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诺之旅》草枕

8、铁轨上的三人 1

　　巨木矗立的一片广袤森林。
　　横截下来足可作双人床的树木宛如神殿立柱一般粗壮，却又与立柱截然不同地，自由散立着。
　　仰头满目皆绿。离地二十米远的枝叶交错相叠，毫无空隙。阳光只极其偶尔地投落下来，因此地面上寸草不生。漆黑潮湿的土地好似无边无际。这是个被绿与黑包围的空间，由自然造就了如此的不自然。
　　“我并不太喜欢在树林里行驶，你知道为什么吗，爱尔梅斯？”
　　巨木旁站着个十五六岁的短发孩子。
　　削瘦的身体上上披着黑色夹克，腰间则系了皮带。皮带很粗，腰却很细。右腿和腰后各有只皮套，其中收纳了帕塞达枪。
　　不远处停着部摩托拉德。后部并没有座位而是放了行李。那儿绑着只挺脏的皮包。摩托拉德的引擎发动着，后轮正空转。
　　“是怕毛毛虫吗，基诺？”叫做爱尔梅斯的摩托拉德回答道。
　　“不是啊。……唔，虽说这也是一方面因素。正确答案是，一旦开进森林里就很容易搞错方向。想着向西前进，却会不知不觉转朝南方去了。看不见太阳还真麻烦啊。”
　　叫做基诺的孩子这样说着，戴着顶有小小檐边和护耳的帽子。
　　“应该去的方向……吗？”
　　“是啊，爱尔梅斯。我们往正北走的话，就能走出这片大森林了，也就能找到道路了……应该没错。”
　　“应该啊。”
　　基诺从口袋里取出指南针，稍稍与爱尔梅斯离开一段距离，确认正北的方向。
　　“走吧。”
　　基诺折返过来，确认了一下有没有落下东西，也确认了捆着的行李和捆在这上头的风衣没有落下。
　　戴上手套跨上爱尔梅斯，将身体前倾收起支架。同时打开离合器，试行驶了一小段路以确认刹车完好。最后她戴上了护目镜。
　　基诺驶动了爱尔梅斯。
　　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基诺跨下爱尔梅斯，稍微离开一段距离，用指南针确认了一下方向。
　　然后又骑上去，走了不多远，停下，离开些，确认方向。基诺重复做了许多次。
　　“啊啊，好麻烦哪。”
　　基诺发着牢骚，却仍一丝不苟地继续着确认的工作。
　　“你辛苦了。”
　　基诺一路上确认了无数次方位，终于在面前的黑绿之间看见了一丝白光。总算变得豁然开朗，回到了平常那个明亮的世界。
　　基诺放慢了速度，双目渐渐习惯起日光时摩托拉德通过了最后一棵大树，他们出了森林。

　　森林的最北侧，并没有道路。
　　基诺面前除了郁郁葱葱的普通树林外别无他物。
　　“没有路哦。难道搞错方向了？”
　　爱尔梅斯咕哝道。
　　“不……大概这就到了，来，看。”
　　基诺催着爱尔梅斯看向下方。
　　茂盛的草丛间，有条细细的红褐色线。旁边还有另一条。两线并行，那是……
　　“铁轨吗！轨道线！”
　　“答对了。”
　　基诺蹬着地面，缓缓倒车。
　　“告诉我路线的那人说了，‘骑摩托拉德也可以穿出森林，因为半路会有条很宽的道路’，那指的就是这里了吧。应该也有其他人走这条路来穿出森林。”
　　“原来如此。但是这儿没有火车开来吧？”
　　“尽生杂草，轨道也很破旧了。我想应该是已经废弃了的……嘿咻！”
　　基诺抬起爱尔梅斯的前轮进入了轨道间转头向西。向远方眺望，见轨道沿线整整齐齐地长满了同一种草，宛如一条横卧森林的绿之道。
　　“这不是很好吗？至少，不用担心前进的方向了吧，基诺。”
　　基诺点了点头，行驶起来。她小心翼翼不让前轮撞到轨道，这样一来速度便慢下来了。
　　基诺与爱尔梅斯踏着恣意伸展的杂草前进。
　　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们遇上了第一个人。
　　先注意到他的，是爱尔梅斯。
　　正缓缓拐过森林中一处弯角，爱尔梅斯说道：“有人在那儿哦。”
　　基诺也看见长长直道的最前方有个人影，于是便刹车减速。
　　她缓缓地靠近过去一看，那个男子正蹲在地上不知干些什么。他只抬了一下头。他身后有辆装着和火车一样轮子的拖车，载满了货物停在那儿。
　　“你好。”
　　基诺打了声招呼，男子站起身来。
　　那是个小个子的老人。他长了张轮廓清晰的面孔，皱纹横生，眼睛是灰色的。
　　他留着几乎全白了的长发，胡子拉渣，戴了顶小小的黑色帽子。同样黑色的衣服破旧不堪，看得出原本挺结实的衬衫和裤子上打满了补丁。
　　“呀，是旅人啊。”
　　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
　　基诺还想与老人说几句，此时，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啊！”
　　她惊讶得喊出了声来，爱尔梅斯差不多也是同时注意到了那个，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人缓缓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他们所见的东西。然后他又缓缓地转过头来，对看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若无其事地嘀咕道：
　　“噢，这就是我在干的活儿嘛……”
　　基诺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眼那个，小声道：
　　“难以置信……”
　　基诺和爱尔梅斯目光所向之处，是轨道。而且，别处都茂密生长着的杂草在那里是一根都没有。只见砂石路面被铺得平整，枕木被等距排列着，相当惊人。
　　而两根铁轨宛如刚刚出厂似的锃亮。上表面和侧面都黝黑发光。而且这样的铁轨一直延展到基诺的视野尽头。
　　“抱歉啊，那辆手拖车没法轻易挪开。旅人小姐，只好麻烦你把摩托拉德移出铁轨一下了。”
　　“啊，哦，是。当然会这样做了。”基诺连忙答着。然后她再次接近那个蹲着的老人，微微低下头，问道：
　　“那个，有些事儿想问一下……行么？”
　　“啥事呀？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那个，是你……全部这些、除草啊打磨铁轨啊，全部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基诺指着身后的铁轨问道。
　　“噢，这是我的工作嘛。”
　　老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是工作？”
　　“是呀。一直以来都干着这事儿。”
　　说着，老人拔除了脚下长着的草。
　　基诺看向手拖车，见里头似乎装满了老人的生活用品。她回头看了眼爱尔梅斯，问了爱尔梅斯也想提的问题。
　　“一直，到底是多久了呢？”
　　“有五十年了吧。”老人嘟哝着。
　　“五十年？！”爱尔梅斯大声反问。
　　“确切年数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样吧。我只数冬天的个数算日子……”
　　“……五十年里，一直就是在打磨铁轨吗？”基诺问道。
　　“哎？嗯嗯。我十八岁进的铁道公司。那时候说，虽然这条铁轨现在闲置不用，但不久就会开通也说不定，所以要尽量地磨光。一直也没人说要停下，所以我就持续干下去了。”
　　“你一次都没有回老家？”
　　“噢，我那时候已经有妻子儿女了，无论如何总得养着他们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的工资应该一直有被送到他们手里吧，生活总是没问题的。”
　　“…………”基诺和爱尔梅斯一言不发地站着。
　　“你们是要去哪里呀？”老人若无其事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