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商瓷

5、第五章

　　是一双浑浊不清的灰色眼眸，没有光彩没有表情，麻木不仁的样子，五官却是平淡无奇，在那小巧苍白的脸上倒是有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看到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后，莫麟只能这样问他，应该是吃了很多苦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绝望的眼神。

　　“没有名字。”只在一眼之后那孩子迅速低下了自己的头，在神界名字便是一种承认，转神池里的小神在有自我意识的那一瞬间便会拥有自己的名字，作为神界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如果连名字都没有，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不被需要的东西。

　　果然就像玄深所说的那样，就连生存对于麻种来说，也是极为奢侈的存在了么。

　　“那你来神界多久了？”

　　“不记得了。”

　　之后便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莫麟一直自诩话多，但对于这个以异常卑贱的姿势跪在自己面前的麻种，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回去吧。”玄深的声音淡淡的，像一滴水落入平静整洁的湖面，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莫麟眼神一变刚要出声，被玄深用眼神阻止，只能看着这个孩子不停的对着他们叩拜，小小细细的声音破碎的传来：“谢两位大人不杀之恩，谢两位大人不杀之恩...”

　　等到那个瘦小的背影一瘸一拐的走远之后，莫麟才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就这样，让他回去了？”

　　玄深看了他一眼，褐色的眼睛里有了然的神情：“他走的越早越好。”

　　“可是那孩子受伤了啊，而且，他...”莫麟没有说下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满腹的话积在肚子里，想要吐露出来却黏在喉咙，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个孩子连你的灵力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为他治疗。我们的灵力不够细腻，对他来说太过危险，而能为他治疗的，必须要神候以上才行，他们是不会为一个麻种浪费自己的灵力和精神力的，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

　　似乎是知道莫麟心中所想，玄深的声音缓慢而优雅，潺潺的流过神界的大气：“他是被派出来做事的，如果事情做不好肯定是相当严厉的惩罚吧，说不定是逐出神界啊，像他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麻种。”

　　清楚的看到了莫麟的瞳孔缩了一下，听着自己这么冷淡的描述了这一事实，想必莫麟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吧：“莫麟啊，不要做些让你师父为难的事情啊。”

　　轻轻的抛出了重磅炸弹，莫麟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逆着光他的侧脸被映的很好看，隐隐的透出某种震惊的模样。

　　“我言尽于此了，你也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不再多说，玄深在莫麟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踏着虚空御空而行，暗流涌动。

　　原来玄深，已经成长到了如斯境地了么？

　　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能预料到自己下一步可能的行动，刚刚确实有那么一瞬，自己是想去抓住那孩子的手，带着他回师父那里。

　　可是像他这样连名字都没有的麻种，是不允许出现在众多神所居住的场所。

　　神界的尊严和脸面不容玷污，这是一直深刻在众神心里的戒律。

　　神界并非没有黑暗，就算是被光明所笼罩，也一定有一些阴暗潮湿的角落，暗暗孳生着自己完全不知晓也看不见的东西。

　　就如同那孩子的眼睛，完全没有被阳光所照射到的腐败和空洞，一想到就会心悸。

　　师父说过，要看清自己的心，要为自己的本心去奋斗去修习，我现在，好像知道了一点他话里的意思。莫麟这样想着，眼里又燃烧起了熊熊火光，充满了斗志。

　　从现在起，我莫麟，终于知道了我未来要走的道路，我要把那些渣滓角落都翻出来，在太阳底下好好晒晒，去掉霉变和杂质，去掉腐朽和阴暗，我想让这个神界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想让这个神界彻底被光明所覆盖，为此我要奋斗不息，生生不止。

　　莫麟的脸上浮现出了明亮的笑容，琥珀色的眼里有了坚定的战意，粉润的唇抿出好看的弧度，这张扬的生命力。

　　这时的莫麟并不知道，他许下的这个小小心愿，是连神界双帝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只是那时的莫麟只是在心里种下了一个翠色的种子，慢慢的发散了它的娇嫩根部。

　　回师父那里去吧，莫麟对着无尽苍穹微笑，参加了这次青白宴之后，好好学习师父教习的法则吧，不能再被玄深看不起了啊，就算不能超越他，也要可以站在他的身侧，看到和他一样的风景吧。

　　看看这个神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啊。

　　人界的九天，罡风凛冽。

　　有鹰盘旋在金色的旷野上，发出尖锐的嘶鸣。

　　旷野里汇成血海的殷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淡去，就连横七竖八死相难看的魔兵尸体，也在这风吹草动之间化为堙尘。

　　似乎有细碎的声音从蕙草间传来，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被过滤的像是虫鸣。

　　夕阳已是落成了暗沉的金，远方的山丘那里刮来带着热意的风，在抵达这片旷野时已变得温凉湿润。金色的蕙草之下有涓涓的细流涌动，最后破灭升空，化成不可见的氤氲水汽，消融在这个六合之间。

　　仿佛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场惨烈的屠杀，所有的血和伤痕在此刻烟消云散。

　　三重天之上有人影闪动，宛若星辰。

　　光影浮动，暗香潋滟。

　　若是忽略之其中滴水成冰的尴尬气氛，这样美丽的场景确实是可以入画的。

　　沉鹤没有动，他伸出的手依旧温暖而光洁，这样的完美似乎是一个雕塑。他的眼睛像是深冬结成冰的古井，淡淡的散发着冷意。

　　就在他对面的妖凰似乎不够镇定，他直直的看着这只手已经很久，身侧的灵力有些不自然的散乱，很明显的让人知道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安定。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身侧只有一个西战王。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事情，妖凰挑起眉看着对面的西战王，微斜的眼角尽是丛生的妖娆，嘴角也勾起了一抹艳丽的微笑，高傲又张扬的样子。

　　的确是当得起声震六合的艳名啊。

　　几乎是毫无任何犹豫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沉鹤的手上，妖凰的眼里是如针尖般尖锐的锋芒。

　　沉鹤的手心温度偏高，让妖凰在那一瞬有了一种被温暖包裹的错觉，明明是那么冷清的模样，自然会让人觉得他的身体也会是冰冷的。

　　有金色的光芒在手心绽放，然后化成微小的因子，迅速的钻进了体内，汇成细细的金线，沿着经络走了一圈，最后悄悄的融在了自己体内。

　　并没有抗拒这些暖暖的东西，相反被这么绕了一圈之后妖凰反而觉得非常舒服，就好像是几天没睡的人睡了一个好觉，身体都觉得轻盈了起来。

　　“第一次进入神界的话，这些灵力可以抵挡神界的排斥力。”沉鹤是这样解释的，他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似乎妖凰会答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把手抽了回来，妖凰对于自己做了一个那么大的决定没有一点的迟疑和彷徨，转过身不再看着沉鹤，任由罡风吹乱自己的头发：“该走了。”

　　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星星了，在还未暗下来的天幕之中，带了一点闪烁的星辉，和西沉的太阳遥相辉映，真是奇异的场景。

　　沉鹤的眸光悠远，他只能看到妖凰的侧脸被暗金色的太阳染成极为渺茫的淡金，模糊的，遥远的，看不清的。

　　就这样，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么？

　　真是做了，连自己都吃了一惊的决定啊。

　　沉鹤踏步往前，不急不缓。

　　左边的天空已经蜕成了淡色的黛，宛若浅滩海水的纯透，有亮色的星光浮于这夜幕之下，浩瀚而神秘的感觉涌动在了这未可知的暮色间，盈盈如梦。

　　右边的天空被太阳的日光渲染成了火一般的赤色，一层一层的浸染了这片状的虚空，热切而强势的，点燃了半空飞舞的花火，恍若所以。

　　天为景，地为影。

　　妖凰不知何时看见了沉鹤的背影，他踏步在这半边幽海半边火花的景象之中，宛若一柄出了鞘的利剑，笔直的，危险的，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

　　瑰丽而悠远的，瞬间而永恒的。

　　明明是这样少见又极端的景色，吸引人眼球的，也只是那个站在其中的月色身影罢了。

　　明明眼睛不知看向何方，明明用冰霜紧裹着脸颊，明明看着他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更像一朵浮于镜湖的佛莲，但是这就是西战王啊，就是那个可以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西战王。

　　妖凰绝不会用矫情的寂寥或是悲伤去形容此刻自己看到的西战王的背影，只是这孤身玉立的身影里，却是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的。

　　生活了数十万年的神，他的感触感官，是不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呢。

　　妖凰随即跟上了他的步伐，红色羽衣飘动，盯着这看不见尽头的虚空，脸上没有表现丝毫表情。
　　远远看到西战王翻动手腕在虚空之中拉出一个门的形状，瞬间那里灵气涌动，从门里透出了白色的日光，还有浓郁的，神的气息。

　　穿越那道门，便是神界么。

　　妖凰眉心一皱，听到西战王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的穿界门，进去之后可能有一点排斥力，你只管前进就是。”

　　站在门旁边的神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有成型的灵力跃动，妖凰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走进那扇看不清里面的大门，收拢了周身的灵力。

　　既然这样，那就...妖凰不再思考，纵身跃入了穿界门。

　　叨扰了。

　　时光和空间的约束呼啸而至，让妖凰的视线一片空白，仿佛是六感在那一瞬间全部都堵住，被囚禁在水里，被掩埋在土里，当头迎来一击的无力感，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