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十七岁光芒》令奇生

1、再见，十七岁光芒

　　如果你知道一切是这样的结局，顾煜，你还会不会为了我义无反顾。
　　你还会不会鼓励我，为了爱的人，要不择手段。

　　一
　　夜色冰凉，萧凛凛在马路边等了很久，才听到不远处派出所的大门传来吱呀的声响。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得很。她抬眼看见那个萧索的身影慢慢走出来，萧凛凛揉揉发麻的膝盖，站起身。
　　十七岁的顾煜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小白杨，变成一个一身热血肯见义勇为的男生。萧凛凛心中一阵感慨，她低头望望自己，不禁嘲弄地一笑，要把手中握了很久的东西扔进身侧的垃圾桶。
　　只是，眼前却伸过来一只手，白皙、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像极了他的主人。
　　“冷掉了。”萧凛凛犹豫着，却还是将手里的包子递过去。
　　顾煜接过，顺势坐在马路边狼吞虎咽起来，“饿死我了。”
　　萧凛凛看着他手臂上的几块青紫没有说话，他肯吃自己带的东西，是不是证明，他原谅自己了。其实，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曾经是平行线，可是如今不同了。其实，无所谓了吧。
　　初秋的夜，两个十七岁的少年坐在派出所外马路上。就着派出所门外闪耀的警灯才得以看清对方的脸。萧凛凛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脱离轨道不受控制了。被恶魔缠绕并且甘愿沉沦的人，是无药可救的吧。于是，两人都各自无言，就像回到了他们的童年。
　　寂静很久，萧凛凛一侧身就撞上了顾煜坚定的目光，这个平时嘻嘻哈哈的男生竟也有这般沉默无言的时候。这样想着，她听见了顾煜的声音。顾煜说：“凛凛，我们生来就被人抛弃。可是，如果现在你连自己都放弃了，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拯救你了。”

　　二
　　“顾煜砸了别人的宝马车！”
　　这个消息顿时爆炸在沉闷的高中教室。早上，顾煜刚来到教室就被一群人一哄而上围在中间，要他讲讲事件经过。
　　顾煜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是那车停在马路中间嘛，正好那天哥哥我心情不爽啦，就砸上去啦，是不小心啦……哈哈，后来才知道是宝马啦……”没有人去深究起因后果，沉闷的高二生活，需要一点调剂。哪个男生和女生的花边新闻或者打架斗殴闹事之类都可以给死水般的生活来点涟漪。只是这事件的爆炸性不在于那是一辆宝马，而是砸他的人是绝对品学兼优、积极向上的好学生——顾煜。不过，高中压力那么大，偶尔出点小意外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这个消息很快也被“高考高考”这几个千金重的字眼淹没了。
　　萧凛凛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顾煜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她只是扫一眼，淡漠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是什么样的经历能够使童年和自己一样凄惨的男孩子成长为现在的乐天派呢。也许，是爱吧。是自己始终得不到的很多很多的爱吧。课下，萧凛凛在走廊遇上顾煜，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走过去拍拍男孩子的肩膀：“不是你传的，我知道，我不在乎。”
　　萧凛凛知道谁是多嘴驴，班上叶凯的爸爸就在派出所工作。班上每个人的底细她全了解，顾煜一定不知道，做她这一行本来就是冲着钱才会那样做的吧，没有什么被迫，分明是自愿的，自愿走上别人的宝马车。

　　三
　　下午自习课上，顾煜被班主任叫去了，萧凛凛看着那个背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后就收拾书包走出教室。哪有时间在教室安静地上自习呢，他们可以，可她不行。她需要争分夺秒，去争，去抢，去打拼。看着同龄的高中生那般青春活力的样子，她的心却已经钝到麻木了，萧凛凛没有十七岁，她被命运直接拉扯着跳过青春期奔向了老年。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她，想到这些，萧凛凛挺直了脊背，不再顾及身后的议论纷纷。她对自己说：萧凛凛，你要这般无耻地坚持下去！
　　班主任没有对顾煜多加指责，他了解这个男孩子，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在正经事儿上百分百的认真和严谨。班主任在知道顾煜身世以后更是被他的阳光积极所感染，将他视为朋友。
　　“顾煜，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对于现在的一切你要倍加珍惜。不止珍惜，更要小心翼翼。”
　　顾煜不断点头，他怎能不小心翼翼呢。先是被车主一番拳脚相加，而后在派出所又是被审讯的人软硬兼施，被责骂为垃圾、废物、流氓渣子……可他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更别提他父母的姓名和电话。和他一起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小孩里面，他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了。养父母将他视如己出，给他提供算不上优渥但是够得上小康的生活，关心他的学习，他又怎么能辜负呢？
　　同样是孤儿院里走出的小孩啊！顾煜的心顿时抽紧，随即传来窒息的疼痛。他想起那个叫小晞的女孩子，在十一岁的冬日黄昏，变成了被全世界遗弃的旧娃娃。他、小晞还有萧凛凛，他们三个是孤儿院里最沉默的孩子，在孤儿中被孤立，因而走到一起。身世大致相似，小晞像个温柔的小狐狸，而萧凛凛像头暴躁的狮子。七岁那年，他们分别被领养，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十岁的小晞在一次课外活动中晕倒，被查出患有遗传病。喜爱她的养父母顿时觉得他们是请了一瘟神回家，一直想把她再送回孤儿院，三年的感情顿时贱如草芥。
　　小晞每日憔悴下去，可是十岁的顾煜无能为力。如今的他，有时会想十七岁的小晞会成为什么模样，是像所有青春期少女一样，绚烂而又快乐。还是，就像十七岁的萧凛凛，在深夜，浓妆淡抹，被中年男人推搡上宝马车。
　　不，不会的！顾煜现在已长大成人，他可以守护他爱的人，坚决的捍卫。就像，他觉得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捍卫萧凛凛。

　　四
　　萧凛凛总是吸引着全班人的目光。她没有躲避也没有遮掩，依然是那淡漠的一眼然后走向座位。可是她嘴角的伤却那么肆无忌惮地挂在那里，让顾煜心头一震，进而愤怒，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幸运，萧凛凛，可你为何作践自己？
　　像是约好的一般，放学后他们都没有走。许久，直到教室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了。顾煜瞪着萧凛凛嘴角那片明显是挨揍留下的痕迹不说话，他在等一个解释。萧凛凛看着面前这个因为她而怒气冲冲的人，突然想笑。他怎么突然管起了自己的闲事，她可是红颜祸水，谁招惹谁倒霉。
　　顾煜见她竟然无所谓地笑了，上前一把抓住萧凛凛的胳膊，挟着愤怒，力大无比，让萧凛凛觉得生疼。
　　这个可悲的女人，毫无羞耻心了么？
　　“每天不上课，还浓妆艳抹，萧凛凛，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到底折腾什么？！”顾煜不放手，质问道。
　　可是，萧凛凛却只是淡淡地说：“顾煜，以后我的事，你别管。”
　　“你就这么喜欢被作践？”顾煜嘲讽地问。
　　刀枪不入的萧凛凛却被这句话刺到了，“被作践？呵呵，对呀。我是天生的贱胚子，从小不就是的吗，生来就是被人践踏被人侮辱的。你又为什么管我，你比我幸福一万倍，你的亲生母亲不会在快死的时候才来找你，死乞白赖的求你赚钱救她那条烂命。我却会遇到，我日日盼望的亲人是魔鬼，是来向我索债的。我命是够贱，最贱的是我容忍了她的狠心抛弃现如今却不能以同样的手段抛弃她！我还要拖着她，拽着她的命往前奔……”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萧凛凛，不是说好死都不会掉眼泪的吗。不是说即使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也要不顾一切的无耻下去么……
　　“其实，我们中间最幸福的是小晞。她永远活在十一岁，对以后的世界一无所知。更不用再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的肮脏，她真的，真正解脱了。”
　　她想起那个黄昏，床板上死去的小女孩，还有那个在床边痛哭的小男生。那一刻，她恨透了全世界。也许，是从那一刻起自己才开始对这个世界深深地绝望起来。在亲生母亲找寻来的时候，她是欣喜的，她以为终于找到了归宿。可是亲生母亲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萧凛凛想，她的父亲肯定是一个懦弱的人，她正是继承了他的那份懦弱才没有直接走上去把她的亲生母亲掐死。
　　“凛凛”，顾煜突然拥抱住她，“我们可以想办法。以前太小，面对亲爱的人陷入苦难总是无能为力。可现在我们有了能力也有很多途径可以筹到钱治你妈妈的病。相信我，千万不要逼自己走上不归路。凛凛，我可以帮助你，只是，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其实，那个时候，萧凛凛很想问一句，“顾煜，你是因为小晞才来在乎我，还是因为我就是我。”只是，她没有问，她觉得那一刻任何言语都是亵渎。
　　在逐渐走向冰冷的秋天里，萧凛凛的心霎时温暖起来。

　　五
　　有个人愿意在乎自己，帮助自己。也许，自己十七岁的人生还不至于那么的糟。回家的路上，萧凛凛的心变得像轻盈的蝴蝶，开始有了细密的心思。那个小白杨一样的男孩子，自己要多努力多努力才能配得上他呢。
　　推门而进，入眼是明晃晃的玻璃碎片，以及那个一身是血的女人。女人听到开门声便拖着身子疯狂地奔过来，一把抱住萧凛凛的大腿，“凛凛，救救我救救我，我可是你亲妈啊！你不能不管我，如果你不救我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女人脑子里的肿瘤越来越大了，压迫到神经。疼痛使她行动越来越粗暴，总是不受控制的自残。萧凛凛看着这个一身血污跪在一堆玻璃碴里不停对她磕头的女人，只是颓然地跪下身去，紧紧抱住了她。原来，她所处的地狱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妄想看见太阳的！
　　萧凛凛将她母亲扶到床上，喂她吃了药，给她擦干净身子。然后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黑哥。是我。上次是我不对，是我没有招待好黄总。不，不关那个男生的事，和他没关系。黑哥，我已经得到教训了，求您不要动他。我以后再也不给您添麻烦了，我愿意，以后您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顾煜，如果小晞还活着，十七岁的她绝对不会是我的样子。她会和你牵着手，永远在一起。有你的照顾，她一定会温暖善良，每日快乐。

　　六
　　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顾煜的影子，偶尔他来一下班里，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其实，萧凛凛最近也很忙，她几乎没有时间来上课。她需要凑足够的钱来给她妈妈动手术。
　　黑哥是这个小镇上某个暗集团的头头。萧凛凛走投无路了才会找上他。黑哥会让她接待一些商客，也曾经让她携带交易过一些违禁物品。黑哥给她的回扣不算少，偶尔遇到老客户她还会额外赚一些小费，比任何一份兼职打工赚的钱来得快，也多得多。
　　顾煜兴冲冲地带着这些天来，他通过网络和新闻媒体募捐来的钱去找萧凛凛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幅景象：堆满垃圾的街角，萧凛凛被一群混混围在中间，上衣已经被扯烂，嘲笑声起哄声口哨声笼罩在萧凛凛头顶上。
　　萧凛凛那一刻觉得她的人生要真正彻底地完蛋了。可就在那一刻，顾煜冲上来，一拳打倒了正抓着萧凛凛肩膀的那个混蛋。随后，是激烈的混战。以一敌众，可因为这一个人是拼了命所以才使战况愈加持久和惨烈。
　　萧凛凛在混战中从这个破烂的街角看向天边的云，只是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了。突然她被一股力量拉起，开始不停地奔跑，跑到心肺都要跳出来。恍惚中，她看到很多人民币从脸前飞过，割着她的脸，哗啦呼啦的。她想停下来回头去捡，这可是她梦寐以求拼了青春拼了纯洁都想得到的钱啊，可是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和人民币一起等待在后面的，也许，就是死亡。

　　七
　　顾煜在医院里，用血淋淋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其实本来是厚厚的一沓的。他每天不上课到处奔波筹来的。只是，现在只剩这么多了。他虚弱地说：“凛凛，对不起。”然后，闭上眼睛，再没有说话。
　　萧凛凛看到顾煜的眼角有泪静静地滑下来，她只是接过那些粘着血的钱，一个人怔了很久。
　　准备去接顾煜出院的那一天，萧凛凛接到一个电话。
　　冲耳便是世界上最肮脏龌龊的词汇，她从黑哥愤怒地想立马冲过来杀他的语气中，抓住几个关键的词组合起来。群殴时，有个混混打红了眼不小心刺死一个路人。路人的家庭背景很硬，愤怒地将他们告上法庭，再追究下去可能就要牵扯出黑哥的暗集团。而萧凛凛需要做的就是出面作证，证明杀人的不是黑哥的人，而是——顾煜。
　　黑哥说，如果你肯作证，你妈治病的钱我全包了，一定救活她的命，并保你们衣食无忧。如果你不作证，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萧凛凛呆了很久，只消化了几句，那就是她妈妈有救了，黑哥可以给她出钱立刻动手术。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来了。
　　萧凛凛走进医院的时候，看到顾煜已经收拾好东西在等她。看着顾煜额头上留下丑陋疤痕，萧凛凛只是走上前抱住他。过了很久，顾煜听到了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煜，如果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可以救你爱的人，你会怎么做呢？”
　　顾煜想起那个黄昏，生命从他手边一点点流失殆尽的小晞。他说，如果可以，我会不择手段。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拯救我爱的人，凛凛，我会不择手段。希望，你亦如此。

　　八
　　和黑哥分开后，被中年男人带去吃宵夜，一连油光的男人拉着萧凛凛的手就往宝马车里走。凛凛看着这个秃顶的色迷迷男人盯着他，似乎恨不能马上把她吞了。她心里一阵害怕。男人看出她的犹豫，只是嘿嘿地谄笑着，“小妞，老黑可说你是很听话啊，如果伺候不好我，你该知道后果。况且，出来混嘛，就不要这么忸怩。”萧凛凛这时想起了她的母亲，咬咬牙，算了吧，任由那只大手急躁地揽上她的腰。其实，那一刻是期盼着发生地震的，发生极大极大的灾难，全世界都一起灭亡了吧。
　　“砰！”一声巨响震彻在耳边，萧凛凛从男人怀里回过头，就看到车后窗展开了灿烂花朵，破碎的玻璃闪耀出那个少年的光芒，就像一颗小白杨……
　　萧凛凛惊醒过来，身下全是湿淋淋的汗，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可是少年为了他义无反顾的那一幕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梦里，那么真实。

　　曾经想过要和亲生母亲同归于尽，于是买了足量的安眠药掺在饭里面。可是，终究狠不下心。如果不是她，自己连无耻地活在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了吧。懦弱而又无耻，就是他们给予自己的一辈子都休想甩掉的烙印啊！
　　手机响起来，显示是黑哥的号码。
　　萧凛凛目光移向外面的天空。原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像极了她十七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