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世界》死去的作者

2、平行世界

　　深夜，饭馆里的人所剩无几，只剩两三桌都是喝酒喝得不管时间的样子，当林程开始叫老板拿第二件啤酒的时候，陈蓝对老板喊不要了，然后继续唠叨个不停地说：“我不是说过我完全能理解异性恋吗，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

　　林程站起身，拿了邻桌的两瓶酒，然后放下一百块钱，双手举着酒瓶向邻桌的人示意了一下，邻桌的一个人挥了挥手，由他去，把一百块钱扔回了陈蓝的桌上。

　　陈蓝在此之前从没有看到过林程直接拿酒瓶往自己嘴里灌的样子，他抓住瓶肚子，阻止林程喝酒。林程把酒瓶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在我耳边说这些话了，把你泛滥成灾的同情心收起来吧，我不屑得要。像你们这种同性恋怎么会知道异性恋的痛苦，你们只会一边说着这只是种社会现象，我们要平等对待他们，一边对我们避之不及，就好像所有的异性恋都携带艾滋病毒一样。”林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你没有经历过，就不会知道痛苦的感觉。就像瞎子不知道色彩，赤道居住的人不知道寒冷一样，无论怎么试图向他们解释这一切，他们都不会有切实的感受。因为感知世界的方式都不同。”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引得剩余的几桌人纷纷侧目。陈蓝也管不了别人会怎么看，拿起握在林程手里的啤酒，灌了一口。他有些被呛到，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我怎么…怎么不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就是异性恋。”

　　“别骗人了，你要是喜欢蜻蜓，那天根本就不可能那样轻松地说出那些话。”林程排斥地说。

　　“喜欢蜻蜓才是异性恋吗，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女的，从小到大都是。”陈蓝也大声地对林程吼道。

　　店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邻桌受不了似得扔下钱就离开了店，还有一桌兴致勃勃地在看笑话，店老板出来，低声对着他们说：“太晚了，我们要打烊了，钱我不要了，你们看……”

　　陈蓝一下子就清醒了，脸变得通红。他把自己说的话当成理所当然了，所以完全没考虑后果，看来以后是不能来这家店吃东西了。他对老板说他们马上走，然后无奈地盯着转眼之间就瘫睡在桌子上的林程，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他都听见没有。

　　陈蓝扛着林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他们，陈蓝扶着林程肩膀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去。所幸时间太晚，小区里也没什么人，陈蓝拖着林程，简直要脱力了，所以到了家门口，陈蓝就把他放在过道上，依靠着墙壁，按了门铃。

　　陈靛开了门，双手交叉抱在胸口，依靠在门框上，责怪陈蓝太晚回家。陈蓝把身体侧了一下，示意正坐在过道上的林程。陈靛看到林程的那瞬间表情变得无比纠结：“你竟然在深夜带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家。”

　　“说得好像你不认识他似的，都是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陈蓝自知理亏却依然犟嘴。

　　“这么多年的朋友你都不知道他住哪儿？”陈靛生气地说。

　　是不知道他住哪儿啊，林程在订婚前就和蜻蜓一起住进了新房，可是现在和蜻蜓订婚的不是林程，那天知道林程到底住哪里，有没有钥匙可以开门。“反正他现在都在这儿了，就让他睡沙发将就一夜吧。”

　　过道里的灯因为说话声一直亮着，陈靛往门口张望了一下，看样子也不想被邻居看到，所以只好和陈蓝一起把林程抬进了屋内。在陈靛的眼神射线下，陈蓝没有给林程洗澡换衣服。林程喝醉酒的状态也不错，没有吐，安静地睡着。

　　陈蓝从房内拿了床柔软的棉被给林程盖上，回房的时候陈靛叫住他，对陈蓝说：“我知道你实际上不喜欢男的，可是毕竟同性在确定关系前还是不应该有太亲密的接触，以免林程醒来后尴尬。其实……林程挺不错的。”

　　陈蓝说嗯，他知道。然后推门进了房间。他背靠着墙壁，屏住呼吸。虽说自己不排斥同性恋，可是反过来的世界还是让他觉得莫名操蛋。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异性恋和同性恋平等的世界呢？为什么上帝的砝码总要倾向一方。

　　他暗暗下了决心，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虽然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起码可以拉来一个战友。按他进入这个平行空间就占据了这个身份的情况来看，林程进入另一个平行空间就会取代另一个空间的自己，那样的话不就两全其美了？陈蓝突然感到安心，心情愉悦地上床睡觉了。

　　还没等闹钟响，陈蓝的生物钟就引领他避过了刺耳的铃声，再来是洗漱和做早餐。陈靛穿着睡衣进厨房拿水，看见陈蓝正在煎蛋，感叹地说了一句：“你终于恢复正常了。”陈蓝心情愉悦地跟他说笑了一番，然后把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林程可能是闻到了味道，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他看看早餐，又看看陈蓝，然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怎么会在这儿？”

　　果然还是忘了，陈蓝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对他说：“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等你脑袋清醒了我再跟你解释。”林程的身型和陈靛差不多，所以洗过澡后套上了他的衣服，等到陈靛出门上班的时候林程的早餐也吃得接近了尾声。

　　陈蓝问他：“你今早上有课吗？”

　　林程说：“没有，这个学期我教近代史纲要，课比较少，明天才有课。”

　　“那就好，我刚才也请了一天的假。”陈蓝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接下来讲的事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物理界有一个没有被证实的理论——平行空间的存在。我认为我不是这个空间的人，虽然大体的发展轨迹是一样，但在我那个空间同性恋是不被广泛接受的，异性恋才是常态。”

　　“你的意思是你是从虫洞穿越过来的？”林程问道。

　　“我也不清楚，上次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就变化了。”陈蓝急切地说。

　　林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难怪你那晚说的话那么奇怪，你说得这么认真我相信你一定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真的疯了。”他接着说道。

　　陈蓝的心情像坐云霄飞车一样，听到前面的话还以为林程相信了他，“我没疯，再说我根本没有疯的理由。”

　　“昨晚你跟我说你也是异性恋，虽然你平常没有表露出来，可是却暗自承受了太多压力，所以你幻想出一个异性恋的世界对不对？”林程轻声叹息了一下，接着说：“我不会跟其他人透露的，我可以陪你去看心理医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还轻轻拍了一下陈蓝的肩膀。

　　陈蓝把他的手推下去，“原来你还记得昨晚的事，那我问你，你觉得我是怎么猜出你喜欢蜻蜓这件事的？因为在我的世界，是你和蜻蜓订婚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就因为这是个同性恋的世界，你就不能跟蜻蜓在一起了。”他急需获得认同，“所以不是我疯了，是世界颠倒了。也许相对于这个世界我显得离经叛道，但是相对于我本来的世界，我的观点是清晰而准确的。”说完还做了个你懂了吗的表情。

　　“很多疯子都认为自己没疯，是世界疯了。可哪有那么多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事，如果疯和正常有界限的话，那界限就绝对不是一个人划定的，而是大多数认定的，所以以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为标准的话，你就是疯了。可我不确定有没有你所说的那个世界，所以你在那个世界并没有疯的观点是无法得到证实的。”林程认真而仔细推理着正常和疯的逻辑。

　　陈蓝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绕晕了，本来怕林程不相信，才想把理论往科学上引，没想到又绕到了存在和意识的哲学问题上了，他只是个普通文员呀…

　　“所以大哲学家能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喜欢蜻蜓这件事？”陈蓝无可奈何了。

　　林程站起身，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往门口走，“可能有些时候，我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吧。”

　　陈蓝觉得自己不会再有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