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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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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角灯散发着晶莹的白光,就像很久很久之前。
姚莞觉得自己好像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里,捧着一盏晶莹的五彩成窑盖钟,抬眉,自己却是站在上阳宫之前。
她轻轻的推开门。
夜未央,金凤赤鸾宫灯衔下来的穗子随着夜风飞扬,书案掌灯,女皇披着青凤翟衣坐在案后,持笔低眉。
“圣人歇歇吧。”姚莞将茶盅放在一边,小声的说道。
女皇勾唇一笑,眉眼之间有几分的沧桑,“朕有些事情想不透,也看不清。”
姚莞半坐在女皇的身侧,轻轻的伸出手,替女皇揉着太阳穴,“圣人有什么事情烦心吗?”
“你看看吧。”女皇将奏折递给了姚莞。
姚莞展开扫了一行。
她也眉头紧锁。
“停科举的这件事,是万万不行的。”姚莞说道。
女皇莞尔一笑,“朕也是这么想的。”她伸手将姚莞扶了起来,“不用拘礼,此时就只有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寒门之人,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方法,就是科举了。”姚莞说道,“如果连这个机会都剥夺了,并非长久之计。”
女皇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姚莞突然觉得灯火摇曳,眼前的景色明灭,只看的见女皇开口,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骤然之间,她被拖回了现实。
廊下雨霖铃,竹影恍惚,风正起,分明是长安城中的秋色。
姚莞自嘲一笑。
女皇过世,如今已经这么多年了。
就连安平都去世了。
门吱呀一声。
初蘅的女儿华宁公主武锦年此时正端着药走进来,看见姚莞坐了起来,呀了一声,把药碗放下,“外祖母,太医不是说让你躺着吗?”
姚莞却说道,“我躺不住。”她伸手招呼武若湄过来,“你陪我坐坐。”
武锦年乖巧的坐了下来,好奇的看着姚莞。
姚莞缓缓的出了口气。
锦年这孩子,像初蘅,但是到底是生在皇宫,又是唯一的一个孩子,比起初蘅和安平,都要有几分小孩子气。
也正是如此,她和初蘅都决定,宁可皇权被削弱,也没有将国事大权,从五丞相手中手回来,反而是建立了一系列严苛的御史机制,盯紧丞相之间的活动。
“你想你父亲吗?”姚莞半天后还是说道。
武锦年扑闪着眼睛,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他,他也没有管过我,我为什么要想他?”
姚莞笑了笑,毕竟是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开始多愁善感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懂多少?
初蘅这辈子,只可能有锦年一个孩子,若是男儿,皇帝就是男儿,若是女子,也就是下一任的女皇。
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也有那个胆子敢去豪赌,去生第二个。
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武锦年未来能够独掌大权。
对于女皇来说,还是要比男性皇帝难,就从父亲的角度而言,多少,都给了父亲一脉一个幻想,能够通过女儿去染指朝政。
是故,初蘅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抄家,赐死,哪怕是为天下诟病,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武锦年的出生,正好是在安平在位的缓冲时间,那时候好赖还有一个躲闪,安平也顶了这个黑锅。
姚莞笑了笑,摇了摇头,想把自己混乱的思路摇走。
“你母皇呢?”
“她还在云中没回来。”武锦年答道。
姚莞倒是从来都不担心初蘅。
武锦年双手交叠,像只小猫似的趴在床沿,“外祖母,讲个故事吧。”她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的。
“你想听什么故事?”姚莞问道。
武锦年好奇的说道,“外祖母,你和承天女皇,是怎么遇见的啊?”
她充分的继承了女人的八卦属性。
姚莞想了想,躺下来说道,“这可是说来话长了。”
“那要从高宗时候的春天说起了。”
三月春风料峭,长安的春天,都是伴着北方最后一份凌冽的寒意,悄无声息的来临。
那个时候,姚家获罪,姚莞也要跟着没入宫中,充为宫人。
正在被掌史领着往掖庭走着,突然八个宫人抬着銮驾从她们一行人身边路过。
掌史带头行礼,“皇后娘娘。”
她们也跟着稀里哗啦的跪了。
姚莞好奇的探头看了看,但是因为站的太靠后了,之后也放弃了,乖乖的跪在人群当中。
这时候銮驾里传出来一个有几分威严的女声,“起来吧,刘掌史过来说话。”
刘掌史连忙上前去。
她们好像是说了几句。
掌史便回来说道:“谁是姚丞相的女儿?”
姚莞愣了愣,站了起来。
“快过来。”掌史拉着姚莞走到了銮驾前。
里面端坐着一个华服贵妇,凤簪步摇,璎珞九凤,金红色的妆花翟衣威严自成,让人忽略了她实际的年纪。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姚莞双手交叠,加额行礼。
“起来吧。”皇后从銮驾上下来,“陪本宫走走。”
姚莞不明白皇后这般的行为,但还是遵从了,她虚扶着皇后,和皇后沿着永巷的长街,往清凉殿走去。
“你父亲,你知道是为什么被流放吗?”皇后笑吟吟的说道。
姚莞挑眉看了皇后一眼,说道:“人们都说是因为立了废后诏?”
她觉得并不是,故用疑问回答。
皇后摇了摇头,蓝宝明月珰叮当,“是,也不是。”
“那你说说,你觉得不是,是为什么?”皇后顿了顿,又说道。
姚莞想了想,才答道,“姚家,长孙家,胡家,这些人家,都是乙姓门第,圣人重修世家谱,就是为了打破九品中正制度,而甲姓人家的五姓八家,王谢堂前,到底是百年的门第,轻易不能动手,是故,就拿乙姓的人家开刀。”
皇后不置可否的说道:“那么这是你的想法?”
“不然娘娘可以直接要了父亲的命不是?”姚莞笑嘻嘻的答道。
她觉得,荣华富贵这些事情,既然享受了,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你觉得,从大家的小姐,变成了宫女,什么感觉?”皇后问道。
“娘娘从太宗才人到甘露寺的姑子,再到圣人的皇后,想来也是这般的感觉。”姚莞说道,她是读书人,那时候年纪小,又是唯一的女儿,所以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说话难免有些冲。
皇后不以为忤,“本宫觉得,这让本宫看透了,什么才叫做人心。”
她凤眸微眯,“是非成败,人心冷暖,一夕之间,本宫都看透了,什么宠爱,什么感情,在皇家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姚莞等着皇后的下文。
“甘露寺的生活,告诉了本宫,人这一生,只有权力,才是能靠得住的。”皇后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的凌厉,“不要因为别的事情来改变自己,更不需要改变自己去迎合别人,因为会改变自己的,最多,只是仰人鼻息的玩物。”
姚莞沉默了片刻。
“我觉得……宫女和我在家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姚莞半天之后才说道,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皇后也被逗得一笑。
“你这孩子,倒是有个性。”
武锦年插话说道,“外祖母,宫女和大家小姐的待遇,差很多吧?”
姚莞说道,“本质没什么区别。”
别人都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再加上人缘比较好,累的活都是别人做了,她基本上就看看书,写写字,也就完了。
武锦年说道:“这不符合外边说的啊。”
说话的时候还煞有其事。
姚莞先是一愣,之后轻轻的打了武锦年的白皙后颈一下,“从谁那听的?”
武锦年一本正经,“要知道,别人闲着都喜欢八卦皇家,这故事不就出来了?就是现在,还有人说母皇和南诏萧王后是一对儿的八卦,更别说您了。”
姚莞一本正经,“说实话,你母皇和萧王后,还真是青梅青梅,要是太史令不编排这个,他也没有别的可编排的了。”
“外祖母你转移话题。”武锦年抗议,“然后呢?”
“然后我就成了清凉殿的女官了,没有然后了,然后就和太史令写的差不多了。”姚莞说道,“你睡觉去。”
“外祖母你吊我胃口。”武锦年义正言辞。
“明天给你讲后面的故事。”姚莞好不容易才把武锦年给打发走。
她拥被躺下。
金钱、名利、权力,这些她都有了。
然,不该她有的虚名,作为皇帝的养母,她也有了。
而她愿意用这些,去换一个人的活,自此,两个人,哪怕是在山野之间,一叶扁舟行,东篱把酒,看黄昏夕阳。
因为在最后,她却是独自一人。
姚莞笑了笑。
但是如果有来世,她觉得,她和女皇的相遇,也会是在皇宫,也会在朝政,因为她们的相遇从皇权开始,两个人的一生,都伴着皇家的风云,权力的角逐。
没有这些,她不是她,女皇也不是女皇。
她们爱的对方,都是十余年权力斗争之后,沉淀下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