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86、咒语

　　就在曼头陀林被杜超派人抬走的同时，帕萝手捧着一碗药，轻轻推开了呼屠王的寝宫，柔声问：“今天好些了没有？”
　　呼屠王吃力地从榻上抬起头来，见是她进来，原本沉重的脸上也展眉一笑。
　　“这几天，把你累到了吧？”呼屠王看着帕萝略略尖下去的脸，心疼地说。
　　帕萝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只笑着问：“你知道谈摩衬是什么人么？”
　　呼屠王不解地看着她：“他不是天竺来的高僧么？还会是什么人？”
　　帕萝坐到他对面，抿嘴一笑：“我也被吓了一跳，原来他竟就是贵霜失踪多年的太子！”
　　说着，她眼波流转，笑意吟吟地看着呼屠王的反应。
　　呼屠王果然一惊：“贵霜太子？”只轻轻重复了这一句，整个人就呆在那里，怔怔地发起愣来。
　　帕萝非常耐心地看着他，似在等他自己从这个消息中醒悟过来。
　　好半晌，呼屠王才恢复了点神智，皱着眉头看向帕萝，不安地问：“曼头陀林知不知道？”
　　帕萝摇摇头：“曼头陀林还没找回来。”
　　呼屠有点急了，情不自禁地吊高了嗓门：“还没找回来？”
　　帕萝无奈地看着他摇头，似乎很委屈：“能找的地方找遍了，连戈壁沙漠都没放过，就是寻不见她的踪迹。不用说，她肯定是躲进了罗布泊。可她是孔雀王后的子孙，受罗布泊的保护，我就算带人去搜也不可能搜得到！”
　　呼屠王沉默了，帕萝说的是真的。
　　帕萝凝着眉一声叹息：“也是我不好。如果早能生育，此刻我们的儿子也该十四岁了，可以让他带兵进罗布泊去找曼头陀林。如今，你一病倒，整个楼兰居然再无人能进罗布泊找她。”
　　呼屠王抬眼看她。只看见帕萝一个黯然托腮的侧影。昏暗的灯火下，她的眼下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转动，却又强忍着不肯落下,竟比珠泪纷纷落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让呼屠王有立刻伸手去把她这一生所有眼泪抹干的冲动。
　　帕萝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当年国师怎么能做法请动罗布泊圣裁的？他不是孔雀王后的子孙，怎么能唤醒罗布泊的神灵？”
　　呼屠王苦笑着解释：“历代楼兰国师都会从上任国师那里得到一卷咒语，可以在孔雀王后的子孙需要时唤醒罗布泊的神灵，帮助他们解决难题。国师当年也是因为有咒语才能成事的。”
　　帕萝眼睛一亮：“如果我派国师去找曼头陀林，他能凭咒语找到她吗？”
　　呼屠王却笑得更苦涩了，长叹一声道：“不可能！楼兰国师的咒语只能帮助楼兰的王子公主，却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如果曼头陀林不希望被国师找到，罗布泊的神灵会感受到她的意愿，不会让国师成功的。”
　　帕萝泄气了，绝望地捶了捶桌子，恨道：“难道就没办法把曼头陀林给找回来？她已经出去一天一夜了，就算罗布泊能保护她的安全，可她在罗布泊里能吃什么啊？长此下去可怎么好？”说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担忧地看向呼屠王。
　　呼屠王轻轻一叹，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
　　帕萝还是疑惑地问：“就真没一个有用的咒语么？”
　　呼屠王苦笑：“有倒是有，但是……”
　　帕萝兴奋了，不带他说完就匆忙说：“既然有就好，我这就找人请国师去！”说着，转身便要往外走！
　　“帕萝等等！”呼屠王连忙喊住她，急切地在她身后说：“那条咒语不能用！”
　　帕萝狐疑地转过身来：“为什么？”
　　呼屠王苦笑：“那是一条被禁忌的咒语！历代楼兰王世代相传，每个人都必须知道，但不到万不得已却又绝不能用。”
　　帕萝奇怪了，转回身来重新在他榻边坐下，歪着头，大惑不解地看着他，问：“怎么会有这么奇怪地规定？”
　　呼屠王喘了口气，笑容更加苦涩了，说：“事关一个天大的秘密。”
　　帕萝更好奇了：“什么秘密？”
　　呼屠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似乎矛盾挣扎了很久。可是，在帕萝那双晶莹澄澈的大眼睛面前，他的所有防线终于还是崩溃。
　　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轻声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历代传说，这咒语有移走罗布泊的神力，只有楼兰遭受灭国之险时才能启用。”
　　帕萝怔怔地重复着：“移走罗布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顽皮地一笑：“听说罗布泊底埋藏着许多珍宝。正好！我们移开罗布泊，取出珍宝，兴旺楼兰！”说着说着，她兴奋地站了起来，似乎很为自己这个建议而激动。
　　呼屠王却大摇其头：“绝对不行！”
　　“为什么？”
　　呼屠王神色郑重地看着她：“如果没有罗布泊，孔雀河要流到哪里去？如果没有罗布泊，楼兰在漫漫黄沙的包围中还能存在多久？”
　　帕萝一怔：“会这样么？”随即又笑起来：“我们可以带着这些财宝、再带着楼兰所有子民举族迁移，或东迁、或南迁、甚至西迁，走出这片千里荒漠，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地方。有了财宝和楼兰如今举国的财力，我们一定能很快建起新的王国。不是比现在只能依靠商道上的商人更长远？”
　　呼屠王苦笑：“就算这里满是戈壁沙漠，可生在这里是我们对前世因缘的业报，哪能说逃就逃？因缘注定，我们就是要守在这里，尽我们的责任。不能逃。”
　　帕萝歪着头笑起来：“这口气倒像曼头陀林了。”
　　呼屠王依旧面色沉重地说：“我们楼兰人自有楼兰人的注定的责任。你只知道罗布泊底下埋藏着许多珍宝，却不知那里还魇镇着许多战魈。如果移开罗布泊，战魈会在整个西域肆虐。到时候，不仅楼兰遭殃，就连整个西域都会遭殃！楼兰是西域各国的东大门，我们占尽了这条商道的各种优势，这是西域各国对我们魇镇战魈的报答。除非整个西域面临最凶残的打击，否则，历代楼兰王都不能启用这道咒语。这条咒语之所以有对抗楼兰王子公主意志的能力，是因为它是一条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咒语！这也是孔雀王后留下的遗命，历代楼兰王要守护楼兰，守护西域；每一个楼兰的王子公主们，死也要死得像个楼兰的公主王子。”
　　呼屠王一向性格暴戾，对待子民与下人也刻薄残忍。可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却慷慨激昂，一幅完全没商量的模样。
　　帕萝一抿嘴，谑笑道：“那么认真！什么移开罗布泊，我不也是说着玩玩的？好端端放着楼兰王后不当，带着几十万人千里流浪，我怎可能干出那种事？只是，既然那条咒语是与强敌同归于尽的咒语，万一后世有不肖子孙忽然心智混乱，平白无故的就念起这咒语来怎么办？孔雀王后岂不是自毁家国么？”
　　呼屠被她笑得神色缓了下来，说：“那倒也没那么容易。在这世上，除了在世的楼兰王，没有人知道这条咒语！”他温柔地又看了帕萝一眼，伸手拉过帕萝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小腹上，笑道：“将来，我只会告诉我们的儿子！”
　　帕萝更好奇了，干脆伏到他枕边笑问：“被你说的越来越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咒语，念给我听听！”
　　呼屠王看着枕边这张脸，犹豫了片刻。
　　帕萝双眼盈盈看着他，温柔得似两弯春水，忽然又展颜一笑，娇俏如待字闺中的少女。纵然再坚毅的心，也会在她这一笑中立时如天山融雪化一地。
　　呼屠王轻轻一叹，终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帕萝的脸上显出些愕然，又夹杂着几许调皮，依旧歪着头，不相信似的问：“就这么简单？你不怕我这就找国师到罗布泊边试试看去？”
　　呼屠王笑起来，宠溺地看着她，柔声说：“这咒语虽简单，却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启动。找不到钥匙，再怎么念也没用。所以我刚才才放心念给你听。”
　　“哦，原来如此！”帕萝的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如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假扮成熟，别有一番成熟与稚嫩间的风韵。
　　呼屠王看着帕萝，竟然微微一呆。虽然已是多年夫妻，可帕萝现在的样子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初嫁过来的天竺少女了。他恍然觉得，十四年的岁月竟然只是弹指一瞬，只是这一颦一笑间，两人就已携手走过半生。
　　能有这样的人软语相伴，此生，便是死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