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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桑青情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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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缱绻,自镂空的木窗间迸射进来。透映在地上,仿若为这微凉的屋子镀上了一层金辉。刺进碧笙眼底的光线,令她从睡梦中转醒。以手为幕,遮挡那炎炎的日头,为眼下僻出一片阴凉。
揉了揉惺忪的眼眸,明净的眸子染着笑意,凝向那伏在榻上的男子。
一连五日,他的照顾细致入微,极尽体贴。如今他伏在榻间慵懒地睡着,但眼底却乌青显现,一看便知已有几日未能安睡。
第一日晨间醒来,见他趴在在一旁酣睡,她还有些羞赧。动作微微,生怕惊动了他,可仅仅是她一个掀被的动作,他却已从睡梦之中幽幽醒来。
以后几日,为了让他能多休息些时辰。她时常睁眼之后,动也不动,只是等着他醒来,而后装作自己也刚刚醒来的样子。每每被他识破,她也只是狡黠的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碧笙讷讷地望着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眸底有多少温柔波澜涌动。
侧颜深邃,紧闭的黑眸沉稳安宁,鼻尖英挺气概非凡。微抿的薄唇,有些干涸,却是性感的无可救药。她痴痴地咽了一下口水,咕噜的一声很轻,但却有窸窣之声惊醒。
“碧笙……”惺忪的声线略带睡梦中的沙哑。
她做贼心虚地阖上眼帘,待他开口,方才装作醒来的样子。轻揉眼角语意朦胧,实则清醒非常,欢畅地伸了个懒腰,道:“轩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承轩抬首,朝外望了望,院外已是如日中天,淡淡道:“约莫已是巳时了罢。”
“巳时了呀,那我得赶快起来。”
“碧笙有何事吗?”
略微思索了一番,方才道:“我得起床做些饭菜呀。”
“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我来罢了。”萧承轩忧心她的身子,其实心里是舍不得她干那些粗活。
“哎呀,我已是痊愈了呀,不信你摸。”
伸手,揽起他的大掌。指尖触碰,碧笙心思单纯,未有他念。但萧承轩却似魔怔了般,全身一阵酥麻,任由她握着他的手,抵住额头。少女柔和的体温自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已然退散,只剩下和煦的暖意。
“你看,都不烫了。”碧笙朱唇皓齿,笑靥明快中不掺一丝杂念。
“嗯。”大掌滞留在少女额间,他的回答,却有些心猿意马。
一阵花香掠过,分不清是少女体香,亦或是院外的那些玲珑花香。
与此同时,碧笙也颓然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瞬间尴尬的抽离了手掌,不言不语。
萧承轩四溢的情愫,仿佛那澎湃巨浪,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他的心绪已然混乱,情不自禁的诉说,几乎要脱口而出:“碧笙……我……”
“轩哥哥,我先去做饭了,有事待会说可好。”她面上依旧有窘迫闪现,却是急于逃出这一方密闭的空间。
不等萧承轩拒绝,她早已夺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陡然意识到,这近一月的时间,她对他的付出,有些过头了。原是本着报恩的原则做事,如今这报恩,已然变了味道。
她把他当做兄长看待,但心扉之中压抑不住的涌动,却时刻提醒着,一切并未朝着她所想之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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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备好饭菜后,两人神色如常地提箸共食。
“碧笙这饭菜,做的委实比我好。”萧承轩打破这桌上尴尬的气氛,幽然开口道。
那几日,碧笙病中,这些劈柴煮饭的活都是他干的。
他第一次煮粥,粥糊了半锅,他将未糊的稀粥都留给她,结果自己吃了那半生半糊的粥。碧笙是感动的,自小极尽荣华,却不如这般笨拙的体贴来的深刻。
“那以后,我日日做给你吃。总有一日,你定会吃腻的。”
姿容俏媚,筷子置于口中轻咬,细细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但神情却是恍惚地盯着院内的一株铃兰,似是魂魄出窍一般。
少女出神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他低首三心二意地拨弄着瓷碗中的米粒,竹筷碰撞在碗壁上,音调沉闷。
声线黯然,近乎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喃:“若是能一辈子吃你做的饭菜,那也值了。”
“轩哥哥,你方才说话了吗?”碧笙疑惑地眨了眨眼,神色依旧流连院外,但话语却对准了他。
萧承轩沉敛的侧颜,沾上一抹红痕,漆黑的俊眸中温润如玉,暗自轻声道:“未有。”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懦弱,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有何敢想不敢言。
但如今他却怕她拒绝,怕她只当他是恩人,是兄长。他怕出口之后,她便再也不愿理他。眸底划过一丝凄楚,他暗暗自嘲:
曾几何时,他也变得这般胆小了。
粗犷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已有多日未有造访的邵风,自院外而来。
院门本就是敞着的,邵风夺门而入,发髻略微凌乱,着眼便知是一路急促,风尘仆仆。大步跨进院门,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勇气。
“碧笙!”粗莽但不失豪野,邵风启步靠近他们两人。
见萧承轩也在,不禁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思索了半晌,学着那日萧承轩作揖的动作,双手抱拳,却豪迈的有些滑稽:“顾兄弟也在啊!”
放下掌中碗筷,置于桌上,礼貌抱拳起身:“邵兄弟。”
迥然有神的眉宇间弯起弧度,犹豫着又干笑了几声,方才转身朝碧笙,面色黝黑中有血红透射,话语中的客套显然是早已排练好的:“今日我有些事想找碧笙商谈。若有不到之处,还请顾兄弟海涵。”
邵风显然将萧承轩当做了碧笙的兄长,对待长辈之礼,已学了八分。
碧笙含着筷子,清丽的杏眸有疑惑顿生,巧笑倩兮道:“邵风,你有什么话直说罢了,如今这般客套,我都有写不习惯了。轩哥哥,是吧?”
眼神飘向萧承轩,似乎是想与他产生调笑的共鸣。但对面的男子,眸底皆是沉敛漠然,面如玄铁般冰冷,俨然没有丝毫笑意。而回答她的,也是沉默。
“嘿嘿,我们……可否去院外一叙?”邵风全然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妙,澎湃的心底仍是雀跃的不可方物。
碧笙疑惑地望向萧承轩,不知自己该如何为之。眼下,邵风给了她台阶,她自然顺应而下。
“嗯,好。”
轻快身影随着汉子豪迈的步子一同绕过院中合欢,径直朝院外走去。
庭院深深,本是烈日当空,但萧承轩的心却好似结上了千年玄冰,冷彻全身,不得动弹。他愈发恼怒自己的懦弱,现下已被邵风占去先机。
邵风待碧笙的心思,明眼人都能辨别出。只是碧笙这愚钝的性子,还仍是当他是乐善好施的恩人。而且照邵风这般架势,似是有备而来。
萧承轩只是在院里等了半刻,可他却觉得,宇宙洪荒开天辟地,亦不过是这般功夫。他忐忑不安,他近乎有些迷离地觉得,似是冬来夏往,已是过了数载。
等到饭菜转凉,等到合欢结果,等到地老天荒。
自院外传来步伐动静,他佯作镇定地坐下,妄图挂起一脸和悦的神色,却是连苦笑都拧不出来。
假装无意抬头,说的云淡风轻:“邵风呢?”
少女无言,他犹豫着抬首,目光驻足在她靡丽的面容,小巧的脸庞上已是红晕泛滥。
伪装的镇定中,有他都难以察觉到的颤抖,淡淡道:“邵风人呢?为何不留他一同吃顿饭?”
一副主人翁的态势。
“他说,他有事先回去了。”碧笙绞着手指,羞红了脸。
她脸颊中的红晕,刺痛了他的骨节,疼到虚弱无力。薄唇微抿,提起碗筷搅弄了一番,心神不宁间,强作淡然地开启话音:“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碧笙低眸,犹疑中声线仿若未闻:“他说……”
“他说,他想娶我为妻。”
手中碗筷应声落地,他提步欺近碧笙,宛若抓住了偷腥的猫崽:“你,答应了?”面色沉郁,昔日凛然的黑眸,光华流转之间,已有星点化作黯淡。
回复他的,是无言。
情愫已然并非他能控制,不知名的怒火充斥脑海。强硬的手掌攥住少女的肩膀,几近骨节碎裂。
“轩哥哥……疼。”碧笙“嘶”的一声,唤回了他的理智。
“你答应了吗?”收回手掌,他誓不罢休。
“没有。”他心口悬着的一块巨石,终究落下。
“不过,他硬是送了我这个。”碧笙自袖间掏出一个鎏金的镯子,金镀的光泽,在烈日强光下极尽光耀。刺目的灿亮,令他生疼。
萧承轩的怒不自抑,抄手夺过那个鎏金镯,愤声道:“我去替你还给他!”语毕,正欲夺门而出。
柔夷轻轻攥住他的衣角,细微道:“还是改日罢。”
她拒绝了邵风,只因为她的心里早已藏了别人。
百般委婉,邵风却仍是硬要将这镯子塞给她。她不忍看他眸底再次的失落,便琢磨着先收下,过几日再还。眼下,萧承轩要将镯子还给邵风,她唯恐又会再一次伤了邵风的心。毕竟他是好人,她亦不忍心看他为情所伤。
“你若是欢喜,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是别人的东西,要不得。”他几欲告诉她,以他的身份,他可以给她所有——只要她喜欢。
碧笙眸中有一缕灰暗划过,婉丽的面容上神情僵硬,苦笑道:“轩哥哥……你误会了,我并非财迷心窍的女子。”
她一国公主之身,在宫中奢华贵重之物见的太多太多。对于金银珠宝,她并不稀罕。眼下,她只是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伤邵风的心罢了。
脚步停滞,他被碧笙眼底的黯淡所灼伤。祸从口出,他并非那样的意思,却说了那般刻薄的话。
话语间谨慎小心,生怕触动了她脆弱的心弦:“碧笙……我并非此意。”
无人回应,一片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