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帕特罗克洛斯先死去》凤皇

2、第二章

　　他回到亚历山大的帐篷，走到爱人憩息处。亚历山大警惕地睁着眼，而脸色却是苍白的，汗水在前额闪着微光。

　　“啊，你来了。”亚历山大举起完好的那只手，等着赫菲斯缇安在身边坐下。“我没法再靠你近些……”移动会使他大受伤害，因此赫菲斯缇安坐近些。“巴高斯告诉我你骑了牛头一程。”

　　“巴高斯知道的太多了。”赫菲斯缇安哪都不见太监，但他相当肯定巴高斯听到了他们现在交流的每一个字。

　　“牛头没给你添麻烦吧？”赫菲斯缇安能够毫无保留地驾驭他的坐骑，对他的计划而言至关重要。

　　“他接受了我……但我不知道他载我上战场的话会作何反应。”赫菲斯缇安温柔地抚摸亚历山大的头发，在爱人额头上印下一吻。“你应该多休息，少开口。”

　　“我们还有这么多要讨论的！”赫菲斯缇安离开前他们就讨论过了战略，但亚历山大想要再复习一遍。“你得知道敌人发动突袭的话该怎么做，赫菲斯缇安。”

　　“那告诉我吧。”赫菲斯缇安知道他无力改变亚历山大的主意，既然现在爱人要他跟从这个计划，他最好还是准备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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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好别动。”巴高斯努力将赫菲斯缇安的长发掩藏在亚历山大的头盔下，而赫菲斯缇安却不合作，紧张地拖着脚步走动，妨碍了他对付那不规矩的头发的尝试。

　　“赫菲斯缇安，照他说的做。”亚历山大吩咐道，享受指挥这场面得有点过了头。“我们可不能冒你的头发落下来的险。”他吃吃笑，这举动却引得肩伤突发创痛，再次提醒他自己正派赫菲斯缇安代替他去打一场十分危险的仗。他忘了自己受的伤；即使亚历山大大帝也不能保全自己，谁敢说赫菲斯缇安会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他不回我身边怎么办？若他死去怎么办？像帕特罗克洛斯般死去？/亚历山大变得紧张，突然怀疑自己是否该继续执行计划，但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答案是否。

　　“好了。”巴高斯迈开一步，检查自己的作品。“唯一会暴露的就是您的眼睛。”鲜明的蓝眼睛在头盔下闪耀。

　　赫菲斯缇安深吸一口气。“亚历山大，重新考虑尚为时未晚。”与其说他害怕自己丧命，不如说是害怕会让亚历山大和他们的战士失望。他不是领军人物——他满足于在爱人身边驰骋作战。

　　“巴高斯，走开。我想跟赫菲斯缇安私下谈谈。”亚历山大需要和爱人单独分享一刻。巴高斯离开了，亚历山大示意赫菲斯缇安靠近。

　　赫菲斯缇安在亚历山大身边跪下，深深注视爱人双眼。他看到忠实，信心，希冀，但也有恐惧。“你担心什么？”

　　“也许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我不愿意想到你的死，可是……”亚历山大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碰了碰赫菲斯缇安的脸庞。如今爱人穿着他的战甲，斗篷和头盔，没有多少处露出来让他能碰触，在指尖下感觉肌肤。“答应我你会回我身边来，赫菲斯缇安。”

　　听到爱人的话，赫菲斯缇安更紧张了，他试图避开亚历山大的凝视，但另一记抚爱落到他脸颊上，使得他不得不对上爱人的目光。“我可以许下承诺，可我不知道神明是否允许我遵守誓言。”

　　“赫菲斯缇安，我……”诅咒着伤势让他无法亲身领军的事实，他异常缓慢而又小心地坐起身，暂时将上身倚在爱人身上。他无法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肩部已经开始抽痛。“如果你倒下，我会跟着你一起死。你知道的。”

　　听到这一宣言，赫菲斯缇安沾湿嘴唇，心潮澎湃。“那我就有个好理由活下去了。”

　　“去吧，让我为你骄傲，我的赫菲斯缇安。”亚历山大差点脱口而出称他为“我的帕特罗克洛斯”，但最后一刻他重新考虑了。帕特罗克洛斯取代爱人的位置而死，赫菲斯缇安不会的——赫菲斯缇安会在帕特罗克洛斯失败的地方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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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菲斯缇安紧紧捉住缰绳。牛头再一次承认他这个骑手，赫菲斯缇安小心翼翼地避免抬起眼光看同僚们。他照亚历山大指示的做了，举起佩剑，迸发出开战的嘶吼，并以脚踵击打牡马的侧腹。

　　牛头拔蹄疾奔，飞快地将他带至前线。围绕着他的士兵们发出重重的咆哮，以他们的剑猛击护盾以表达致敬。赫菲斯缇安感到源自士兵们的能量在他周身汹涌，愈发增大了音量。他帽缨的红翎指示士兵们他的去向，他们跟着他冲下坡去迎战敌人。

　　克雷托斯出现在他旁边。将军朝他喊话，但赫菲斯缇安记起亚历山大的警告，不要答应任何交流，因而此时忽视了克雷托斯。他一眼观察正平稳地横扫移动过来的敌军，另一只眼睛估计本方部队的位置，给出信号让左翼前移。亚历山大的策略总能奏效，他们都看不出现在有什么理由放弃它们。

　　迅速一瞥，赫菲斯缇安得知左翼部队正将敌人推向中央。这样，敌军将在他们包围圈中被击破，犹如铁锤落下，粉碎砧骨。

　　遭遇敌人，赫菲斯缇安举剑，尽力模仿亚历山大的作战风格，却发现强迫自己以迥异平常的方式动作是极为困难的。幸好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导致被杀，因而及时回到了自己的方式。回头越过肩膀投去一瞥，他看到战士们在尽力冲锋。他们将他认作了亚历山大，他激情的冲击给了他们奋战到底的动力。他最重要的那部分任务完成了。现在，他只需要确保自己在战斗中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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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尔斯坎大？”巴高斯跪在亚历山大旁边，放下满满一碗切片的水果给他的王。亚历山大看起来忧虑不安，明显陷入了沉思。那褐色眼眸中的情绪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狂热。/他在为赫菲斯缇安担心。/

　　“我做了什么，巴高斯？我派赫菲斯缇安上战场，还……”他不习惯如此无助地被困在床上。“我要出去，战斗，领导他们！”可是他不能。他的伤不允许。/这就是女人们的感觉吗，当她们的丈夫离开，为我而战？/这念头实在令人困扰。

　　“告诉我他会生还，巴高斯。告诉我他会回到我身边……完好无损地活着。”

　　专心致志地安抚他心烦意乱的王，巴高斯只能对亚历山大耳语他迫切想听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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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托斯猜测到底亚历山大是哪里不对劲。有什么确实不一样，但他最终还是把亚历山大作战方式的改变归咎于他据说仍在愈合中的伤。

　　亚历山大像他一贯的那样冲锋陷阵：将自己投入敌阵，同伴也纷纷仿效国王。像他习惯的那样，克雷托斯注视着国王的背影，这让他注意到了另一桩古怪的事儿：哪都不见赫菲斯缇安。赫菲斯缇安通常会驱马在亚历山大身侧，守护他的国王兼爱人。真奇怪。

　　看到亚历山大丢下护卫对付另一个攻击者，克雷托斯嘶嘶地吸冷气。亚历山大左侧大开地对着右边正来的一波攻击，克雷托斯连忙上前。挡在敌兵与亚历山大之间，他能够对付这威胁，但随即……随即亚历山大看着他……直瞪瞪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是蓝色的眼睛，而非褐色的，克雷托斯忽然意识到了真相。

　　/赫菲斯缇安！那是赫菲斯缇安不是亚历山大！/但赫菲斯缇安骑在牛头背上带领军队干什么？克雷托斯过了一会才明白到真相。/亚历山大仍然伤得很重不能亲身领军！他不得不想出了这个计划，而赫菲斯缇安也同意执行！/

　　“亚历山大！他们改变了行军方向！我们该怎么办？”负责左翼的安提贡纳斯向他的王喊叫，要求命令。

　　赫菲斯缇安冻结在牛头背上，接受了眼前的景象。敌军正以一种亚历山大没跟他讨论过的方式移动。现在他该怎么做？

　　克雷托斯摒住呼吸。亚历山大会知道做些什么，可赫菲斯缇安也知道吗？

　　赫菲斯缇安必须迅速做出决定，并将他的答案喊话给安提贡纳斯。将军听到命令眨了眨眼，龇了龇牙。没错，那会有用的！

　　队伍投入了又一波攻击，这一次目标对准敌阵中心。敌人本在攻击亚历山大的左翼，现在被迫退却，向中心聚拢，并被新一轮进攻不断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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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不是该结束了吗，巴高斯？他们为什么拖了这么久？”亚历山大咬牙切齿。他双手紧抓枕头。

　　“他们到现在才战斗了一个小时，亚尔斯坎大。大多数战斗都要持续更久。”他递给亚历山大一杯药茶，怀着甘菊也许能缓和亚历山大的紧张的希望。

　　“如果他死了呢，巴高斯？如果我的帕特罗克洛斯死了？”

　　巴高斯沉默不语。对此他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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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菲斯缇安聚精会神迎战敌人，试图忽略克雷托斯认出了他的事实。他感激对方默许这假象，克雷托斯不会向其他同僚揭穿他。他们正赢得战斗，他只需要保密再多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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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雷托斯仍然注视着赫菲斯缇安背影，很快意识到了赫菲斯缇安带领他们取得了胜利。敌人投降了，扔下了武器，乞求仁恕。克雷托斯飞快地瞟了赫菲斯缇安一眼说：“你是国王。你会给他们宽恕还是死亡？”

　　赫菲斯缇安为克雷托斯称他为他的国王而震惊。“宽恕……今天已经有足够多的杀戮了。”他又跟克雷托斯交换了一个眼神，驾着牛头离开了伙伴们。他够幸运，只有克雷托斯一个人看穿了骗局，而不是其他所有同僚。

　　听到士兵们向他欢呼，赫菲斯缇安照亚历山大会做的做了。他举起剑，向他们发出胜利的呼喊，继续策马回营地去——回亚历山大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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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赫菲斯缇安一阵风般刮进了爱人帐篷，冲向亚历山大。在激烈的战斗中，他害怕他再不能看到他心爱的亚历山大，因而他必须触摸爱人的脸庞，让自己确信他们俩都还活着。

　　“你活着！神保佑你！我知道他们会的。”不顾唐突的话语，亚历山大感觉比什么都放心。他恐惧着赫菲斯缇安可能会死，并在战斗期间向神灵祈祷。他凑近赫菲斯缇安落在他面上的爱抚，将双手放在带着头盔的头颅两侧。

　　他们一起摘掉了头盔，赫菲斯缇安立即将亚历山大抱在他臂弯里。他确保不弄污爱人的伤口，但依然能贴近亚历山大。“请别再叫我代替你出战了。”

　　“可你做得很棒！我们赢了，而且你还活着。看看你！毫发无损！”亚历山大将头靠在赫菲斯缇安包裹着战甲的肩膀上，最终冷静下来。他也害怕失去赫菲斯缇安。“我告诉过你，你是个比帕特罗克洛斯更棒的战士。帕克罗克洛斯死了，而你没有。”

　　赫菲斯缇安没有回答；他只是太开心了，没有让亚历山大失望……他不负爱人的期望。他只希望亚历山大不会再要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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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体贴地抚摸爱人的头发。在胜仗的激动过后，赫菲斯缇安陷入了沉睡。他仍然穿着战甲，但看上去够舒服，因此亚历山大没有试图脱掉战甲而打扰他。

　　赫菲斯缇安枕着亚历山大的大腿睡去。相互依偎现在是个坏主意，因为他的移动会碰撞亚历山大的肩，故而赫菲斯缇安不肯冒这个风险。

　　亚历山大从没这么享受手指穿过赫菲斯缇安头发的感觉。当他想出这个计策，并没真正考虑到赫菲斯缇安可能会死的事实。他是如此确定赫菲斯缇安胜过帕特罗克洛斯，因而便让事情进行。他仍要感谢神明让赫菲斯缇安平安回到他身边。

　　“你应该告诉我，亚历山大。”

　　听到克雷托斯的声音，亚历山大抬起头来。他的手指仍然继续着它们在那赤褐头发间无止境的旅途。他猜想他将军们中会有人看穿谎言，所以发现推断出真相的是克雷托斯时他并不惊讶。“为什么，克雷托斯？我为什么该信赖你？”克雷托斯眼中的神色难以揣度，因此亚历山大保持警惕。

　　“我可以更好地保护他，如果我知道是赫菲斯缇安而非亚历山大在带领队伍的话。”克雷托斯近身注视他们两人——他们接触的方式。赫菲斯缇安一手环着被他当作垫子的亚历山大的膝盖，而亚历山大的手指还在发间穿梭。他从没见过他们如此亲密。通常，赫菲斯缇安和亚历山大会非常小心谨慎地不在公开场合显露他们的爱意。这小小一幕帮他理清了所有头绪，对他阐明了他们的爱恋关系。

　　“是真的吗？还是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会干涉？你会告诉其他人来反抗赫菲斯缇安？”

　　克雷托斯眯细眼睛。“你就把我看这么低？”亚历山大的表情仍然十分注意，这让克雷托斯相信发烧已经最终褪去了。他决定不回答亚历山大的问题。取而代之地，他说：“赫菲斯缇安做得很好，亚历山大。他巧妙地带领伙计们。他打垮了敌人，并像你一样将自己投入战斗。”

　　“我很为他骄傲。”亚历山大的指尖按摩着赫菲斯缇安的头皮，因这接触，赫菲斯缇安在亚历山大膝盖上摩挲自己的脸颊作为回应。即使在睡梦中他对亚历山大的触摸也有所反应。

　　克雷托斯接着说。“有一刻我真为他担忧。敌人作出了意想不到的反向攻势，我不确信赫菲斯缇安知道该怎么做，他却作出了正确的决定，给我们带来了胜利。他判给敌人仁慈。我们解除了他们的武装，他们的首领会承认你为统治者。这些土地都在你保护之下。”

　　“不，是赫菲斯缇安做到的。”亚历山大与爱人十指交缠，轻轻挤压它们。望着克雷托斯，亚历山大说，“没人会想到那是赫菲斯缇安而不是亚历山大取得了今日的胜利，没人救了你我，克雷托斯。人们决不会知道真相。即使将军们也不。”

　　克雷托斯点头。“我封口不言。”赫菲斯缇安今日获得了他的敬意，他决不会再轻视这年轻人。“我现在离开让你们俩单独相处。”亚历山大眼中温柔的申请告诉他他的王需要隐私。

　　一旦重又单独相处，亚历山大用指尖抚摸赫菲斯缇安的额头。“帕特罗克洛斯死后阿基里斯疯了，我感谢神明让我不必像他那样哀悼你的死亡。”倾近身，亚历山大小心地在赫菲斯缇安头顶印下一吻。“你让我骄傲……非常，非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