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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奚落打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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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忆起女儿的癖好,薛皇后放低了声儿提醒道:“洇儿,听你父皇说,这一次的状元郎才识相貌皆为上乘,不定你就瞧上他了。届时叫你父皇下一道圣旨,他还不得乖乖娶你?”
黎洇一怔,娇嗔道,“母后,难道您觉得儿臣嫁不出去么?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是大昭国尊贵的小公主,何愁觅不到好驸马,哪里需得着父皇的圣旨。那人若不喜欢儿臣,儿臣就是强迫他娶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会苦不堪言,倒不如一辈子不嫁。”
“我儿懂事不少,看样子是真的长大了。”薛皇后宽心地笑道,她方才不过是逗趣黎洇罢了,哪有逼着别人当驸马的,日后给洇儿找的夫郎定要和她琴瑟和鸣、郎情妾意,如此的话她方能放下心来。
出了凤鸾殿,几人已经走出许远,黎洇脚步顿住,朝远处金碧辉煌的凤鸾殿深深地看了一眼,眼眸一点点暗沉下来,对身后的宫女碧枝低声吩咐了一句,“母后身边的宫女妙玉,你这几日找人看紧点儿,瞧着就不是个规矩的。”
碧枝连忙点点头,心里却在纳罕,她怎的没发现妙玉姐有啥不规矩。公主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猜透了,一双眼精明得紧。
黎洇的行宫离凤鸾殿算不得近,需穿过一条长廊,再经过几处园子。如今正是三月底四月初,海棠睡,绣球落,杜鹃归,芍药相于阶,花团锦簇,煞是好看,再衬上这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实乃赏心悦目的美景。只可惜,看过不下千遍的黎洇早就腻味了。
想起不久后便要婚嫁出宫,黎洇的心情不由烦闷起来,弃了青砖大道,专拣了条小道走。
“琤崆”一声,远处忽响起悠远清扬的琴声,黎洇脚步一顿,倾耳听去。平日里听多了伶人的曲作,大多乃缠绵咿呀之音,这般清扬的曲调还是极少听到,不知后宫的哪个妃嫔能有这等才艺。细细一听,这琴声的方位却离后宫锦簇之地颇远,隔了一片园子,又堵了一道墙。那弹琴之人就在那堵宫墙的后面。
碧枝和月容两人正听得陶醉,忽见公主提了裙摆朝那远处的宫墙行去,连忙收了心,紧随其后,只是望着远处时已是一脸敬意。
黎洇近到跟前,双手负背,悠哉地在墙外来回踱着步,双眼懒懒地半眯起,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听了这天籁琴音,黎洇顿觉心里舒畅不少,便哼哼唧唧地和着这琴声唱起了小调。
才哼唧了半句,周身忽起一阵大风,一张墨湿宣纸从墙内飞了出来,堪堪盖在黎洇的小脸上,密密实实地盖了个透。
黎洇吸了两口气,那盖在鼻尖的一处也随着一翕一合。哐地一声,黎洇带着股气儿将脸上的纸张扒拉下来,伸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沾了满手的墨汁,再瞟了那纸张一眼,画得竟是两个上古门神,神茶和郁垒。
受了这一遭,黎洇的粉嫩小俏脸给墨汁弄花了,斑驳成粉墨相间的滑稽模样。黎洇的怒火蹭蹭上蹿。
碧枝和月容掩嘴低呼了一声,碧枝更是匆忙地递过一方锦帕,急道:“公主,奴婢帮你擦拭脸!”
“不必了。”黎洇淡淡道,兀自取过锦帕,一寸寸擦着,一双幽黑的眸子却紧盯着眼前的高墙,忽闪忽闪。墙内琴音未止,反而愈加高亢起来。
“碧枝,月容,这处行宫瞧着有些眼生,你们可知里面住着何人?!”黎洇勾着嘴儿问,手中画像却被那纤细玉指捏出几道褶皱,威武门神的面貌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回公主,此处本是接待外国使臣的行宫之一,因着环境幽静,皇上特赐给了国师,后国师自己题了名,唤作绝尘宫。”月容答道。
见公主略微一怔,碧枝又加了一句,“绝尘宫位于所有行宫的西处最边缘,离后宫颇近。这边又是院墙西角,过道极少,甚少有人路经此处,公主觉得眼生并不奇怪。”不止如此,这座行宫还被敬仁帝下了令,旁人不得随意靠近,以免惊扰了仙人。
黎洇嘴角一扬,没想到竟是他。
想与尘世隔绝,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世外高人么?我却偏不想如你的意。黎洇眯了眯眼睛,顿如弯弯月牙,月皎波澄。
黎洇朝前走了两步,对着那厚厚的宫墙,鼓掌呐喊道:“国师大人好雅兴,这琴音悠扬悦耳,闻者舒心,如至仙境。不过——”黎洇声调扬得老高,“好则好,却略有瑕疵,实在可惜。”
墙内琴声戛然而止。
周围一片静谧,空中偶有绯色花瓣飘过,坠落衣襟之上,花香沾衣。
碧枝和月容两人呆愣在原地,一脸惊诧。众人私下里皆道黎洇公主乃名副其实的绣花枕头,只有这一副美人皮囊可拔头筹,此等贬斥之言并非空穴来风,黎洇公主虽有宫廷师父专门教学,可是每一样黎洇都只学了个半吊子,说得好听些,那便是琴棋书画样样涉猎,说得难听些,便成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是以,当这么个半吊子公主对擅琴的国师大人指指点点的时候,碧枝和月容两个着实吃了大惊。
过了半响,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过闲暇之余无聊之作,自娱而已,何需讲究诸多。”
黎洇顿觉一股涓涓细流从心尖上划过,清凉甘甜,让人忍不住立马掬一捧饮下。这是个如玉般的男子,黎洇如是般想到,可是,她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看似一尘不染的人,到底是表里如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用那副被喻之为仙人的皮囊遮挡起了内里所有的欲望。这世上没有一尘不染的人,从来没有。黎洇眼眸深了深,密而黑的长睫轻颤,往上一卷,轻笑出声。
“我倒忘了国师是个不管俗事的谪仙,是我多事了,国师大人继续您的雅兴,我们就此别过,也不再打搅你了。”黎洇一话三拐,糯中带脆,脆中带锐,让人闻之蹙眉。
“碧枝,月容,愣着作甚,我们在此扰了国师大人的雅兴,还不快些离开。”黎洇扫两人一眼,提了提裙摆,转身离去,嘴角勾着的一抹笑却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碧枝和月容对视一眼,跟在黎洇身后走远。手心为公主捏了把冷汗:敢跟国师大人如此说话的人,放眼整个京都怕也只有黎洇公主一人罢。好在皇上和皇后不知公主冒犯了国师大人,否则公主是逃不掉一顿训了。
走了约莫六七步,那淙淙流水般的清润之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既然你知晓琴音中的不足,不妨说一说,我日日弹琴作画,虽为自娱自乐,精益求精未尝不可。”
“哦?”黎洇声调一扬,脸上漾开满满笑意,“国师大人不怕我打搅你的雅兴么,我这一说,指不定你日后羞愧得再不想弹琴了。”
“噗——”墙内传来另一道男声,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人连忙止了声儿。
月容抿嘴偷笑,凑近黎洇耳边低喃一句,“公主,方才发笑之人该是国师身边的贴身侍从赵离,上回我和碧枝见到的就是他。”
黎洇了然地点点头。
“国师大人确定要我说么?”黎洇笑问一句。
静默稍许,墙内之人道:“无妨,你直说便是。”这一次,话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那泠泠泉水便似在日光下沐浴了许久,带着一种舒心的暖意,让听的人不自觉懒散起来。
黎洇嘴角掀起,话音一转,笑呵呵道:“可是怎么办?我忽然不想说了。”话毕,将手中捏着的门神画像三两下团成了一个球,来回掂量几下,觉得重量尚可,便臂膀大力一挥,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坠入高墙内。
“国师大人,您的东西自个儿收好,这门神画像还差火候,下次莫要叫它出来丢人现眼了,呵呵,呵呵呵……”脆而软糯的笑声响而透,竟比方才的琴声还要清越。话音落毕,黎洇已提着裙摆扬长而去。
碧枝和月容两个从震惊中回神,紧跟而去,垂下的手捏满了冷汗。公主竟敢这般跟国师大人讲话,真个不要命了。传闻,国师木子影不止能掐会算、设坛作法,更能与天人相通,改变人的命格。若是公主的话叫国师心里不舒坦,难保不会暗中使绊子。虽然国师大人被百姓誉为天人,可是公主才是她们的正经主儿,她们得护犊一样护着黎洇,叫她不受半点儿伤害。
思及此,碧枝低声提醒道:“公主方才的举止有些欠佳,惹恼了国师大人就不妙了。”
黎洇疑惑地偏了偏脑袋,看向她,“国师大人既然被赞为仙人,若是连这点容忍胸襟都无,那便是个大笑话了。”
“……有些防备总归不是坏事。”碧枝拧眉道。
月容不以为然地嬉笑道:“碧枝,你多虑了罢,两年前,公主失足落水,皇上不只叫太医局资历最深的庄太医给公主瞧了病,还请国师亲自设坛作法,祛除了公主身上污秽之气。可柔妃娘娘一病数日,皇上亲自去请国师,国师二话不说就给拒了,只道生死之命由天不由他。国师大人待公主不同。”月容笃定道。
黎洇目光一闪,诧异道:“父皇为了柔妃娘娘的小小风寒,便亲自去见了国师大人?”问话间,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攥起,眼里暗潮涌动。
月容并未觉出什么不妥,肯定地点了点头,“皇上确实是亲自去了绝尘宫,且只带了王公公一个人。”
碧枝悄悄扯了扯月容的衣摆,轻轻摇了摇头。月容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连忙住了口。
黎洇淡淡一笑,“回宫罢,许久未去探望柔妃娘娘了,待我梳洗一番就去……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