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王子[安徒生]》夏也

61、魔镜-7

　　从温妮莎婶婶的住处出来，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被太阳炙烤了一天，难以言喻的恶臭味变得越发明显。

　　伊恩皱了皱眉头，鼻息之间萦绕的花香，混杂着扑面而来的恶臭，变成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他忍不住捂住鼻子。

　　温妮莎见状，掩嘴笑起来。“过一会儿就好了。”她笑言。

　　“我要回酒馆去了，你要回去吗？”温妮莎问道。

　　伊恩摇摇头，一天都没有艾里的消息。他并没有心思回到酒馆中曲寻欢作乐，或者什么也不做干等着艾里回来。不知为何，从早晨发现艾里不见开始，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他再也无法忽视的程度。

　　“我送你一程，天黑了，女孩子一个人太危险。”

　　“不用啦。”温妮莎笑道，得意地指了指身后，“看过我婶婶的本事也知道我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难怪她一个年轻女孩敢居住在那种街道上。伊恩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坚持。他和温妮莎同走了一段路，随后便和对方分别了。

　　一开始特别明显的花香在行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变得似有若无起来。如果不是特别注意，都会忽略掉它的存在。

　　伊恩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举目望去，都是安静的街道。风穿街而过，伊恩平静地站着，平稳地呼吸着。忽然，他转过头，看向左侧的街道，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相比其他三条街道，这条街道上，香味更加明显一些。“这边吗？”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毫不迟疑的抬腿朝着左侧而去。就像是猎狗在追寻猎物一般，总是在伊恩以为香味要消失的时候，在某个地方，香味又再次明显起来。循着香味一路而过，伊恩的身影在夜色之中快速的穿行。渐渐的，他从充满了秽物的街道走到了狭窄的街道，再然后走到了宽敞的道路上，最后，他站在了用光滑石板铺就，平坦宽敞可以容六辆马车并排行驶的主道上。

　　主道的一头，黑暗的夜色之中，城堡那雄伟高大的身影依然能清晰的被看到。或者说，因为是在夜晚，城堡比白天看起来更加具有气势。

　　“这可是真是……”伊恩停下来，眼瞳由于惊讶而微微的放大。而鼻息间，那股萦绕着的香味，毫无疑问指向着眼前巨大的城堡。“让人意外啊……”

　　夜已深，城堡并没有像昨晚那样举行宴会，因此看起来静悄悄的。有卫兵，拿着火把，一列一列的来回巡逻。伊恩小心的避开巡逻的卫兵，动作敏捷的攀爬进城堡之中。

　　能味道的香味越来越明显。伊恩一路沿着香味的指引穿过城堡的大厅，绕开修剪整齐的庭院，跨上旋转的楼梯，经过一扇又一扇的木门，最后，在城堡某处的高层停下来。

　　伊恩面前的木门微微开着，有光，从门缝中漏出来。伊恩悄声过去，侧过脸耳朵贴着木门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透过门缝往里敲，房间里点着灯，看不到任何人。

　　而香味，浓烈的香味，正从门缝里飘出来。

　　伊恩想了想，手掌贴到门上微微用力，门轻轻的开了。门内的情况一览无遗。里面没有任何人。

　　伊恩踏进去。啪踏。鞋子踩进了积水里。伊恩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水迹，地面上是一小滩一小滩的水，连墙壁上，也甩上了水迹。伊恩摸了摸墙壁，还能感觉到湿度。这些水都是刚刚溅上去不久的。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只大木桶。半人高，容量足以放下两个成人。伊恩走过去，发现木桶中有半桶水，木桶周围也是湿漉漉的，木头全部都被打湿了。看起来，那些满墙满地的水，正是从这木桶中而来。

　　木桶之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伊恩俯身，沿着木桶的桶壁摸索，那里，卡着几个指甲大小的圆片。伊恩将圆片拔出来。

　　他将圆片举到眼前端详。那东西闪着温润的光泽，呈半透明，上面有水波一样的纹路。透过圆片，房间里的物体呈现一种微妙的扭曲感。

　　从侧面看，圆片略微弯曲，看起来，就像是某种鳞片。

　　一瞬间，伊恩的心仿佛沉进了冰湖湖底。

　　不久之前，恢复成原貌的艾里的样子猛然出现在脑海中。那条在月光下美得无与伦比的银色鱼尾，此刻，无比清晰的映照出来。

　　伊恩几乎可以想象，那条美丽的鱼尾在水中挣扎得有多激烈，才会将这个房间，连同天花板全部都溅上水花，才会连鳞片都脱落下来。

　　心脏像被捏住了一样缩紧，伊恩将鳞片紧紧握在手里，眼神迸发出深沉又锐利的光。他的眼睛快速在房间内扫视。

　　哪里？

　　哪里？

　　在哪里？

　　在哪里！

　　艾里在哪里！

　　墙壁上的水迹还带着湿度，不久之前，人应该还在这间房间。而伊恩一路往这里而来，并没有发现还有第二条通往这里的路。他也不曾遇到过有人从路上经过，无论怎么想，人都应该还在这间房间之中。

　　可是这间房间空空如也，一览无遗，看不出任何机巧之处。

　　“可恶！”伊恩一拳头重重砸在墙上。

　　墙壁上原本贴着墙纸。墙纸带着花纹。伊恩一拳头砸在墙壁上，那些墙纸微微动了动，朝着两边散开了，像是受到惊吓要躲避拳头一样。但是，很快，花纹又重新汇聚，恢复成了原样。

　　墙壁有问题。伊恩快速的在墙壁上来回摸索，想要找出线索。但是墙壁平坦光滑，并没有任何凹下或凸起的地方。而且，敲击墙壁，也听不出有什么声音不一样的地方。

　　“果然是剩下这个方法了。”伊恩一边说着，一边摩拳擦掌。他大喝一声，一拳头重重砸在墙壁上。

　　花纹沿着拳头边缘退散，形成一个小小空白圆形。但是很快，花纹又汇聚回来。

　　伊恩吸了一口气，又是一拳头砸在墙上，花纹朝着两边退离，不等花纹重新汇聚，伊恩又是重重一拳头砸下去。

　　“嘭、嘭、嘭、嘭……”密集的沉闷的拳头声音在房间中回响起。

　　伊恩的手在强烈的冲击下，皮肤很快就破裂了。随着一拳头又一拳头的重击，鲜红的血印到墙壁上，不等流下来又被新的一拳头砸开。拳头上血肉模糊，但是伊恩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睛只盯着那些不断朝着四周退散的花纹，专注的，用力的。

　　花纹持续朝着四周褪去，余下的空白处，渐渐形成了一扇门的样式。门的样子越来越清晰。随后又一记重拳，喀拉一声，门开了。

　　伊恩收住拳头，他的手上鲜血横流，手推在门上，门上也是一个血掌印。门后，是长长的通道，通道的地面上，有拖曳而过的水迹痕迹。伊恩想也没想，跑了进去。

　　在伊恩进入通道之后，门又关上了，那些退散到旁边的花纹重新慢慢合上来。除了墙壁上醒目的鲜血印记，墙壁看起来恢复如初。

　　伊恩在通道中飞快的奔跑。脚步声在通道中回响，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听起来，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通道始终往前延伸，转过弯道，又是长长的通道，然后转弯，再转弯……

　　眼前始终是不断往后退的方砖，奔跑着，奔跑着，关于艾里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回闪在脑海中。

　　伊恩想起，第一次见到艾里时的情景。小小的，绿色而又丑陋的生物，却又无比傲慢和骄傲，蔑视一切在他看起来丑陋的容貌。但是在自己要和他告别时，那双映照色月光的蓝眼睛里却浮现出寂寞而孤单的神色。就是在那样的眼神下，自己第一次没有甩手而去，而是回头对艾里伸出了双手。

　　然后呢？

　　不懂人类世界规则的艾里横冲直撞，又会惹麻烦，脾气又差。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被气到想要弃他而去。

　　再然后呢？

　　再然后，自己被冰雪女王掳走，控制心神。在那个冰天雪地的空旷的宫殿中，一向被自己认为娇生怪养的艾里展现出惊人的一面，独自一人闯来救自己。艾里的歌声，不仅打破了冰雪女王的魔咒，更加在不经意间，打动了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那是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艾里怀有某种特别的情感。

　　但是，当时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否认。

　　拒绝。

　　从来都在姑娘中游刃有余的伊恩，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其他人有不一样的想法。而且对方不是人类，而且，还不是女性。下意识的，伊恩就对自己的感情做出了轻率的否认。

　　不去思考就可以假装不存在。伊恩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面对感情如此不坦率。明明可以一直很坦然的和姑娘调情，但是面对艾里，却又觉得不从谈起。

　　再然后呢？

　　再然后，变成人类的艾里强势的向着自己表明了心意，坦率得让人招架不住。那么，自己当时的心情呢？如今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那震惊之余的小欣喜。虽然无法依然没有办法立刻回应，但是不知为什么，再也不会觉得缠着自己的艾里惹人厌烦。

　　会不由自主的去关注艾里的动向，觉得对方某些小动作可爱。事到如今，伊恩已经不得不而承认，自己对于艾里，怀有的情感。而那情感名为——喜欢。

　　原本想等到解除自身诅咒之后，再认真的回应艾里。

　　可是艾里的突然失踪，打乱了伊恩的计划。也让他更加明白了艾里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纷繁的思绪一一划过脑海，伊恩握紧了手中的鳞片。

　　终于，在跑过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之后，伊恩看到了前方出口的亮光。伊恩加快脚步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