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一纶茧缕

48、第四十八章 难以抉择

　　一上午她都在惶惑不安中度过。
　　她害怕去验证什么，害怕验证的结果是她不想要的答案。可是，即便她再不想面对，世上却没有任何事情是逃避就能躲得过的。
　　下午她还是去了医院。一番检查之后，妇科医生拿着化验单职业化的告诉她：“你怀孕了，孩子已经四十天了。”
　　她在来医院之前已经隐约预料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可听到这个消息，她仍下一子呆住了。
　　医生见她发呆，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表情：“孩子要吗？不要的话，一周后过来做个详细的检查再排期做手术。”
　　她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的。本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此时已是阴云密布。空气里稀稀落落地坠着大颗的雨滴，倾盆的大雨仿佛随时可以从天空中倾倒下来一般。她站在公交车站台里，看着一辆辆车驶进又驶离，心里全是茫然。
　　该留下这个孩子吗？她的手一直轻轻按在小腹上，里面住了个小小的生命，可她却无法对这个小小的生命负责。在她即将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她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这么自私地留下她，让她面对以后的流言蜚语，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可是，这是她的孩子，她又如何能那么残忍，那么无动于衷地拿掉她？她的心狠狠地疼着，邵郇，是他，一步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他，逼着她做一个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刽子手！
　　瓢泼大雨终于止不住从天上落下来。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夹着雨拍打在她身上，不一会她便浑身湿透。五月的雨天萧索落寞，冷意直从她心底透出来，一切都是灰色的，让她看不到未来。
　　有辆车停在她身边，对她狂按喇叭，可她置若罔闻，只直直地看着不停坠落的雨线。旁边站着的人拍了拍她：“小姐，车上的人是不是在和你打招呼？”
　　她收回视线，童悦悦正在副驾驶座上冲她招手：“灵灵，快上车！”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拉开后门，坐了上去。
　　童悦悦手中抱着的茼茼已经乖巧地叫了声“阿姨”，叶奕灵对她露出个苦涩笑脸：“茼茼真乖。”她的手忍不住轻轻贴在小腹上，里面的这个小小的生命何其不幸，落在了她的腹中，连自己的母亲都要放弃她？
　　齐澈和童悦悦对视了一眼。重逢之后，他们曾经约着见过几次，当年那个安静而快乐的她，现在总让他们觉得隐隐带着忧郁。当年他们四个是很好的朋友，而现在，在她面前，他们都自觉回避着提起颜迦南。至于邵郇，他们在医院见过，她不提，他们也不问，避免着问起她的感情问题。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像大学时般无话不谈，当年的事不管他们怎么回避，都在他们之间造成了难以逾越的隔阂。
　　刚才她眼里的哀伤是那么明显，童悦悦终于忍不住开口：“灵灵，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奕灵摇了摇头。
　　齐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叶奕灵，阻止了童悦悦继续询问的意图：“我们就住这附近，先去我们家把湿衣服换掉好吗？”
　　“是啊，你看你都湿透了。”童悦悦马上附和一句。
　　“不用了，前面有个咖啡店，我想自己去那坐一会。”叶奕灵拒绝道。
　　童悦悦有些生气：“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刚才叶奕灵的表情不知怎么让他们觉得隐隐含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意味，她是真的把她当成好朋友的，可她，什么也不对她说！不由有些恼怒。
　　她向来快人快语：“六年前你先是伤了颜迦南，后来是不告而别，断了和我们的联系，我知道我们在你心里也没什么地位，你不去便不去，反正你现在交往的都是大人物，我们这样的人你自然看不上眼！”
　　童悦悦的话，句句刺到叶奕灵心里，她的情绪一瞬间崩溃：“我没有，当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离开，除了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她的眼泪不停落下来，抱着肩整个人开始发抖。
　　“灵灵，你怎么了？”童悦悦见她突然激动落泪，吓了一跳，急得大声唤她：“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生气，你别哭了，我向你道歉……”叶奕灵情绪崩溃的样子让她急得嗓子里也带着哭音。
　　齐澈毕竟冷静些，在路边停了车，抱过女儿，示意童悦悦坐到后座。
　　童悦悦抱住了叶奕灵：“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不哭了好吗？有什么事和我们说，我们一定帮你。”
　　叶奕灵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流：“为什么老天爷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以为自己能有新的生活，可是，他不放过我，不放过我……”
　　童悦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抱着她不住地抚着她的背叫她别哭。齐澈思索着叶奕灵的话语，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当年的事，似乎有不少隐情，当时他们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却因着叶奕灵断了联络而无法深究。今日，叶奕灵必定是碰上了什么事，才导致情绪如此反常而崩溃。

　　过了很久，叶奕灵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齐澈和童悦悦不放心她，把她带回家。换了湿衣服后，她便端着一杯姜茶，被童悦悦裹着毯子安置在沙发里。齐澈对童悦悦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很自觉地进了厨房料理晚餐，茼茼也坐在地垫上不亦乐乎地玩着积木。
　　童悦悦仍抱着她，语气关切：“发生什么事了？能和我说说吗？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叶奕灵的视线落在茼茼身上，小姑娘正自己一个人玩得开心，不时咯咯笑着。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怀孕了。”
　　“怀孕了？”童悦悦重复了一句，她想起曾经看过的报道，邵郇似乎已经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交往对象，试探地问道：“宝宝的爸爸怎么说？”
　　“他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应该负责的。”
　　“不，我不需要他负责，我，不打算留下她……”她的语气份外苦涩。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也是一个生命，你这样放弃她，以后就不会后悔吗？而且，这种手术很伤身体的，为什么不留下她？”
　　“因为我没法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正常的生活。一个月以后，我就要离开，他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叶奕灵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涩。
　　“是他不肯给你承诺吗？”童悦悦神色陡然间凝肃起来。
　　承诺？或许他肯给的，只是她不要。她不知道她如果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会有什么样的反映。他让她留在他身边，可孩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会选择留下？不，她不要这种羁绊，她的孩子，该在幸福的家庭快乐地长大，而不应有着像他们一样各怀心事的父母。
　　童悦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默认，气愤道：“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不负责任，你不和他说，我去帮你说。即便要分手，该他负的责任，不能让他就这样躲过去。”
　　“悦悦，不用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他之间，并不是普通的分手。”
　　“不是普通的分手？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童悦悦话语里全是疑惑。
　　“不问了好吗？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把过去都忘了，这个孩子，我不能留。看你们家茼茼，在你们期盼下成长，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辈子生活在私生子的阴影里。”
　　“你决定了吗？”
　　“嗯！”叶奕灵点了下头，她没有别的选择。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童悦悦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疑惑地皱起眉，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只能离开？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颜迦南感情那么好，怎么说分手就分手？”
　　“过去的，都过去了，再回顾已经没有意义。颜迦南都要结婚了，我们都往前看吧！”叶奕灵很是后悔方才因着情绪无法自控而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语：“当年是我对不起他，我不想再提，只要他现在好，我就释怀了。”
　　“好，我不再问了。”是啊，颜迦南都要结婚了，丁心彤也是他们的朋友，她何必再去深究当年的事呢！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叶奕灵，叮嘱道：“灵灵，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只要我能帮你，我一定会做。”
　　“谢谢！”叶奕灵抬头看着童悦悦的眼睛：“我为当年的不告而别向你道歉，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朋友，一直没变过。”
　　“我知道。都过去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所有的问题说开了便不是问题，她们毕竟曾是那么好的朋友。
　　童悦悦看她一脸疲惫：“你去客房睡一觉，一会喊你吃饭。”
　　叶奕灵确实有些撑不住，顺从地去了客房。

　　厨房里齐澈还在忙碌着，童悦悦进去帮忙。
　　“她说什么了吗？”齐澈问道。
　　童悦悦把刚才和叶奕灵的对话说了一遍。
　　齐澈慢下手里的动作。颜迦南曾和他说过，六年前让叶奕灵移情别恋的男人就是邵郇，既然如此，为何如今叶奕灵要离开，为何她会因为有了他的孩子而崩溃痛哭？方才她冲口而出的话语，里面隐含了太多的内情，一切的事情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只是，现在的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颜迦南和丁心彤婚期将近，他是否该将这其中的种种可疑之处告之颜迦南？
　　“怎么了？”童悦悦见他沉思，问道。
　　“你还希望他们两人重归于好吗？”
　　“以前总这么希望。曾经我们说好一起举行婚礼的，可是，现在都不可能了，颜迦南都要结婚了，再想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我只想怎么帮灵灵开心起来，以前她总是快快乐乐的，现在……”童悦悦深深叹了口气。
　　齐澈轻轻碰了碰童悦悦的脸，快乐，颜迦南也不快乐，尽管他要结婚了，可是，他心底的那个人，不是丁心彤。
　　他该去探究真相吗？看着童悦悦一脸烦扰，他出言安慰：“真正有缘分的话，是怎么也切不断的。”
　　“嗯。”
　　正说着，茼茼迈着小胖腿进来，手里还拿着电话，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着电话不住地“喂喂”发声。
　　“宝宝拿了谁的电话？”童悦悦蹲下身去，从她手上接过。
　　大概是叶奕灵的，厨房间里油烟机的响声盖过了铃声，茼茼一定是见父母没出来，模仿着大人接了电话。
　　童悦悦见仍是通话的状态，对着话筒那边说道：“你好!不好意思，我家小朋友接了灵灵的电话。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事我让她一会回复。”
　　“你好！我是邵郇，你们现在在哪，我过来接她。”他的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
　　“不用了，她睡着了，等她醒了我再告诉她吧！”童悦悦一听是邵郇，不知怎么有些反感，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叶奕灵连有了他的孩子都不愿告诉他，想必他定是做了什么事情伤害了她。
　　“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那边原来平静无波的声音明显带了份焦急。
　　童悦悦愣了一下，听起来他很是关心和在意，既然如此，叶奕灵对他为什么是这样的逃避？
　　“不是，只是休息一会。”
　　“那好，一会她醒了，让她务必回个电话。”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她身体有些弱，这个时候休息，可能有些不舒服，麻烦帮我照顾她一下，谢谢。”
　　“灵灵是我朋友，照顾她是尽朋友之谊，要谢也是她谢我。邵先生也只是她的朋友吧，怎么是帮你照顾她呢？”童悦悦给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童小姐和灵灵的个性果然互补，难怪是多年好友，希望有机会能请你和齐先生一起聚聚。灵灵回国不久，有你们这帮朋友陪着，我也放心些。”邵郇的态度很是雍容，仿佛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意：“灵灵未来会是我的家人，我表示感谢是应该的。”
　　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也是如此了解，说话也如此直白，童悦悦一时无语。正思量用什么话回他，对方已经说了“再见”，她也只好说声“再见”挂断电话。
　　齐澈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两人相顾无言——叶奕灵和邵郇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对彼此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叶奕灵一直没醒。童悦悦去看了两次，她都睡得很熟。睡梦中的她也是眉头紧锁，看得童悦悦不住叹气。
　　叶奕灵的手机已经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很多次，见还是邵郇，他们也没有接。
　　小朋友睡得早，两人安置好茼茼，就在客厅里坐着，商量要不要将叶奕灵叫醒。门铃声突然响起，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齐澈起身开门，门外是一个挺拔的身影，竟然是邵郇。
　　“邵先生？”他没料到邵郇竟然知道他们的住址。
　　“我过来接灵灵。”他的目的很直接。
　　“她还没醒，您先进来坐一下。”齐澈存了要打探的心。
　　“不好意思，打扰了。”邵郇很干脆地进门，放下手里的玩具，见到童悦悦礼貌地打了招呼，开门见山地问道：“灵灵还没醒？”
　　“还没。”童悦悦答道。
　　“她在哪里，麻烦我去看看。”语气礼貌却不容拒绝。
　　“这边。”齐澈示意童悦悦带他进去。
　　童悦悦做了个请的手势，带他进了客房。
　　一进去，邵郇便几个大步跨到床边，抬手试了试叶奕灵的额上的温度，问道：“她睡了多久了？”
　　“有四个小时了。”童悦悦算了算时间：“看她睡得熟，也不忍心叫她起来吃晚饭。”
　　“怎么有些低烧。”邵郇皱眉说了一句，俯下身轻拍叶奕灵的面颊，轻声呼唤她：“灵灵，醒醒，睡很久了，该起床了。”
　　叶奕灵睁开双眼望着他，呆呆的，像是一时没辨出来他是谁。他已经笑了：“小懒猪，天都黑了，还不起床？”
　　“几点了？”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掩饰了对他的情绪，不想让他发现任何异常。
　　“十点。”童悦悦答道：“看了你几次都睡得很熟。”
　　“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很累。”她想坐起来，却似乎没什么力气。
　　童悦悦看了眼邵郇，想说什么却隐了下来。
　　邵郇扶着她起来，看了眼她的衣服：“又发烧了，是不是淋雨了？”
　　“嗯。”叶奕灵整了整头发：“你怎么会来？”
　　“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不放心。果然又有状况，这次再不能纵容你了，出来叫司机送你，再让自己淋到雨，不饶你。”
　　童悦悦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他们，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他们之间的真实状况，唯一肯定的是他们相处得很是自然，有一种长久在一起的自然和谐。邵郇眼里的在意与宠爱毫不掩饰地包裹着叶奕灵，让人很难相信这个冷峻的男人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反倒叶奕灵是冷淡的，疏离的。分开，很有可能是叶奕灵单方面的想法，连有了孩子也不告诉邵郇，恐怕就是怕邵郇不放手。

　　正思量间，齐澈已经过来叫叶奕灵去吃饭。
　　叶奕灵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此刻确实是饿了，也不客气，去了餐厅。桌上是一碟莲藕炖排骨，还有几碟小菜，明明是极清淡的菜式，叶奕灵只觉得胃里不住翻腾，用手捂住嘴巴，干呕出声。
　　邵郇一直在她身边，见状忙抚着她的背，急道：“怎么了？胃不舒服？”
　　叶奕灵忙转了视线，不敢看桌上的菜：“大概是着凉了，有点反胃。”
　　童悦悦忙将几碟看上去有些油腻的菜端下去：“灵灵，喝点清粥配什锦菜好不？”
　　“好的，谢谢。”
　　“不客气。”转瞬间，童悦悦已经将粥端了上来，她是过来人，怕叶奕灵孕吐，一早已准备好清粥。
　　邵郇已在叶奕灵之前端起碗，舀了一勺吹凉后示意叶奕灵吃下去。叶奕灵见齐澈和童悦悦都站在一边看着她，只觉得尴尬，就想从他手里接过碗：“我自己来。”
　　邵郇见她不再反胃，也由得她，把碗递给她，蹙着眉在一边看着她吃。
　　“一会去医院检查一下。”邵郇动手往她碗里夹着菜。
　　“我没事。”叶奕灵手上的动作明显滞了一滞：“就是淋了点雨，睡一觉就好了。”
　　闻言，邵郇又探了探她的温度：“好像是不烧了，要是不舒服，不许忍着。”
　　“知道了。”叶奕灵慢慢地将碗里的粥喝下去。
　　齐澈和童悦悦面面相觑，邵郇对叶奕灵不是一般的照顾，简直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叶奕灵接受得也很自然，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的。他们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有什么原因非得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