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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浸猪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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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琴川方家,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方家家境殷实,方父在生了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之后,出人意料地出家去了,如今已是寺庙的住持。方母虽然没有离家,却住在家中庵堂之中,整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俗事。
方家的五位女儿,三位小的还算正常些,嫁了个好人家,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却一个比一个离经叛道。大女儿方如馨,若是人如其字,那就无甚可说的了,可是这位方家大小姐,自小习武,在江湖上混了个“金刀艳客”的名声,有一日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跑去西域,落草为寇,当马贼去了。
二女儿方如沁,统管家中大小事务,精明能干,处事井井有条。诸位要问了,这方家二小姐似乎也没有大小姐离经叛道啊!
那么,诸位亲眼目睹一番何为“二姐一过,寸草不生”的境界之后,再作评论。
某日,一群学子正聚集在一处高谈阔论,忽然有人大喊“方家二姐来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
“对不起诸位,在下适才想起先生布置给我的作业还未完成,先行告辞!”
“我也想起家中还有事情要做呢,先行一步!”
“啊,我怎么把父亲要我办的一件事给忘了。告辞!告辞!”
“我也……”
“在下还有……”
………………
片刻后,方才一片“欣欣向荣”之地已然荒凉,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如此,说方家二小姐比大小姐还要“离经叛道”,诸位可曾信服?
方家二姐一身华丽衣着,板着脸,沉声叫道:“方兰生!”
就见那急速而退的人群中有一青色身影顿了顿,随即脑袋晃了晃,大约是想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去。
方家二姐脸色更臭了,“方兰生!你敢装没听见我叫你!”
方兰生身形一滞,不敢再往前走了。
这么一耽搁,他已经落在了人群之末。
方兰生一身青色书生服饰,身上却背着一个带有几分佛家风格的书袋。他的模样清秀,是很讨喜的长相,只是此时他脸上表情苦哈哈的,转过头来却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二姐……那什么风……把……把你给吹来了?”
方家二姐走到方兰生面前,二话不说,拧住了他的耳朵。
方兰生:“疼!二姐……二姐你轻点!”
方家二姐斥道:“你这猴儿,又跑哪儿去疯了!怎么几天不见人影!”
方兰生转了转眼珠,道:“是夫子叫我留下来抄书的!”
方家二姐大怒:“放屁!当老娘是三岁小儿呢!还不说实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更大了。
方兰生疼得眉毛都皱到一起了,“二姐,疼!疼,耳朵要被拧掉了!我说,我这几日遇到少恭了,便陪他在琴川四处玩了玩。”
方家二姐身形一僵,“少恭?”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方兰生一见有门,连忙笑道:“对啊!对啊!二姐,你还记得少恭吧!他离家外出学艺,如今回来了。只是欧阳家早已从琴川搬走,少恭一个人便住在了客栈里。我和少恭可是总角之交,哪能见他形影单只的呢,便陪他在琴川玩了几天。”
说罢,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二姐,“二姐,我这回可真是冤枉啊!你松手成不?要不然耳朵真得要被拧掉了!”
方家二姐冷哼一声,“这次便饶了你!若下次再看到你厮混,你这耳朵也就不要了,直接剁下来去喂狗!”
“是是是!二姐,我保证不会了。”
方家二姐松了手。
方兰生赶紧揉了揉快没知觉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么凶!二姐夫真惨。”
方家二姐喝道:“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整日里游手好闲,上蹿下跳地跟个猴儿一样,若不严加管家,再几年就变成你爹那样的烂人!平日里花天酒地没个正经,临到老居然去出家当了个什么和尚!嫌娘替他伤心伤得还不够吗!”
方兰生心说:我爹还不是你爹!
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还是一派笑容,“没嘀咕什么。二姐,我们回家去吧,天色晚了,我都饿了。”
方家二姐道:“回去将《论语》抄四百遍,后日交与我!”
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天!四百遍,后天……二姐,我怎么可能抄的完?”
方家二姐道:“抄不完也得抄完。若是后日不交与我,就等着嘴巴里塞满泥巴去喂猪笼!”
方兰生已然呆掉了。
方家二姐瞧他弟弟那蠢样,冷哼一声,一甩袖转身离开了。
过了半晌,方兰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二……二姐,我是男人啊!”这天底下,哪有男人去浸猪笼的!
方兰生哭丧着一张脸回家收拾了笔墨,抱着一大叠宣纸鬼鬼祟祟地躲开了方家二姐的视线,溜到了一间客栈里。
“呼……可累死我了。”方兰生把宣纸重重地放在书桌上,宣纸立刻铺洒了一桌。
原本坐在书桌前的俊逸男子无奈地微笑抬起头来,“小兰,你这是做什么?”
方兰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叹气道:“唉,别说了!二姐要我在后天之前把《论语》抄四百遍交给她。天啊,四百遍啊,干脆杀了我了好了!我怎么可能抄得完!于是我思来想去,为了不被二姐抓去浸猪笼,只得来求助少恭你了。”说罢,可怜兮兮地看着欧阳少恭,“少恭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欧阳少恭俊雅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小兰,你莫要胡说!你二姐虽说对你严厉了些,可也断不会真要你去浸猪笼,恐是吓唬你之言。但是若不如此,只怕你也难听管教。你莫要错怪了你二姐。”
方兰生瞪大眼睛,控诉道:“少恭你离家多年,那是不知道!我二姐自从嫁给了二姐夫,爹又出家之后,我们方家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归二姐管了。而二姐也变得越来越严厉,整日板着个脸,说话那叫一个说一不二!我要是后日不把四百遍《论语》交给她,她绝对会把我拉去浸猪笼的!”
说着,抱头哀嚎了起来:“天呐!如果真要那样,我还有何面目出来见人啊!”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俯身将那一大堆宣纸整理平整,“既如此,我帮你便是。”
方兰生高兴地整个人都要蹦哒起来,“我就知道,少恭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深夜了,晕黄的烛光下 ,方兰生打着哈欠,努力睁着眼睛,含糊道:“少恭,也差不多了。已经有五十遍了,剩下的明日再抄吧。”
欧阳少恭思虑片刻,放下了手中之笔 ,道:“也好。今日天时已晚,是该歇息了。总归还有明日一天,自能将剩下的抄完。”
方兰生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困死了。那我先去睡了。”说完,游魂一般飘去了床塌之上。
欧阳少恭无奈地摇摇头,将桌上纸张整理好,细心地用镇砚压好,方才熄了烛火,走过去合衣躺下。
方兰生与欧阳少恭是总角之交,虽说欧阳少恭离家多年外出游学,可两人的情分却是未变的。
可以这样说,在这个世上,方兰生第一亲近的人是他二姐(想想方家其他人,这么说完全是正确的),那么第二亲近之人便是欧阳少恭了。
所以,此刻两人同塌而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方兰生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明明将四百遍《论语》交给了他二姐 ,可是他二姐却大怒地拧着他耳朵,“来人啊!把这猴崽子给老娘装进猪笼里去!”
方兰生简直惊了,“二……二姐!为什么呀!我明明抄完四百遍《论语》了啊!”
方家二姐大怒:“放屁!你当老娘眼是瞎的吗!你这个猴崽子竟敢拿白纸来糊弄老娘!”
方兰生低头一看,傻眼了——就见原本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没了,只剩下一片白色。
就在他愣神之间,下人听从方家二姐的吩咐将他捆绑了起来,一旁几个下人抬了个猪笼,就要把他装进去。
方兰生连忙回神,跪地抱住他二姐的大腿,哭喊道:“二姐!我冤枉啊!我明明写完了四百遍的,少恭可以替我作证!”
方家二姐一脸怒色,“还敢说谎!少恭早就离开琴川了,如何替你作证!来人,把他给老娘塞进猪笼里!”
“是!”那几个下人上前来拉方兰生。
周围不知何时聚满了人,大家纷纷议论着——
“方家小公子这是要被浸猪笼了啊!是做了什么不守妇道的事吗?”
“这男的被浸猪笼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这可新鲜了!方小公子绝对会被载入史册,名垂千古的!”
…………
方兰生哭得更伤心了,使劲抱住不撒手,“二姐!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把我浸猪笼,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方家二姐根本不听他的,脚下一个用力,方兰生就如那小猪崽似的,咕噜咕噜地滚进了猪笼里。
“砰——!”下人眼疾手快,把笼门关上了。
方兰生凄凄惨惨地窝在猪笼里,任凭他如何求情,如何哭喊,也软化不了方家二姐那如铁石一般的心脏。
“一!二!三!”抬到了河边,下人齐声叫了三声。
一个猪笼从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河中。
“不——!”方兰生绝望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