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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09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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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沈殊白那时会惊诧着实也是情有可原,想一个原本该在画像上的人儿突然从画框里没预兆的跳入现实,非但如此,还是一张比原画更不如的脸,其实仅如果这样也就罢了,重点是……这是来自一份明灯暗浦多年前的通缉名单啊。
大概是人皆无法免俗,沈殊白亦是同样。
想此时的沈殊白虽已将话问出了口,倒未必就少了那份眼力劲儿,手中折扇不动声色摇了摇,余下的话权让一度未出声的苏少衍作答,此一招以退为进,他沈殊白耍的不可谓不炉火纯青。
一旁苏少衍虽未看他,眉里眼里却是配合的领情。
台上的戏步步惊心,台下的戏未必就输剧情。抬眉间似酝酿了会,苏少衍走上前对上莫非,一双清澈且乌黑的瞳仁,所幸和离别前未有多大区别,但无论如何,那时终归是自己的错,想对方虽不过是个孩子,都晓得那般情真意切的护着自己,倒是远在紫寰宫的那位……他牵了牵唇,温声道:“莫非,从前之事你当忘过,以后见面就唤我本名即可。”
“那怎么行!主人这么说是嫌弃莫非了吗?”
少年特有的意气一上来,之后的事全然便是不管不顾,红着眼莫非一把挣脱胥令辞的束缚,没留意直撞进了苏少衍的怀里。这几年因着沈殊白的关系,虽说苏少衍在大燮从未受过任何亏待,然则出于报答,对明灯暗浦之事苏少衍亦是极为上心,劳心之下,苏少衍这几年比起在北烨时,更显得颀长清瘦。此时被莫非这么莽撞一撞,苏少衍甚至险险后退了几步,好在身侧沈殊白很急手快旋即扶稳了苏少衍的肩。
“从前赭暮也在时,难得才见你一回莽撞。”不知何,在见着莫非如此时,苏少衍突然就记起从前在离部时这两人一起执行任务的情境,一个固执一个沉忍,想到这,他的嘴唇不由的勾上了一勾,而随后的动作也似给自己台阶下一般,顺势便轻抚上了莫非的后脑。
想从前在北烨时,这个动作他也是常做的,倒是现而今莫非望着他的眼睛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分明不会言语,只知一个劲的摇着尾巴呜呜的反复蹭着主人的鞋面。一个举手投足,实让人想不疼惜都是太难。且是身后人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随即化了这尴尬臻极致的缄默。
“司空赭暮么?”胥令辞皱眉看了眼沈殊白,只一顿,转而望向苏少衍,显然的苏少衍也发现了此时胥令辞眼神中糅杂的一丝怪异,微略沉吟后,胥令辞想想还是启口:“你们所说的那个人先前不是楚江王的幕僚么?”
“幕僚?”近乎异口同声的,一个诧异挑高的尾音连同一个拖曳出微冷语调的口吻迭起而至,莫非望了眼苏少衍,而苏少衍亦望他,他们谁和谁都没先离开彼此的目光,他们只是心照不宣的对望,像这么望着,就能梳理出一切的前尘过往,以及那些曾一起并肩的时光。
……在那个初相遇的路口,原来一早注定了是我向左,你往右,曾有过的温情,像幻想出的被人牵过的手,一路的奔赴亦不过不存天荒地老的尽头。
静的过分的气氛里,此时忽听得台上一声女音清远,撩拨人心弦似的,高音处流水般婉转打了个水花,浅浅的便在心头迅速陷下漩涡,她唱:
『苏堤折柳离别意,此去经年良宵寂
一生一代终相离,方知世事不相惜。』
一步前尘,无期罣碍。
“唱的倒真是不错。”折扇在手心点了点,沈殊白牵起唇向苏少衍投了个目光,那种目光,是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复杂而纯粹,倒映在戏台浮生千重的曲乐里,如一片反光的流云。多少年后,苏少衍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境也常常会觉出一种不真实,仿佛高台水袖这一舞的离合悲欢,不过是人间生旦净末换了形式的枕戈待旦。
所以后来的他也总会寻思,假使当时的自己不是处在这个位置,是否最后的结局就不会这般?可惜人生总不能重新来过,人总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实在不是成功,便是成仁。
从来从来,不是谁都有被命运选中做主角的机会,从来从来,也不是谁生来都需背负这刀锋剑戟间的对局,纵使战至最后一刻,众叛亲离。
所以,只一程的距离便足够温馨,所以,谁和谁都别先应允那句期许,就当此生若不言别离,此世便永可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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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沧历八月十五,中秋,这日的暮里街一如往常的熙攘,墨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亮的晃眼,抬眼望才发现那其实是种极为皎洁的光,通透温柔的洒向大地,将规整铺就着青条石的街道延伸成一条碧色悠长的河流,夜风徐徐曳起路旁的橘色街灯,流苏般在身旁人的瞳内跳了跳。
其实也是双好看的眼,温柔坚定,不必再做点缀,自是千里挑一的形貌。细了瞧,虽不似他亲大哥那双桃花眼来的招人,不过这眉目间拿捏恰好的噙笑也实难不让人觉出某种不言说的亲近,苏少衍且看他,刻意又不刻意的,看那瞳中的光苗又一跳,像一逝穹苍的飞星,或一瞬滞笔的绮思,一时让人再难挪眼。
不知何,他的唇便渐勾了起来,想少时曾在书中读过这样一句,说的是朝暮并骑,流光静默。彼年的他还尚不明白,只以为那不过书文里字斟句酌的精致,而后看了太多人,经过了太多事,方才清楚这句里的含义。
人生实在只有停下来,才能发现沿途的风景。一直一直的找寻,却总忽略的身边的安宁,那些让人觉得心头踏实、胸口温暖的身影,那些说只要你开口,我一直都在的话语,难道不也似这人眼中的光苗么?
人间烟火,安定不过,是有人这么说过的罢?实际上,谁和谁在找寻的又难道不是这一簇明灭眸内的烟火呢?寂夜阑珊,有一点的温暖,便足以驱散夜的严寒,有一丝的光热,便足以驱散前途的昏暗。
“怎么,瞧了十来年,小衍才募然惊觉其实沈某生的也不赖?”山水扇似模似样在胸前摇了摇,一勾唇,倏地合起故作轻佻的点上苏少衍的下颚啧道:“只是可惜了。”
“自然可惜,”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只是将沉淀的湖色瞳抬起对上,苏少衍回的一字一从容,顺便还替他将话顺了下去,道:“这样合适谈情说爱的气氛。”
谁料反被讨了个没趣。沈殊白瞧着他,那样深极的目光,似乎想将人望的落荒而逃,他问:“小衍,是我已经让你感到困扰了么?不然何故对着我,你每每连编个谎话都习惯说的这样有诚意?”
顿一顿,他又道:“小衍你老实说,这番前去,你心头是不是真心舍不得我?”
大抵总有些话是如此,问或者不问,都非是为了问或者不问本身,而是为了一再的确认,一如那难以言及的心意,纵开口,也无非是一再的提醒,提醒这关于谎言的真实,抑或者关于真实的难理智。人总要靠着某些信念继续下去,哪怕前路永不可及。
没回答,像故作的尴尬,苏少衍看着他,忽一笑,将他袖下握扇的手牵起,他的手虽微凉,指节却有力,他的动作并不慢,可这一瞬间的握紧,却让沈殊白突然觉得,似乎周遭的喧嚣都一并匿去,掠影浮光在这片刻的心意里此消彼长,往事前尘皆作了大梦一场。
原来纵过了可以矫情的年纪,岁月仍会因这瞬刹的吉光片羽而停留而唏嘘。
“殊白,走吧。”
些微抿了抿唇,手却并未松开他,苏少衍将目光慢慢移向长街的尽头,在那里,在那一片伪善夜色的妆点下,回廊花木扶疏,庭院深深若许,正一派衣香鬓影,酒绿灯红,一切暧昧不清的色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它轻易的困住世情,更轻易的将所有的贪婪披上了一层名为诗情画意的外衣。
在这之后多少年,苏少衍回忆起这一夜,总会觉得,这一夜,似乎也像一生那么长。那些曾经鲜活的脸究竟成了沉眠墓底的白骨,那些曾经的明争暗斗究竟成了史记中寥寥数笔的虚无,命运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向前疾驰,而在此时,新的一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