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62、第二十章 忘川（三）

　　黄泉路上，花开如火。路的尽头，有一条河，银波粼粼，一眼望不到边。
　　“这是……”
　　“这就是忘川。”
　　“忘川……竟然这么好看，可是，这里连一座桥也没有，我们要怎么过去？”
　　琅琊道：“忘川河上，会有渡船。”话音未落，便已见远处银光闪烁的河面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摇摇荡荡，缓缓行至眼前，船上一人撑蒿，低低戴了斗笠，压住面容，身穿一身灰布长袍，将小舟向他们摆来。
　　琅琊看了清涟一眼，向她点了点头，扶着她手登上小舟，那个摆渡人也不说话，只是用力一撑船蒿，小船转头，向着河水中心荡去。
　　因着知道这里是冥界地府，一路之上清涟始终抿唇不言，说也奇怪，她明明和琅琊相识也不算很久，但有琅琊在身边，心中总觉安定，还有那种说也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令她对他十分信赖。
　　“再往前就是忘川彼岸，两位身上可有带船费？”冷不丁的，那个撑船的灰衣人忽然开口。
　　琅琊不答，清涟愣了一愣道：“什么？船费？怎么在阴间也要钱么？”
　　摆渡人嘿嘿笑了两声，“人活为阳，人死为阴，一样吃穿用度，阴间和阳间有何不同，你们活着的时候，难道没有见过寒食节上烧给死人的纸钱，又或是新死之人出殡时烧的纸人纸马，不过都是为了让这些死人能在阴间过的好些，有钱能使鬼推磨，上路时多带些钱财，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能吃得比别的鬼饱。”
　　清涟皱眉道：“原来你们鬼界也和人间一样，贪赃枉法？”
　　琅琊仍是不语，却似是轻轻冷笑一声。
　　摆渡人也冷笑两声道：“何为贪赃？冥界之鬼也要过活。何为枉法？哼哼，据我所知，每日到枉死城挂名的新鬼，死在阳间冤狱中的，不在少数！”说罢也不待清涟争辩，冷着声音道：“要渡忘川，必得要交船费，若无钱坐船，就只有跳下这忘川河中，等一千年再去投胎！”
　　清涟闷闷“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身上口袋，当然是空空如也，转头去看琅琊，低声道：“你有没有带钱？”
　　琅琊摇头，淡淡道：“他要的是冥纸。”
　　清涟“啊”了一声，瞪眼看他，不再出声。
　　琅琊转头看她一眼，站起身来，向着那个摆渡的灰衣人走了一步。
　　感受到他的逼近，摆渡人身体似乎稍稍停滞了一下，接着猛然抬头，两道幽暗的目光从斗笠之下直射在琅琊脸上。
　　“你……你不是……”
　　琅琊微一点头，“我身上没带船费，但你若摆我们过河，只要留下名姓，回头我会补还与你。”说着向前微微又跨一步。
　　摆渡人随着他的脚步，脚下似是退了一步，默不作声。
　　琅琊也不再向前，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灰衣的摆渡人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不管你是谁，你以为这幽冥鬼界是你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的么？忘川之船只渡魂魄，就算你有无边灵力，也不能逆转这条鬼界之律。”说话之间，灰蓝的身躯忽然离开船头，向上飘浮而起。
　　琅琊似是早有预料，衣袖一挥，伸手向着那摆渡人抓去，却抓了个空，那人的身体似乎只是一个虚影儿，并没有真正存在，耳边只听那人发出一阵冷笑之声，“忘川只渡三魂七魄，若非如此，便不该走这三途河畔，残缺之魂，万不可渡忘川，若然落入河水之中，必然销魂蚀魄，永世不得超生……”说话之间，灰蓝色的人影竟然在空中渐渐消失不见。
　　清涟也早站起身来，诧异的盯着摆渡人消失的地方，愕然道：“琅琊，他说什么？”
　　琅琊剑眉微微一皱，回头向着她道：“小心，这船要沉了。”
　　清涟“啊”了一声，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脚下忽然剧烈一晃，差点摔倒，低头一看，果然见到方才还在忘川河面平稳漂浮的小舟，竟然已有一半没入了银光荡漾的水中，虽然并未见到船中漏水，但露在河面上的船身，便只剩下浅浅的一截。只这一愣之间，脚下小舟已完全沉没，清涟惊叫一声，身子一晃，便要向河水中倒去。就在此时，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手臂，接着身子一轻，竟然好像被人打横抱起，睁眼一看，自己已被琅琊抱在胸前，低头向下看去，小船已经无影无踪，琅琊的双脚似是踩在水上，却又像是虚虚悬在水面。
　　“琅琊，我们……”清涟失声叫道。
　　琅琊不答，双唇紧紧抿着，忽然低声在她耳边道：“闭上眼睛。”
　　清涟点头，听话的将双眼闭上，双手紧紧抓住琅琊胸前的衣裳。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清啸，不知是什么声音，悠长深远，好像直震到心间，心中好奇，正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在叫，身上忽然猛的一紧，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紧紧缠住，接着天旋地转，耳边听见一声滔天水响，似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入水中，一些忘川之水溅到自己身上，直透骨髓的冰冷。那缠住自己的巨大物体在水中浮浮沉沉，箭一般破水而行，只能听见水声震天，用力睁开双眼，除了一片黑影和重重荡漾的水波，什么也看不见。心头忽然一惊，琅琊！琅琊到哪去了！方才明明是他抱着自己，而现在，自己被这巨大不知是什么的怪物拖下水里，那琅琊呢，会不会已经被这怪物害死！如此想着，心中又伤又痛，却拼死也挣脱不了这怪物的钳制，体力渐渐流逝，身体也越来越冰冷，终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身上一阵阵的酸痛，秀眉紧紧皱起，口中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暗紫色的天空，颜色诡异，像是凝固很久的鲜血。四周一片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水声。
　　水声……忘川！
　　清涟猛的睁大双眼，不顾身上的酸痛，一骨碌从地上坐起身来，大声叫道：“琅琊！”
　　面前是一片碧波粼粼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际，身下是干燥黑色的沙粒，一个玉色的身影，静静的躺在她身边。
　　“琅琊……琅琊！”清涟又惊又喜，大声叫道，俯身到琅琊身边，轻轻推他。
　　琅琊身子被她推得一翻，仰面躺在地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琅琊，你怎么了！”清涟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去摸他胸口。
　　他的胸口一片冰冷，清涟的手也慢慢冰冷，咬唇看着琅琊，眸中渐渐凝聚起一种强烈的好似痛苦的神色。
　　“琅琊……你醒一醒……”他全身的衣裳都已湿透冰冷，而自己的身上，却是干的，难道……方才是他掉进了忘川？
　　握着琅琊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颈上摘下逢春，塞进他冰冷的手中，紧紧握住。不知为什么，虽然琅琊平日极少说话，但她心里，却早已将他当作深深信赖的朋友。
　　逢春在两人紧握的手中发出一阵柔和明亮的绿光，沿着琅琊的手腕流淌过他全身，像是有生命一样渐渐渗入他体内。清涟跪在他身前，双眸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脸上，一动不动，若是琅琊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很久很久，琅琊握住逢春的那只手，有一根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极细极微，若不是全神贯注，几乎察觉不到，但就是这几乎不能感觉的轻动，却让清涟瞬间跌坐地上，紧紧咬住嘴唇，若她有眼泪，此时必定热泪盈眶。
　　琅琊睫毛微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那一双如同琥珀的双眸，清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不住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