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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生死一夜 ...

  •   “飞机撞世贸了!哈哈!世贸塌了!”室友们欢天喜地地告诉她。

      冷月第一个想到却是正在纽约的安菲和何稚衣,尤其是何稚衣所在的纽约大学正位于下曼哈顿,与世贸大厦不过两英里,也不知是否受波及。电脑屏幕上播放着新闻画面,世贸双子座中的南楼已然倒塌,浓烟滚滚的北楼上不断有细小人影纵身跳下,而不管是留着还是跳下,他们都再无生还可能——新闻随后直播了北楼坍塌的情景,撞击发生两个小时内,曾是这座城市地标性建筑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塔在全世界目光中化为灰烬。

      不管会不会打扰了,冷月抓起手机给安菲拨电话,结果却是无法接通。

      再给何稚衣电话,这次倒是接通了,但一直占线。

      冷月耐心地等了十分钟,直到新闻报道纽约市长下令疏散整个曼哈顿地区乃至纽约市的部分区域,安菲电话仍然不通。

      冷月抱着微薄希望打到安菲住处,不出意外等待她的只是答录机,再给何稚衣电话,这下又是长长的拨号音而无人接听。

      虽然一时找不到人也是常事,可对着屏幕正在上演的人间惨剧,她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厉害,那是一种可怕的直觉,这直觉浮于面上便是一片青灰,三个室友见她脸色吓人,想起她哥哥似乎就在纽约读书,顿时纷纷噤声。屋里安静下来,冷月才发现自己一个人的冰寒气场凉了整个宿舍的温度。

      “我没事……你们继续。”冷月不想影响别人,一边继续拨何稚衣电话一边往外走。快到熄灯时间,走廊上女孩们来来去去,一片喧哗,就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中,她终于听到了何稚衣遥远的,空洞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答。

      “小月!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哥今天正好在北楼有活动……”何稚衣深吸一口气,“我联系不到他,不知道他出来没有。”

      走廊上那些高声谈笑,那些水声哗哗,霎时间全都淡出了她的意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北楼轰然倒下的一幕,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小月!小月!”何稚衣哑着嗓子叫她,“你不要着急,先别告诉家里,现在到处一片混乱,谁也联系不上谁,我会继续找他,不管我们谁有消息都第一时间通知对方,听到没有……”

      冷月收了线,一看时间马上就要熄灯锁楼门,进宿舍将电脑、充电器一股脑儿塞包里,转身就冲了出去。

      “你过来吧,我在主楼725。”左思静接到她电话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原打算在主楼通宵写论文的,现在索性也不用回去了,安菲是生是死是安是危,多半就在这一夜——这将是他们生命中最艰难的一个不眠之夜。

      “安菲MBA班在北楼80层有个研讨会,飞机撞击点比80层高,理论上他应该有足够时间撤离,小月,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到了有信号的地方一定会联系你。”何稚衣又打来电话,冷月却无法镇静,“那个MBA班其他人呢?他们应该都在一起,全都没找到吗?!……”

      “我正在找,研讨会好像是9点开始,大部分人都还没到,我认识的几个出事时都在低楼层,他们很快出来了,没有人见过安菲……”何稚衣的嗓子已经完全哑掉,可见这几个小时一直在说话和喊叫。冷月顾不上关心她,同样扯着嗓子尖声质问,“80层到地面有几条通道?你每个出口都看过吗?疏散出来的人都在哪里?……”

      “我没办法接近出口!”何稚衣疲惫而焦躁地回答,“全都封锁了,都疏散了!我现在在希尔顿外面的停车场,失踪人员家属都安排在这里等消息!”

      “对不起……对不起衣衣姐……医院呢,有没有临时医疗点?……”

      “附近的医院都满了,他们刚刚公布了一个热线查询消防队救出的伤患,但我打不进去……”

      “号码是多少?我打!”

      11:55,美国与墨西哥的边境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12:04,洛杉矶国际机场关闭。
      12:15,旧金山国际机场关闭。
      12:16,美国48个州的机场停止所有商业与私人航班。
      1:04,布什宣布全球美军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1:27,哥伦比亚特区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1:44,2艘航空母舰开进纽约港,5艘军舰驶入东海岸。
      4:25,纽约证券交易所以及美国证券交易所宣布9月12日星期三闭市一天。

      打了一夜热线,也只接入三四次,都没能找到安菲的名字。一直连着充电器的手机已经热得烫手,她却依然不肯放下。

      “天快亮了,你休息一下,我来打。”左思静从她手上夺过手机,这一晚上冷月自己的手机一直不敢动用,只怕万一有电话接进来,他们一直用他的手机轮流拨着热线,幸好左思静给她买手机时专门选了和自己同款的诺基亚,充电器可以通用,不然再强大的电池也经不起一整夜折腾。

      “我不累,我等着。”左思静夺了手机,冷月就抓起了自己的握在手里,仿佛这个时刻手里必须得有点什么,才不至于将掌心都掐破,“家里可能还不知道……可是……瞒不了多久了……”她闭了闭眼,爷爷,父亲,难道最后要她来宣布噩耗,难道要她来亲手揭开真相残酷的外皮。

      “再等等吧。”左思静握住她的手,试图展开她攥得死紧的掌心,“一夜没睡了,你眯一会儿,我盯着。等五点吧……五点还没消息,我打电话去你家……”

      冷月点点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我去下洗手间。”

      凌晨四点半的澄夏,万籁俱寂。九月的北京,日出还远,夜色正浓。

      离开那间煎熬了她一夜的主楼725,冷月扶着栏杆站在楼顶天台边,黎明前的寒风猎猎吹过,让她清醒,也让她意乱,安菲生死未卜,她的生命也陷入迷途,而演唱会上万人环绕中的彼此对视,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

      她无法想象日出后眼前这一片夜景会变成什么模样,东门外的小树林,坑坑洼洼的马路,熹光中赶驴车进城的农民,从宿舍一路晨练到主楼的学生……

      这一切是因为安菲也曾经历,也曾置身其中,才让她有心去观察和记住,这一切会因为他的离去,她再也没有勇气目睹。

      冷月慢慢伏下身,将脸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张嘴呵出的温暖呼吸,顷刻就没入这无边无际的黑色凉秋。

      “小月,怎么跑这来了。”左思静从身后跑近,伸手搭上她肩膀。

      “别碰我!”她一声尖叫,全身骤缩,将他生生吓退一步。

      “小月?!”他稍微靠近了一些,忧心地看着她,却不再敢触碰。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晚上她总在说对不起,只因剧变中难以控制的情绪,“思静哥哥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好,可你别站在这里,又黑又冷风又大,我们下去另外找个地方……”

      “我就在这里,就一会儿……没事的,你别担心。”冷月转过头,咬着牙,机械地笑了笑,“我不会乱来,待会儿我就下去……我还得打电话回家……”

      思静哥哥多虑了,安菲还没找到,爷爷和父亲还没通知,她现在只要很有限的一点点时间,去放任自己软弱,离开这个天台,她还是那个坚强的,打不死,压不垮的冷月。

      寂静了一夜的手机突兀响起,低头一看,是何稚衣来电。

      “小月!安菲找到了!”何稚衣喘着大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现在在我身边,没事了,没事了……”

      冷月脚一软,一下滑坐在地上,“真的?……衣衣姐你没骗我……”

      “真的,真的,他受了点伤,现在在医院,嗓子被熏得很厉害,不方便说话,你放心,很快会……安菲?什么?”电话那头片刻寂然,然后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粗砺嘶哑难听至极的声音,“小月……”

      冷月猛地捂住了嘴,泪水顷刻奔涌而出。

      “小月……”安菲听不到她回话,又艰难地叫了一声。

      “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冷月放开手,也放开了心尖上那令她彻夜难以呼吸的桎梏,刹那间疼痛潮涌般袭来,顺着滂沱泪水淹没了一切,她握着手机,宛如溺水者濒临绝望时握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挣扎,恐惧,惊疑,狂喜,劫后余生,重见光明。

      “别哭……小月别哭……”安菲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个让每双耳朵惊为天人的嗓子,那道百灵鸟般明净的声音,没有了。明知道他看不见,冷月还是拼命摇着头,“哥,我不哭,我不哭,你别说话了,你听着就好……”

      “好……”安菲不再说话,听筒里传来他并不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共鸣在她自己的胸腔里。冷月抹掉不断淌到手机上的眼泪,对着话筒边诉边泣,“哥放心,我不会告诉家里,你安心养伤,不要用嗓子,给我发短信就好,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能再吓我,不然我会恨你……”

      “小月……”

      “你再说!我恨你了!我恨你!冷安菲我恨你!”

      说到后面,她自己都记不清为什么要恨他,因为他不爱惜嗓子还要跟她说话么,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她才不在乎,哪怕百灵鸟成了哑巴,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在。

      妈妈在日记里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而她就这样跪坐在天幕渐启的楼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恨你。

      秋日晨曦,终于姗姗浮出天际,阳光投到身上,冷月这才觉得浑身冰凉。强撑了一晚上的精神突然松懈,她扶着栏杆几乎站不起来。

      左思静脱了衬衣裹在她肩上,手背轻轻拭去她满面泪痕,双臂收拢,将她拥入怀中。冷月像一只刚出生凭本能寻找母亲的小动物,将脸颊额角都紧紧贴在他胸前,他的怀抱无比温暖,她悄悄惊讶于自己刚才为何尖叫着要躲开。

      无论如何,这一夜终于过去,黎明,终于来了。

      2001年9月11日,世贸双塔被夷为平地,恐怖袭击震惊世界。这场发生于人类最发达文明中心的浩劫共夺去了2998个生命,令6291人受伤。安菲只有一处不算严重的骨折,以及半年内要小心保养咽喉,其余并无大碍,为了给更需要的伤患腾地方,当晚他就离开了医疗点回到自己公寓。

      后来冷月才知道,北楼遭受飞机袭击前,80楼办公室包括安菲在内只有几个人提前到了会场,撞击后所有人立即疏散,但北楼电梯和消防通道都分为1-78和78以上两段,在寻找78层出口的过程中,安菲和同伴走散,随着78以下楼层的人一起沿着一米宽的楼梯往1层疏散。开始时还秩序井然,到30层左右,楼上开始有大批受伤者往下冲,喊着上面死人了,警察和消防员不断逆着人流上冲,楼梯变得拥挤,浓雾黑烟遮蔽了视线,原本尚算镇定的逃生人群逐渐混乱失措。走到18层时安菲听到防火门后有个女声用中文大声呼救,不忍同胞被弃,他离开人群打开了防火门……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国大妈,完全不通英语,看不懂也听不懂疏散指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安菲顾不上多问,拉上她就往紧急通道跑。这时南楼开始倒塌,巨大震荡中北楼内天花板、墙皮和各种管道设备不断掉下,在最大一段通风管掉下来之前,他用力推了大妈一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这一击并没让他晕太久,可就差了这么几分钟,醒来时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前后防火门都再打不开,他被困在这一截短短的走廊里,没有窗户,没有其他通道,烟雾越来越盛,在警报器无休无止的蜂鸣中,他终于再度陷入昏迷。

      这一昏就是几个小时。等他醒来,人已躺在Liberty Plaza Park改成的临时医疗点,在北楼倒塌的前一刻,他被消防人员救了出来,昏迷中也无法联系家人,更不知道其时冷月与何稚衣在地球两端已急得快要发疯。他一直等到病区的移动通讯网络恢复才终于给何稚衣成功发出短信,而此时,那个女孩就在离他不远的家属安置点心急如焚地等消息。

      冷月没有亲见,可她完全能想象何稚衣冲过层层伤患,医生,护士,扑到安菲床前时,会是怎样的喜极而泣,那一刻自私也罢,凉薄也罢,换作是她,她也会感谢上苍垂怜,在这夺去千百条生命的灾难中高抬贵手放过了他。

      从此何稚衣在安菲的生活中,有了不一样的意义。通讯信号亮起第一个小格,他最先联系的不是他那足以构成联合国的莺莺燕燕,而是何稚衣,漂洋过海万里迢迢追他到纽约的何稚衣。听说,衣衣姐送他回家以后就直接在他公寓住了下来,照顾行动和说话都有困难的安菲。有人细心看护,他的伤会好得更快吧,而且她来了,各种颜色的莺燕们也自然散去,冷月欣慰地想,这样也好。

      总归是衣衣姐,不是别人,这样也好。

      你看,有她在,他恢复得多顺利。拆石膏那天,衣衣拍了一段视频寄给冷月。大概是为了纪念这段不平凡的日子,敲石膏前,何稚衣拎起安菲手臂贴到耳边让护士拍照,安菲动弹不得,只能配合她花招迭出的摆弄,而手臂重见天日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去敲她脑门,何稚衣伸手要敲回来,无奈他戴着鸭舌帽怎么都敲不到。

      冷月看着视频微笑,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她给何稚衣发MSN,“谢谢衣衣姐,多亏有你,不然哥哥受了伤,一个人可怎么办。”

      “他一个人过得可好了,且不用人操心呢。”何稚衣回道,“我早都搬回来了,他坚持一个人没问题。”

      “他不会是旧病复发了吧……”闭关几个月,重出江湖再把妹子们找回来?

      “公寓里是就他一个,不过,谁知道呢?”何稚衣撂下一个颇有几分玩味的回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生死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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