报。”
白岁兰皱眉：“为什么。”
“因为你只能上三年级。”
“为什么我只能上三年级？”
“兰兰！”孟菊低声训斥，“把□□还给老师。”
“不！”白岁兰倔强的说，同时假装眼里进沙子，用手指擦了擦——她手上涂了辣油，“为什么我只能上三年级？”
看着小女孩发红的眼眶，姚老师心软了：“你只有8岁，六年级的书你看不懂，三年级的你才看得懂。”
“我明明就看得懂啊。”
“兰兰，别撒谎！”孟菊终于发火了。
“哇——”白岁兰雷声大雨点小地假哭起来，“人家明明就看得懂......”
“兰兰，别哭啊，妈不是骂你，我给你买糖，别哭啊。”孟菊没办法了，她最怕兰兰哭，她一哭孟菊就没办法，恨不得拿所有好东西来哄她。
“妈——”白莲也急了，“怎么办？”
“呜呜......我没哭......我没撒谎，我看得懂......”说着，从书包里拿出几本练习册递给姚老师。
姚老师狐疑地接过，封面上写着肖婕，是上届毕业班的尖子生。里面大多数题都写好了答案，字迹工整，一看就不是小孩子写得出的。只有一些角落里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注解。她挑眉——这是拿别人的练习册来糊弄我吧。
眼看姚老师要放下练习册，白岁兰赶紧嚎得更大声：“我明明全都会做......”
姚老师只好拿起另一本翻看。
看到那本封面上绘着的动漫人物，白岁兰放下心来。
姚老师一开始翻得很快，渐渐的越来越慢，甚至停在一页不动了。
“姚老师，你——”孟菊有些不安。
姚老师没动，她知道这本练习册，因为太难了没学生做得了就搁置了，重新给学生订了简单些的。这本练习册上只有开始几页有工整的字迹，后面就全是蚯蚓似的字了，但没有做错的--最起码一眼看去没有。她盯着一道奥数题，快速地心算，这似乎......对了？！
这时已经有不少来报名的家长围过来了，听了孟菊的解释，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岁兰和姚老师。
姚老师终于放下练习册，盯着白岁兰的双眼问：“你自己做的，还是抄答案的？”
白岁兰还没开口，白莲就抢白道：“这些是肖婕给我的，没有答案。”
干得漂亮！白岁兰心里赞道，她继续抽噎着说：“我......我做的......”
姚老师仍是有些怀疑，心里却激动起来。向校长家的儿子向锦城只有9岁就跳级到五年级，是有名的天才，这个孩子，难道也？她按捺住激动：“跟我去见校长吧。”
孟菊急道：“姚老师，这......孩子说胡话呢......”
“别紧张，”姚老师安慰道，“我觉得兰兰没说谎，不过跳级这种事要校长同意。”
孟菊牵着俩孩子，紧张又激动——说不定兰兰真的会？
校长室就在顶楼。一看到姚老师向校长就放下报纸，调侃道：“姚大先生，有什么大事？”
“姚大先生”是姚老师外号，一是赞她书教得好，一是笑她老欺负自家丈夫。
“没大事”姚老师把白岁兰拉到跟前，“就是这孩子要上六年级。”说着，把那本练习册递了过去。
向校长压下疑问，认真地翻看。好一会儿，他合上册子，问姚老师：“你怎么看？”
“我还有些怀疑，想让这孩子做个测试。”
向校长点点头，弯腰笑着对白岁兰说：“叔叔给你考个试好不好？”
白岁兰懵懂地点头。
向校长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翻出几套试卷，选了一套上一届六年级的数学期末考试卷，划掉所有单数题，留了一半数量。又找出一支圆珠笔，一起递给白岁兰，叮嘱道：“做完了叫我们一声。”
见白岁兰听话地爬在桌子上写起来，向校长将几个人带到了门外。
白岁兰写完几道题，听见门外几人低声的交谈。她知道他们在询问妈妈关于自己的事，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妈妈并不了解她。
孟菊37岁才有白莲，生的时候是剖腹产，身体从此便虚弱了很多。两年后，白雪松得了急性阑尾炎，做手术时不慎感染了细菌，命悬一线，抢救回来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就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有了白岁兰，他们本也担心孩子会先天不足，但怎么都下不了狠心打掉。后来白岁兰出生，果然虚弱无比，除了贫血，没有别的大病，就是身子虚，风吹就生病，一年里有半年待在医院看护。
那时孟菊忙着做布匹生意，白雪松也忙着转正，两人对白岁兰照顾得不可谓不悉心，只是谁都没空教她说话陪她玩耍。等到白岁兰1岁多，他们才注意到这孩子不说话，表情也很呆滞，急忙送到医院，那时候还没有“自闭症”这种说法，医生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只能说大概脑子有问题。孟菊一听，觉得天都塌了，她抱着白岁兰大哭，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白岁兰，就不做生意专心照顾起来她来。
白岁兰到2岁终于开口说话了，一出口却是标准的普通话——大概是经常一个人呆坐着看电视的缘故。她不爱与人交流，不爱玩耍，只呆坐着看画册，把她强行带到人群中就会哭。她从幼儿园到二年级，第一考过，倒数第一考过，白卷也交过几回。孟菊吃不准她是聪明还是笨，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总是紧抓着每一个微弱的希望，期待奇迹的发生。
约莫过了半小时，白岁兰捏着卷角开门，“做好了。”
向校长一惊，接过试卷批改。仔细检查两遍后不禁喜出望外，“都对了。孟姨啊，这孩子是真聪明！”
孟菊不敢相信地确认：“真的？真对了？”
“是啊，我还骗你不成？不过......”向校长看向白岁兰，“你怎么会乘除法？还有这些字，你还没学过吧？”
白岁兰用糯糯的声音回答：“姐姐......和姐姐......”
白莲理解过来，“我的课本兰兰都看过，”想了想，补充道，“前几天，肖婕把她的书都给我了，我塞床底下，兰兰大概也看了。”
“兴许就是这样，”向校长点头，“这倒可以考虑跳级......”
“等等，语文还没考呢！”姚老师插话。
“对，语文也该考。”向校长说着要去找语文试卷。
姚老师拦住他，“叫她写篇作文就好了。题目......”她瞥了孟菊一眼，“就写《我的妈妈》吧。”
不等姚老师找来作文纸，白岁兰直接开口了。
“我的妈妈叫孟菊，是个像秋菊一样漂亮的人。我喜欢她，比喜欢小兔子、小猫还有连环画都要喜欢。有时候我会想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小虎说，他妈妈会给他买弹珠，所以他喜欢他妈妈，妈妈从没给我买过弹珠，我还是很喜欢她。雅雅说，她妈妈会给她编辫子，所以她喜欢她妈妈，我的头发编不了辫子，但妈妈会给我扎羊角辫，所以我才喜欢妈妈吗？可是妈妈不给我扎羊角辫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她。妈妈总是在笑，非常好看，我最喜欢看她笑了，但她抱着我的时候就笑得不那么好看了，她会皱起眉头，会叹气。这是为什么呢？爸爸说，因为我身体不好，她很担心。我说我身体很好，他们不信。大人总是自以为是，不相信小孩说的话，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长大了，我会像院子里的百岁兰一样，比谁都健康，比谁都长命，到时候他们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
孟菊的眼眶已经发红了，百岁兰看着她，悄悄握紧了手心。
“妈妈有次抱着我哭了，她说她会老，总有一天就不能照顾我了。“老”是什么？是像吴奶奶那样脸上爬满沟沟，腰也直不起来吗？我想象了一下，妈妈的脸上就算爬满了沟沟也还是很好看，如果有一天妈妈的腰也直不起来了，站也站不稳了，我会扶着她，不会让她摔倒的。所以妈妈，老一点也不可怕，我会陪着你，照顾你，逗你开心，我要让你一直笑着，因为妈妈笑的时候最好看，我最喜欢了！”
“兰兰！”孟菊激动地抱住白岁兰，强忍着不流出泪来。她第一次听到白岁兰说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她最担心，最想听的话，感动得心都化了。哪怕这孩子依旧看上去呆呆的，她也终于可以相信，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会像正常人一样长大，总有一天，也能像其他女孩一样......离开自己。
“兰兰你好厉害！”白莲激动地扑在两人身上。她也很高兴，她知道妈妈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妹妹也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她觉得打败第一无敌火龙将军大侠帮主的时候也没这么高兴过。
等孟菊终于放开了白岁兰，姚老师才评价道：“走题了，应该叫《我最喜欢妈妈》，不过......”她眨眨眼，眼睫上反射着白光，“文从字顺，真情实感。可以通过。”
向校长建议道：“不过一下就读六年级她也许适应不了，不如先读五年级吧，我安排她进五（1）班，我带的，我儿子也在里面。”
“这......”孟菊想要拒绝，她其实只想看看女儿是不是真开窍了，并不是真赞成她跳级——万一那些大孩子欺负她呢？
不等孟菊拒绝，白岁兰大声说：“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兰兰，这可不是小事，你听我说......”
白岁兰直视着孟菊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孟菊看着她比以前明亮很多的眼眸，不知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在一瞬间想了很多，最终顺从自己的心中的冲动，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让这孩子进六（3）班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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