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完结 ...
-
一、
我打开了那扇门。
二、
我分不清童话和恐怖故事，光怪陆离的世界和各种超自然的力量、爱情或者谋杀、掠夺或者宽容，都是潜伏在这两种故事中的金线，滚烫而缓慢地流淌着。
我分不清这两种故事的另一个原因是：它们都有关于门的故事，而且叙述一致。通常就是存在那样一扇被禁止打开的门，主角对此充满了好奇心或者恐惧，再出乎意料一点，主角会循规蹈矩不想打开它，然后门后就变成一个异度空间，开始勾引主角。奇怪的声音、人影、灯光，一点一点磨损主角的神经，使他易怒而敏感，总之，最后他会打开那扇门。
我绝对不会打开那扇门，这句话既是我读了这些故事的心声，更是对一个人的承诺。那天他把一把冰凉的钥匙放在了我的掌心，我握紧它，手心湿漉漉地。
我不在乎里面的世界，尽管每天我都会看它伸出黑色的触角，粘腻地爬行着，有时拿走一个风铃，有时吞掉一棵仙人掌。从门缝里出来的触角有很多根，有些脚上有脸，有些脚上有繁复的花纹。
那天，有个触角在我床前等我醒来，我闭着眼感受到它的存在，后背出了冷汗，睫毛像地震后分崩离析的大陆那样跳跃，它慢慢凑近了，甚至呼出了一些气息，我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脸，说是脸是因为确实有五官的轮廓在，它张开嘴开始歌唱，没有歌词却神秘而动听，它的嘴是一个黑洞，既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歌声仿佛来自它的身体，那是它藏起来的秘密。
那个触角开始长出一只手，是真正的人的手，它摊开掌心，上面是一把钥匙。这只手的形状和纹路那样熟悉，我握住床头柜上的刀，狠心地剁了下去。刀卷了刃，那只手掌留在了我的床上，它吼叫着缩了回去，我捡起手，冰凉而有刺，是一瓣仙人掌。
我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倚在栏杆上享受片刻的静谧，那次事件之后，触手再没出来过，只是当天晚上，我梦见一个人走在前面，我的手被他攥在手里，他打开了那扇门，我没有阻止，因为他是那把钥匙的主人。
如果作者不考虑俗套的生活，主角就不需要吃饭上厕所，无论是童话还是悬疑。但我需要，我不想离开这个屋子，就想方设法地在网上寻找工作，我后来成为一个客服，那让我的睡眠时间急剧缩短，也让我直面了偷窃案。
因为那扇门后总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所以我起初并没有特别注意。只是白天的时候会突然发现有些小东西不见了，不是那种可能到处乱放的东西，这么说吧，我平均每两天买一把牙刷。这不正常，触手会偷牙刷吗？有天晚上，我听到了物体移动的声音，太过刺耳以至于我无法忽略，我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弯着腰朝灰暗的客厅看，一个人影正推着一个桌子，而桌子上有一台电视。一般的小偷不是应该抱着电视跑吗？
他不是往窗户或者门口那里推，他的方向是那扇门。门被他轻松地拧开了，但里面没有灯光黑黢黢一团，他把桌子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我简直像被驱使着向前，然后触碰了一下门上的锁，把脸颊贴在门上，想从里面听出点什么响动，可是没有。门得到了我一些体温，然后越来越烫，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限度，我慌张地跑回卧室，朝镜子里看，我半边脸颊被烫伤了。
我不能报警。
每天晚上，我对客户说：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的，真的。另一边就传来尖锐的声音，他在向我示威，他不怕我发现，他怕我发现不了这游戏就不好玩了。他搬空了我的客厅、厕所和厨房。
我把厕纸全堆在了卧室，然后把蔬菜和罐头都放在了床头柜上，刀就在枕头下，隔着不柔软的枕头硌着我的脑袋。
我何尝不想搬走，可一旦把房子退了，他给我的这把钥匙就失去了意义，至少现在我像一个守护着宫殿的恶龙，至少那些恶心的触手和偷东西的人都没对我本身产生恶意，好吧我承认，现在后悔也晚了，那些家具都是房东的，我没有钱赔，而我根本无处可去。
我尴尬地蹲在厕所里，马桶已经被他搬走了，只剩下一个洞。门外又传来巨大的声音，我提上裤子，几乎是踢开门出去，我在空旷的客厅环视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厨房，最后走进了卧室。
卧室灯光明亮，我看见他正搬我的电脑，感觉他要把我逼上绝路，我拿起手上的厕纸就砸上他的脑袋，厕纸反弹到地上，转了几圈。他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电脑放下，背对着我站着，手抬起在脸前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心虚地向前，他像准备好了似地转过头，我看见了他的脸，我叫他：“夏培？”
夏培在交给我那把钥匙后就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型完全不像他，我凝视着他，疑惑地看着他歪了的鼻子，他感受到我的目光，用手抚了一下，正了。
他紧皱着眉头，低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好像我才是入室抢劫的人。我小心地绕过他，走到了床边，我说：“你不是夏培，那个房间究竟通向哪里？你生活在那里？”
“好奇的话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呢？”他对我说。
我小心地蹲下，摸出了在枕头下的刀，他就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我。我的心脏突突地跳着，然后猛地扑向他，他一点儿都不慌张，只是后退了几步，我把他挟持到墙壁边，我刚张开嘴想说话，他一下就凑近我，吻了我半睁的眼睛一下，我一愣，他又吻上来，我反应过来，他抓住我的手臂，我用力地挣脱，却忘了手上拿着刀，一用力，我看见他吃痛地蹲下。
他的两根手指被我剁下，我觉得难以置信，我不知道怎样的力度可以砍掉手指，他却没有流血，我把手指捡起来，它在我手里变成了两把牙刷。他仍然蹲在地上，看起来很痛苦，然后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看见牙刷之后他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的喉咙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用夏培的眼睛。我偏过脸说：“我要在电脑上工作，不要拿走它，你是需要钱吗？”
他说：“我需要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皱着眉头看着他。“不要再出来了，算我求你。”
他把头抵住墙壁，停顿了很久，一个东西啪嗒敲击了一下地板，然后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张脸被拉垮，五官像橡皮一般软化地堆着，然后他站起走出了房间。
我捡起那颗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是厨房门帘上的珠子，蓝色半透明。
夏培把钥匙给我之前，我们打了一架，没有用任何武器，肉搏，两个人都没有留情面。打完之后我们俩躺在地板上，我原谅他了，我让他快点滚。他偏过头，交给了我一把钥匙，他说：“不要打开那扇门。”
看吧，有些人就是这样，不想别人打开门为什么要交钥匙给他呢？不是的，不是那个童话所写的那样，他并非要考验我的忠诚。他就是想让我打开那扇门，我怎么能让他得逞？
我宁愿相信那些触手和那个人都是我的臆想，我在空旷的客厅走来走去，钥匙在我胸前摇晃。
三、
这个房子被烧了。
四、
火警冲进房子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物体的阻挡，我被成功地解救了出来。是隔壁的女生忘了关煤气，她是故意的。也就是说，她准备自杀，同时杀死其他人好像也不错。
我和她住进了同一间病房，她总是把头藏在被窝里哭，我安慰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用死来解决呢？”
她背对着我，身体不停抽动着，她一把掀开被子，说：“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懂，你们只会说这些年轻人就是脆弱，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她猛然停住，像在思索要不要跟我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邻居坦露她的痛苦和困境。
我没有追问，我确实不是她。房东来看过我一次，她绕了几个弯来问我要不要继续住下去。最后，她说：“我也不问那些家具哪儿去了，你交了三年房租我也不可能退你，这样吧，我把墙壁粉刷好，你要回去租期就缩短成两年。”
我当然要回去。
我打开房门，看见里面摆满家具，还是以前的那些。我看见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他全身雪白，像被刷过的墙壁一样，他长着我的脸。
我走近他，说：“你还是出来了。”
他抿了抿嘴唇，伸出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耳朵，然后又闭上眼。我看得出他的衰弱，因此想把他背到卧室休息，放下他之后我感觉我的手里还留了一片什么，凑近看，是一片白色的石灰，是从他的手臂上脱落的，那里露出了一片黑黢黢的颜色，像被火烧过。
这个房子我已经租了5年了，虽然房东尖酸刻薄，地理位置也差，但是如果不出意外，我还会一直租下去。夏培和我谈了四年的恋爱，现在他结婚了。本来我该祝福他，可是我打了他一顿，因为他说他结婚只是为了堵住流言蜚语，结婚之后他还是会来找我。
我让他滚，他把钥匙交了出来，他故意说不要让我打开那扇门。其实我知道他的把戏，那扇门后面绝对留有什么东西，他如此自信能够挽留住我。我不是被他踢后还要向他摇尾巴的狗，可我唯一能做的事，竟然是幼稚地和那间屋子对抗。
这注定我不会是赢家。
那个长有我的脸的人在我的床上睡了几天，我也许有办法救一个人，但我却没办法救一个东西。他一定是我内心的产物，我臆想的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的欲望。看见他衰落，或许我应该高兴。
五、
“我的心在你手里。”他说。
“这只是一把钥匙，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心，也就是那把钥匙曾经在夏培手里？”我问。
他摇摇头：“我的钥匙确实曾经在他手里，但那就像心脏一样，只是个布满血管的人体器官，它不是对称的桃心，它真切存在却没有抽象意义。有了爱，才有心。”
我问他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听说的，他说：“电视啊。”然后打开了他胸前的纽扣，我就侧过身面对他，一晚上都在看他胸前的电视。
六、
他睡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一点，我买了两把牙刷，却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安在他手上，他拿过去，往断裂处旋转着拧了上去，他的手指纤长，当然没有牙刷那么长。他抬起头对我说谢谢，然后又闭上眼睛睡觉。
在“一”里我说过，我打开了那扇门。也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我又在客厅踱步，我觉得我在自作聪明庸人自扰，而且还带着懦弱。我这么做能伤害到谁呢，还不是我自己。我喜欢夏培没有错，他结婚也没有错，该做个了结了，让我知道门后究竟有什么。
打开锁的那一刻，我异常平静。我进过这个房间无数次，在夏培住在这里的时候，首先，我会踏上木质地板……？
没有木质地板，或者说，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我甚至不确定我能否踩上去，但我已经迈出去一步，我用力地踩下去，感觉一股力支撑着我，我小心地走着，在既不明亮又不灰暗的空间里，像被絮状的云围困包裹。
我偶尔会看见一两样东西悬浮着，仙人掌或者一瓶辣椒油。尽管没有脚步声，我仍然感觉到有人跟在我的身后，我转过身，看见了夏培，或者说，是长着夏培面孔的他。
“不要变成他的样子。”我摇头说，“你原本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我知道你是由很多东西组成的人形，让我看看你。”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由各种家具组成的机器人，可他慢慢虚化，周围开始实化，一间屋子的轮廓慢慢地出来，最终我感受到了地板的硬度。
然后，周围瞬间变黑暗，他又站在了我的身边：“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们听说过一个屋子和一个人相恋的故事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