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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9、20 ...

  •   19.

      柳妍在发烧,身体里的血液如同沸腾。然而这一刻真的对上他的目光,刚才满腔的怨懑又仿佛消失不见。她纤细的臂架在柳敏的臂上,整个人被他搂起来,她又闻到了那种想念的味道,头发丝蹭过他粗糙的下巴,他身上有守在喧乱车站整夜之后的潮渍和黏腻感,并不好闻,却令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一旁的小伙伴们目瞪口呆。
      柳敏觉得尴尬,被几个青春稚气的姑娘这么直勾勾地围观着。他牢牢扶着柳妍的肩站定,笑了笑:“乖侄女儿,麻烦给我介绍一下吧。”
      很快她使出全身力气脱离柳敏,与林雪和周小琳勾肩搭背,转头来短而冷淡地介绍一番,我小叔叔......我同学。她面无表情地明知故问:“咦?小叔叔今天怎么会来火车站?”
      丫头在怄气。他想。心里既明白又糊涂,统统化作一种无奈及悲伤。
      “你爸爸叫我来的呀。你们的车晚点了,他不放心你,专门叫我一定要接到你。幸好我来了——”说着,柳敏伸出手掌,去抚她的额头,皱眉:“你发烧都烧得昏倒了。来,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管我。”柳妍极不耐烦地挥开他。
      林雪也没想到,一路上空调车厢将柳妍冻出的感冒,竟突然变得如此严重。而她坚决不肯就医的任性态度,简直叫人惊愕,是自己这个死党也从未见过的,面前被她称为小叔叔的漂亮男人,看起来温柔而悲伤,像个......不厌其烦的恋人。

      妍妍表情僵硬地坐在车的副驾座上,目不斜视。柳敏偶尔出声问几句路,后排本爱唧唧喳喳的两个女生也默不作声,车内安静的诡异。
      昨夜台风过境,细看街边景致,入眼错杂而狼藉,一如她的心情。
      到了地方,周小琳的学校宿舍楼下。柳敏绅士地走到后备箱搬出女生们的行李,送上楼。
      柳妍刚要跟上,被他强行地截住。他表情无比严肃。
      “先给你爸爸道声平安。”
      她瞪着他,握手机的指动也不动。
      “你不打就我自己来!”
      她蓦地心虚,咬牙抓住他的胳膊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听话行动。这算什么!老爹最担忧反感以及拼命杜绝的是,她来这座城市会见他。
      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憔悴,她整个人恍然缓过劲。
      她抑制住了自己的咳嗽,装作愉快的样子,让老爹安心,一切都好。那边也是同样的话。末了,她几乎听见一声叹息,那,妍妍,你玩的开心点。
      松了一口气。柳妍挂断,转头来,瞅着身边想念了如此久的男人,有瞬间的失神。
      他自顾用力地拖了她的手,往宿舍楼外走。
      她拼命挣扎。
      他始终还记得,他是长辈,冷峻起来无比权威。
      “妍妍,你要是再这么闹,我立刻打电话给明哥!”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白。刚才一番遮遮掩掩的通话,不敢让老爹晓得此刻柳敏竟然在自己身边,被他看了十二分清楚。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呛声。
      “——我怕。”
      忽然他转开脸,望着前方叹息般地道。她瞬时安静了片刻,看到他从匣子里抽出了一支烟,捏在修长的指骨间,转眼瞅到她,又恍然放了回去。
      “丫头你来看我,”他吞咽一下喉咙,极力平复语调,恢复老成的样子,“小叔叔很开心。”
      他再次把自己厚实的手掌慢慢盖到她的前额上,那里热烫的温度,隔着如缎般光滑的发丝流遍他全身。他缓缓移到她的眼帘,微颤的睫毛纤长至极,像她本人,如植物一般纤韧而柔软,拂逆过他的掌心。
      她颤抖地别开头去。
      “我不是来看你的!”
      他勾起苦笑。“我晓得,你是来看医生的。”然后心疼地道:“怎么没个好?把自己病成这样。”

      柳敏就近找了一家不错的门诊。查血化验,丫头患的不是细菌性感冒,不能用抗生素,于是只好开了退烧药,带她回去休息。
      经过周小琳的学校时,两人都没有做声。
      于是他径直地往前开去,把瓶装水递到她手里,“多喝水。丫头。”便再无话。
      她虚弱地睡着,再睁开眼睛,公路的一侧,已经是笼着朦胧薄雾的海。远处有岛,起伏的山脊云遮雾绕,如轻浮天际。
      这里风景很好,穿过一个隧道,她望见了整齐排列着船只的港。
      柳敏的住所,在离岸不远的山丘上,简洁而又小巧的单身公寓。他还有公事要忙,服侍她测体温之后睡下,再离开。她乖巧的仿佛和从前一样,又或许实在是病在头上,浑身乏力得没办法再闹腾一丝一毫。
      如此,小叔叔承担了照顾柳妍的责任。她朦胧地想,这一趟来,果然是哪里都没得玩。
      病毒性感冒没有特效药,只能依靠病程的发展,自身产生抗体。她烧得天昏地暗,一会儿如沐烈火,服食退烧药以后,又一会儿如坠海水。
      不知什么时间,她被他托起来靠住床背,温柔地喂粥。
      “南边特色的汤汤水水,还有粥食,都很养人的。来,丫头,好歹喝完。”
      她半闭着眼,还不忘埋汰他。
      “小叔叔来了几年,倒注重养生了。你变白了许多。”
      再次醒来,他又去忙了。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腹痛,顿时惊吓地滚到床沿,因为没有力气,差点跌破头。
      大姨妈没有在高烧之余忘记她。而且这根本就不是它该来的时候!
      柳妍摸到自己的书包,手忙脚乱地换衣物。她抽开整张床单,勉强挪到卫生间丢进水桶浸泡。
      没有卫生用品,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制造血案。羞恼,尴尬之至。
      柳敏进来的时候,以为她睡熟没有开房间灯。她回头僵硬在那里。
      她缓慢转动脖子的骨节,如同卡了壳的旧座钟。门里灯光漏出来,水光泛滥。
      他要上前。
      “别过来。”
      这对于少女来说,是比末日更可怕的时刻。
      他不可能不仔细扫了眼。
      然后一言不发,自己转身利索地走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远,一会儿又吧嗒吧嗒地回来,手里拿着一条干燥的大浴巾。
      他低着眉,不看她,弯下腰用劲把她全身包裹着抱了起来。柳妍心慌地要出声,看到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又吞了回去。
      柳敏依然要她睡好。“什么都不用管。”
      然后便出门。大概一刻钟后,他带着买好的卫生用品回来。
      他自己反关了卫生间的门。她听见里面有清洗的声音。脸上皮肤再度被发烧的烈火包围,红得几乎滴血。
      他推开落地阳台的门,晒了床单,她的内裤。
      隔着玻璃,他的背影抽了半会儿烟。
      最后,他抱了一床毛巾被,在沙发上躺下来。

      空气安静的无一丝起伏。
      仿佛都在屏息。
      外面偶尔有船的声音,悠长动人。她睁大眼,静看着阳台门背后,遥远处反射着灯火的墨黑色海面。耳畔仿佛听到水浪,以及花开。
      终究,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度过安然的夜。

      20.

      两天,柳妍的病况好转了许多。小叔叔出门时,她开始有精神仔细打量他的居所。这所房子不大,刚好够独身的人使用,不过修饰得十分特别。客厅里没有电视,灰黑色磨旧感的地砖衬得气氛冷静,整整两面墙的开放式书架从底垒到顶,被各式的书籍填充得无比丰满,在那前面有一张形状质朴的长椅,旁边配了扶手椅和一个矮凳,前方醒目的是原始的厚木茶几,下面用敦实的原木桩子支撑,仿佛是从古堡时代搬来,几样家具都同样材质的木料做成,细节毫不修饰,擦着一层传统的桐籽油,露出里面如同被岁月磨光的纹路,古朴厚重。有一堆书随意摞在长椅的一端,可见他不是个多么爱整齐的人,一旁椅背上还垂着小块白色毛皮,摸上去柔软而温馨异常。
      她把脸靠在上面,轻轻呼吸,闻到熟悉的属于他的淡淡男人香。不禁脸红心跳。
      从这个角度,可以望见阳台玻璃门之外,遥远的海面薄雾蒸腾,笼罩在近处城市灰色冷硬建筑的上方。
      她不由得笑,小叔叔是个有面朝大海情怀的男人,然而风景并不总能够春暖花开。
      柳敏开门进来,她回头,看到他手里提着装饭盒的塑料袋。他第一眼端详了她的脸色,笑道:“妍妍,今天感觉好点没有?”
      “白天都没有发烧。”
      “好!来,陪我吃饭。”
      柳妍从书架旁边走过,撩开半截大红色传统海棠花图样的布帘,前面是一段过道,恍惚像走入江边老宅里的穿堂。他这里布置奇特,有种说不清的老时光感,但是滤去了记忆中的破败肮脏,小窗斜射的光线下,摆着旧陶罐做花盆,土里铺满小卵石,栽了一株半人高的龟背竹,明暗之间,无比翠绿可人。这是他从来渴望的样子吧,当年的男孩生长在安宁阳光中。
      柳敏一面摆好饭菜,一面看她出神的样子,慢慢絮话:这些盆栽很不错吧?龟背竹是我在立交桥下面捡的,都快死了,被我养了几天,竟然又给养好了......还有那个蓝色的小蜂箱,看到没,我有次楼底垃圾堆里看到的,洗干净了放在这里真别致......嘿,无把儿的老茶壶用来浇水,很有味道吧,是我从地摊上淘的,都刚刚好。
      男人总是献宝似地对自己爱好物夸夸其谈,柳妍笑眯眯地拉凳子坐下来,专心欣赏这一刻的他。
      他显得有些累,不过是神情慵倦的累,浓眉舒展,褪去了总是老成克制的冷峻气质,暖色灯光下,他的漂亮眼眸散发着柔亮的光,无比吸引人。
      “你怎么不动筷子?”柳敏站起来,为她盛一碗汤。
      香气熏着脸面,她双手接过,拇指平抚瓷碗的边缘,内心充满温柔的感动。垂眉喝了一口,说:“小叔叔,我觉得最好看的是你客厅的那一套木椅子茶几,古朴、无华。”
      “那一套东西呀,”他眨眨眼,“会显得特别是因为材质。这些是老船木,经过了风浪、摔打,越洋跨海,自然纹路磨砺得与众不同。作茶几腿的木桩,是前年一场台风所赐。两棵巨大的非洲楝被连根拔起,锯掉了树冠和一部分树干,工人清理完蹲在旁边抽烟,让我随便捡。......”
      她听得入神,半咬着汤匙动也不动。
      “胃口不好么?”半晌,他问。
      她眼帘垂下来。
      “没关系。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吃大餐补回来。”他自我解答。
      “小叔叔越洋跨海,有没有很孤独?”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他几乎没有听清,“你现在生病肠胃弱,吃多少我不勉强。”
      用尽力气微仰起小巧的下颌,她认真地盯着他。
      “你回国这几年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顿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地夹菜。
      她重复问一遍。
      他抬眼看过来,她的心跳加重。
      “你说呢?”
      她哈哈一笑。
      “你的眼光太高了。”
      “哦?”
      “你的前女朋友已经是那么完美的人......而且,你看你满屋子的这些装饰,不一定特别金贵,但都花了不凡的心思,追求意境,对物尚且这样,对人你也一定是高要求的。你呀,肯定害了很多人伤心。 ”
      他面带微笑,默默把饭吃下去。她要谈这个话题,而又选择避重就轻,是聪明的。
      “说得好。”
      “怎么不说我说得对?”
      “对不对有什么重要。”
      “小叔叔敷衍我。”
      “不敢。妍妍现在说话跟个大人似的,”他笑呵呵地应对,“我哪敢敷衍你呀。吃好了没,要不要再量一下/体温?”
      她冲他吐舌头,有一丝嗔怨,可爱无比。
      “哎呀,舌苔发青。”他凑近观看,故作认真地道:“病情不乐观,快去快去!”
      “去你的!”她被逗得咯咯发笑,“柳庸医!”

      她洗完澡,满身的沐浴香,散发在他的卧室里。两人并不是第一次孤身相处,不过似乎都回不到从前那样无拘无束的轻松。柳妍的睡衣是宽松的两截式,圆领短袖衫与齐膝短裤,孩子一般,还好并不性感。她记起那个夏天时,有好几次她睡着在柳敏的阁楼里,以及他睡着时她挨在他旁边忘乎所以地玩游戏,彼此亲密无间从不尴尬。
      她想,是她错了,不该成长,不该无法抗拒地想念起他,否则该多么美好。不会像此刻,他站在她背后,呼吸不经意扫过她的后颈,她就抑制不住地浑身僵硬,微微颤抖。
      他手里拿着电吹风,细致地抚弄她的湿发。它们依旧像上次分别时的长度,刚刚盖过下颌角,仿佛她让时光刻意停留。他小心地把它们弯过她的耳后,那洁白的皮肤细致无比,是最好的青春年华独有的瓷釉一般半透明的光泽。他指尖微触过去,燥热的风立刻抚出一片艳红。
      柳妍坐得无比端正,只敢目视前面的台镜。他弯腰而温柔的眉眼,映在她眼里,令她想起张国荣。她很爱那部《霸王别姬》,如水一般抽刀不断的禁断电影,重叠在上了瘾的现实里,她脑中忽然就闪现那个字眼,爱。如果这一刻他有抬头一望,会发现她眼中毫无保留喷涌的情感。
      她不知道,他也不比她好一些。男人经不起诱惑,但年纪的确可以增长自控。他平静地做完这件事,拍拍她的脑袋,好了,现在头发不湿了,你快睡觉咯。我习惯晚睡,去客厅看会儿书,不影响你。
      她回头的一霎那,他几乎心跳停止。贪婪地深深看了眼她纯洁的侧颜,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拔掉吹风机的插头,快速绕线,然后大步走向门外。
      柳妍睡得不踏实。夜半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她装作睡熟紧紧闭眼,感觉他的手掌抚在她额头,探了探她的温度。她听见一声叹息,那么轻,那么长。又怀疑是梦境。
      他的身上依然带着烟味。刷牙过后,他躺在墙边的那张沙发上。
      她咳嗽起来。
      他立刻翻身,走上前,头低的很近。看到她眼睛睁的大大的,黑暗中那么亮,清纯如水。
      “怎么了,妍妍?”他低哑地问。
      她伸手搂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任凭她的抱,心荡神驰,颈间渐渐流满了泪。许久,终于他揽过她的瘦削肩膀,下巴枕在她的发顶,慢慢拍打她的脊背,像安慰一个情绪痛苦的孩子般。
      “乖姑娘......”他轻轻地唤道,“乖姑娘。”
      哄着她安睡。
      而自己一夜无眠。

      到早上,确定柳妍不再发烧了,柳敏把煎鸡蛋的盘子摆在她面前,专注看她甜蜜地享用。他拿起筷子,说:“妍妍,我这两天要出差,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她抬头,深深瞅了他一眼。
      “哦。去哪里?”
      “G城。”
      她伸了个懒腰。
      “也好。我身体有劲了,正好可以去找我的同学玩。我来这里,是打算玩的。”说完,她静静地瞅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

      他把自己收拾得成熟、优雅。她仰靠书架前,双臂环抱,远看着他的样子,绅士头梳得流畅而整齐,下面英俊的脸无比熟悉但冷峻,又无端多了十多年的距离感。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尽管他从来不把她当大人看待的。
      她冲口而出:
      “你根本没有好好照顾我!”
      他扶着领带,转头看了她一眼:“要怎么才算好好照顾?”
      “你应该二十四小时不离我,喂我喝水,看我吃药,紧张我的脸色,关心我的情绪,牙膏挤在我的牙刷上,毛巾递到我的手上,怕我闷,为我解乏,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时时刻刻看着我......”她低头,额发垂下来盖过眼睛,手掌攥成拳,紧紧地发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说不下去。
      “......对你有企图的男人,才会那么做。”
      他朝远离她的方向走去,又转过身。
      “妍妍,记着——别贪图别人不能长久的好。以后也不要。”
      她抬眼,里面蓄满湿润:“那一时呢。一时,做不做得到?”
      他转开脸,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不是对你有企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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