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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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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开过靖国神社第二鸟居,无惊无险地停在南门。作为一座由来已久供奉军人与军属的神社,每年围绕着靖国神社所发生的口角无数,此处因供奉甲级战犯而常年处于风口浪尖。在政客眼中,此处是可利用的争取选票的场所。在爱好和平人士的眼中,此处是对侵略者的招魂所在。听说过去神风特攻队出发执行任务时,会在这里举办出发仪式。
身为国人,无论本身的政治立场如何,无论是否支持宪制或是民主,对这神社都充满了恶感。雷莛雨是被汪绮媛给抱下车的。脚才落到实地,瞬间被黑沉沉乌压压一片的阴云给吓住了。这里果然聚集着过去以往无数亡魂,因都是战争魂灵,此地的煞气极重。她不会看风水,但也能看出这里的布置只是纯粹地供奉那些亡魂,不像国内的寺庙会以祥和之气来化解亡魂的煞气,或是有助于亡魂的超脱。
怨魂恶灵的煞气扑面而来,雷莛雨在鼻子前挥了挥手,像是要将这难闻的阴气挥走一些。她阻止了想要和她一起进去的跳下卡车货箱的三人道:“这里气氛诡异,怕有诸多凶险。我和汪组长进去找如因师傅就好,你们还是和林兰留在外面比较妥当,万一有鬼子士兵来了,你们一起才有保障。”她又用方言对林兰说,“这地方太妖了,味道也不对。我总觉得心惊肉跳,你真的要小心。”
“我晓得。”林兰的眼角有意无意扫过静明和王秀英,和汪绮媛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嫌雷莛雨说的是废话。
在汪绮媛的搀扶下,两人缓缓步入神社内,听得雷莛雨不停咽口水的声音,汪绮媛忍不住问她:“你在紧张?”
“有一点。”何止是紧张,想到这里一窝的亡魂蠢蠢欲动说不定还和外面那些里应外合,手心都在冒着冷汗。
“别担心,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其实,你知道,我可以背你的……”
“谢谢你哦,你背我我更担心了。”
“刚才你发号施令的样子倒也像模像样。唔,应该要表扬你没打算一个人进来。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吗?”通常面对险恶的环境,主角总是会说,你们都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对着人,雷莛雨毫无胜算,但对着鬼,雷莛雨可以算得上是第一主角了。雷莛雨没有这样说,汪绮媛倒是没吃准这点,她以为自己总是要争一争的。
“哎,汪组长,你会放我一个人进来?与其你不依不饶地阴魂不散,倒不如现在这样,省得浪费大家口水。”重点是,她根本就没有要自己一个人进来的念头。她不想承认,有汪绮媛在身边,确确实实是安心的。就像刚才汪绮媛一对她说,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她莫名就心定许多。
“怎么一下子有了觉悟,真叫人意外。”
“哎,身为你的……还不得了解你的心肝脾肺。”一时口舌之快,差点把林兰调侃两人的心肝宝贝说出了口。林兰说这话时通常她下意识地必定要去反驳,反应比谁都快。汪绮媛从来不搭理,完全没有表情。这玩笑不晓得汪绮媛能不能受得住,反正她自己是吃不消的。
雷莛雨含含糊糊地带过去打起哈哈,汪绮媛听不真切,凑得更近一些问:“什么?”
原本被她扶着走路两人距离已然够近,她这一挨近,雷莛雨面孔立刻红了。“没,没什么……”
“古怪。”汪绮媛不知想到什么,口角向上微翘道,“你这古怪的人,经常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着啥。”
“干嘛要知道我想啥?”
“唔,我也不知道。”汪绮媛摇摇头,流露出些许迷茫困惑之色。这不确定的表情倒使她看起来柔和可爱起来。
“汪组长你日理万机,有公司事情要劳心还有他国女性要拯救,就不用为我动脑筋了。”对她如此了解还想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要打算生吞还是活剥?雷莛雨不寒而栗。
“你不一样。”
“诶?”
“你是我最好朋友的爱人。”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缘由,不管做什么,只要和雷莛雨有关的都是这个缘由。没留意雷莛雨话语里的拒绝,汪绮媛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满意地点头道。
雷莛雨叹了口气,她无力反驳。“如因师傅啊……你在哪里……”
除了神明之外,靖国神社内供奉的军魂都只是以名册的形式写进灵玺簿中。放置灵玺簿的奉安殿外浓雾萦绕,依稀能分辨出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僧人的装束。俨然是她们这一行的目标,如因师傅。
没来得及等雷莛雨叫他,他便站了起来,双手合十,目光越过相携而来的两人,落在她们的身后。“你终于来了。”
直到此时,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地往身后看去,原该在车边和林兰一起的王秀英款款站在后方。见两人朝她看去还冲她们微笑点头,十分亲善——如果她没有虚空一抓,将静明一把丢在如因师傅面前的话。
“披上了僧衣就觉得能抵消一切的罪过么?小师傅,难怪你的佛你的菩萨不管用了。”
“你和老和尚的纠葛,关小和尚什么事?林兰和浅野祢呢?”雷莛雨挣开汪绮媛的手,两步走到王秀英的跟前,带着怒意直视着她。
“雷小姐是指那两位小姐吗?全城被鬼子占领了,她们自然有J国鬼子招呼。”有别于雷莛雨的气急败坏,王秀英说话时慢悠悠的,从从容容,很有礼貌。“至于这位小师傅,唔,是谁呢?你知道他是谁?”最后这一句问话是对着如因师傅的。
汪绮媛拉住了雷莛雨的手在她耳边和声道。“她们有武器弹药,浅野小姐也是玄门中人,不要小看林兰。”她怕雷莛雨一个暴躁收不住性子就要找不知是人是鬼的王秀英拼命,这姑娘急躁起来十辆大卡车都挡不住。一路上,零零星星听林兰和雷莛雨说了些许关于那场不正义的战争中的诅咒故事,汪绮媛的想法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若非这事情牵扯到了她们,她是理也不想理。“她是人是鬼?”
“是鬼,很有力量的鬼,厉鬼。不可思议,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呢?”这会儿终于明白之前偶尔觉察到的怨气是怎么回事了,隐隐约约中,总有一股力量在牵扯着,安排着。以雷莛雨目前所知所能,实在想不通何以一个在战争中死去的魂灵能有如此之大的作为。
“我?你都没见过,我怎知道。”汪绮媛拉着雷莛雨走到一边。人家在算账的时候,无关的她们理应让出一块地方来。
“我可不及你见多识广,汪组长。”
“嘁。”
两人窃窃私语中,如因师傅走下奉安典的台阶,扶起静明还替他拍去了身上的土。静明有些不敢相信,指着自己道:“师父?”
“你是静明,十八岁出家一心向道的静明。”
“呵,你竟是知道的。看来这所谓佛法,对你而言还真是有些神奇呢。田中先生,竹中先生。你们这些侵略者、禽兽不如的家伙,一个两个的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这样的佛国还是净土吗?”
“庄严佛国,十方净土,战争是无常,你的遭遇也是无常。退伍后,吾一直在为当年的罪孽赎罪;竹中君……也落入轮回,继续另一段生命的旅程。可是檀越你,为何不去往下一轮回走你该走的路,要在这人世流离呢。”如因师傅的白眉颤抖着,看向王秀英的眼神里带着悲悯。
“你们的菩萨你们的佛没有让你们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留在这里,只为了惩罚你们,让你们的国家你们的子民也遭受如我们一般的屈辱。”
“喂,我说你!你要报仇也得找对对象!如因师傅只是棋子,他由始至终都在经受良心上的责备。你看看外面那些被欺辱的人,她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女人,都是无辜的女人!你报复来报复去,都是报在无辜的人身上,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那些军国主义者,是野心家。何必要把整个城市都拖进来?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这也是在为恶。”当年的事情,作恶最少的是如因师傅,雷莛雨不明白,为什么王秀英要冲着他来。这场诅咒中死的不光有J国人,还有她的同胞。她不过是个路人,无端端被牵扯到这场灾难中。她听着这话只觉得恼怒,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不该死?他们无辜,我们就是活该吗?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阿霞才七岁!你知道那几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她应该遭受这一切吗!”说到女儿阿霞,王秀英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姣好的面容狰狞起来,看向静明的一双眼睛瞬间变成了血色。“这群畜生,一个施暴一个坐视不理。汪小姐,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见过很多世面,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汪绮媛低着头,眼眸中阴霾一片,待抬起头来时已是冰冷:“应该。”她比雷莛雨见过更多的恶,很多未受惩罚的恶,很多被纵容的恶。对于那些为恶者,她亦深恶痛绝,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对于未受讨伐的恶,在她看来,说宽恕是可笑的。
她眼中的寒光刺痛了雷莛雨,不是因为她的那句应该。而是雷莛雨想到,她们同处于一个时代,雅宁一向乐天温良,换做是她,一定与她观点一致,没有人应该经受这一切。可她这位好朋友在深思后仍旧说出应该,这个“应该”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残酷。她忽然为了这个“应该”有一点点心疼。
深吸了一口气,雷莛雨问出了一个她困惑不解的问题,“王小姐,南京一役,被屠杀者千千万万,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能力?”
“我不知道。”
“那这个问题你一定知道,你的报复,你的诅咒,要到什么程度才算结束。”
王秀英没有在第一时间作答,在无数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日子里,她想到的除了自己和女儿的遭遇便是诅咒这群J国人,她要他们的家人、后代遭受一样的待遇。但是,要到什么程度才算结束,她没有想过,也不知道。
似远未远处的枪响打破了王秀英的沉默,一串激烈的冲锋枪声后,有脚步声和喘息声传来。
雷莛雨看向汪绮媛,对林兰和浅野祢的担心溢于言表,她想让汪绮媛到前头去看一看。汪绮媛懂得她的意思,却摇了摇头。自己的屁股还淌着血,倒是满脑子都担心别人,一会儿要救个厉鬼一会儿要为老和尚出头,真是……
随着迷雾中有熟悉的脚步声趋近,汪绮媛松开扶着雷莛雨的手。
“讨债鬼,找到你的仇人了?这里还有一个,有仇的报仇,要命的偿命,然后赶紧带着这群冤魂给老娘消失!”这俏皮又泼辣的语气,除了林兰,再没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